第 8 章 獨一人而歸
這座軍事堡壘是撐不過轟炸的,倒不如說它自己也在負隅抵抗,各種各樣的彈藥裝填后直接與天空之上的星艦展開了殊死搏鬥。
縱使已經激活過一次蟲紋,為了百分之一的生存概率,商問還是決定搏最後一次。
第二次蟲紋激活。
連續短暫激活兩次蟲紋實際上有幾率折損低階蟲族的壽命,但在這種情況下其代價顯得微乎其微——褐色的骨翼第二次展開時還沒有在體內恢復到足以使用的地步,所以強行將其拉扯出時,就要承受撕裂血肉的痛楚。
紅色的血水順着蔫了的褐色骨翼徐徐滴落,兩者相融,給人一種危險而又血腥的美感。
“走。”
商問與李元陸朝着安全地帶疾馳,目標為西邊十公里開外的礦區,那片區域因為地形的問題被排除在轟炸區之外。
天近乎於血紅色。在這血紅色的雲層裏面隱藏着一架銀色的星艦,源源不斷的炮火如雨般帶着搖曳的紅光劃破這血紅的天空,落在地面時,便是一個又一個幾十米的大坑。
像是世界末日的景色。
商問自覺沒有在電影裏看到過類似的充斥着絕望色調的場景,在足夠把他整個人掀飛的爆炸的余浪以及刺鼻的煙塵前,商問帶着李元陸直衝而去。
“65-40。”
“88-56。”
商問一路報着自己的坐標前行,興許莽這個手段在眼前這一事情上還真有點用處,朝前沖了大概有兩三百米左右他還沒真正用頭頂接過炸……
“商問!小心!”
李元陸直接兩腳就着他的後背將他蹬了出去,而就在下一刻,血紅的彈頭爆開,掀起的巨浪直接將兩人掀飛,火浪灼燒着骨翼,直到他們不受控制地在地面翻滾,這才止住了燃燒。
商問的手緊緊摳住地面,然後,勉強抓到了還在翻滾的李元陸。
李元陸的狀態很不好,他的骨翼被灼燒掉了近一半,在這種情況下可能還有其他在惡化的傷,蟲族的自愈能力並非是絕對的,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強行自愈就會反噬身體機能。
“啊……哈哈,商問謝謝。”
天空中砸下的巨浪模糊了在護目鏡中熟悉的容顏,李元陸看着商問在風塵里破敗的骨翼,再看看手裏的抱着的載有雄蟲的睡眠艙。
他大抵已經有了決定。
……
媽的,他今天真要死在這兒。
熱浪快把他身上穿的那層軍服都融化了,蟲族的體能也隨着不斷降低,小六子還抱着那坑爹貨。
眼睛好像模糊了。
“商問!!”
“……?”
“商問!你頭頂!!”
商問下意識抬頭看天空,刺目的光芒即便是透過護目鏡也無法遮擋,從蒼穹降落下來的包裹着火焰的巨物直衝着臉面而來。
隱約間,在這裏他嗅出了血的味道。
一個冰冷的物體直接朝他砸了過來,再然後,藉著那股力連東西帶他一起砸出了十幾米遠,商問還沒有來得及看那究竟是什麼,明亮的火焰就在不遠處爆氣,頓時產生了十幾米的巨浪與焦坑,掀起的塵土使得他又往後傾倒了幾米。
再然後,就是瀰漫著火星與殘渣的,漆黑的焦土。而他手邊躺着那雄蟲的睡眠艙。
不同於姆。
不同於其他的徵兵。
“……小六子……”
“……小六子!”
“李元陸!!!”
商問的手在顫抖,帶血的指甲抓住了地面。
李元陸是不同的。這是他在異界唯一的友人,這是除去生他養他的雌父外與他相處得最久的蟲,也是唯一能夠包容他雄主嫁人都是屁的理念的雌蟲。
想嘔。
胃裏翻湧着,乾嘔的感覺不斷刺激着喉嚨。
明明他現在極為悲傷。
明明他恨不得抱住自己的頭痛哭一場,恨不得衝進炸彈里去尋找李元陸那一點生的機會。但他那近乎理智的思維卻阻礙了他做這件事,但他的身體卻踉蹌地爬了起來,抱着李元陸投遞給他的睡眠艙朝着目的地展開了衝刺。
他的體力比李元陸好,他的五感比李元陸敏捷,故而他抱着睡眠艙時,遠沒有李元陸那般受限。
李元陸死了。
他埋在了這裏,可能連屍骨都在爆炸中化為了飛灰,而他甚至連拾其屍首的機會都沒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抱着睡眠艙,仰着頭邊跑邊嚎,爆炸產生的煙氣與塵土與近乎灼燒的熱度幾乎轉瞬間便划傷了他的嗓子,兩三滴淚從眼睛落下的瞬間,便蒸發成了水汽。
更強的爆炸在不遠處炸開,連帶着他和睡眠艙也被一起掀飛,睡眠艙更是在半空中脫手,朝一旁滾落。
冷靜下來。
冷靜下來。
他得活着,他必須得活着,他那時聞到的血氣時李元陸第三次激活蟲紋導致的,否則他不可能把睡眠艙連他一起砸出去。
在短短的半個小時內,激活三次蟲紋的蟲會喪失所有行動力量,在這種情況下基本與死無異。
這是李元陸給他爭取來的機會,所以他必須活着。
商問踉蹌跑向睡眠艙。
睡眠艙里的,還在成長期的雄蟲仍是俊美如鑄,其外的炮火連天似乎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商問隱約看到睡眠艙的玻璃上所映襯的那碩大火光。
“媽的!!!”
他瘋了一般地沖向睡眠艙。
但。
世界好像靜了下來,那在睡眠艙中沉眠的雄蟲好似睜開了雙眼,暗金色的蟲紋彷彿會呼吸一般如燈火那樣明暗交替地閃爍。
那隻雄蟲的眼眸里也有暗金的紋路與近乎能蠱惑人心的光芒,在那雙威嚴而又具有侵略性的眼眸中,清楚得投映出了火光,以及在炮火之中猙獰着,哭喊着沖向他的蟲。
眼眸中的人踉蹌着沖了過來,直直衝向了地獄。
……
商問感覺自己的心臟快爆掉了。
他在千鈞一髮之際,竟然救下了李元陸丟給他的坑爹貨。
“哎,說不定小爺我的潛質是a或者s呢?”
他抱着那一尊睡眠艙傻笑。
可惜,沒有人會在他背後錘他一拳老吐槽他這不切實際的幻想。
說來,剛剛這裏的蟲……他是不是睜眼了?商問趁機看一眼睡眠艙里的雄蟲——坑爹貨就是坑爹貨,在這種情況下都睡的這麼熟,改天特娘的炸彈打他屁股上被送上天估計都不會醒。
“走了走了,雖然人不在了,但我還得帶你活下去。”
商問把睡眠艙抱起,以蟲族勉強能夠維持的速度朝安全區奔跑,他剛剛已經跑出了這次轟炸的重災區,只要他能在此之間節省體力,他就能活着回到安全的地方。
……
“侖上尉,我不明白,前鋒小隊已經完成了命令,成功入侵,為何還要在中途改變命令?”
侖坐在總指揮的桌前。
屬於雄蟲的氣息使得副手納特一向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你無需知道。”
“但這次的前鋒小隊成功突入了堡壘,他們很優秀!不該被……”
“納特,我的第一道命令。”
“是!”納特立即行了軍禮:“我願無條件服從侖上尉!”
“出去。”
“是!”
目送自己的副手出去,侖從光腦中調出了目前堡壘的狀況,經過輪番轟炸后的堡壘除了一個肉眼都可看見的巨坑外,什麼都沒剩下。
納特那條天天只會附和的雌蟲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但十四軍團也並非鐵板一塊,至少在這一次的行動上,他就收到了來自至少兩個軍團勢力的命令。
蟲族是為掠奪與戰爭而生的種族,他們所佔據的星系荒涼,他們不得不依靠掠奪而生,這話的確不假,但他們從不熱衷於毀滅。
故而,花費如此巨大的資源來毀滅一個堡壘,對侖而言也是一個頗為奇怪的命令。
不過,想得再多他也僅僅只是一位上尉,在軍團里幾乎不能掌握話語權,上尉也有上尉的活法,而他只需要貫徹這種活法即可。
突然,門又毫無徵兆地被推開。
侖剛想拿起手邊的槍一槍崩了這賤雌的腦袋。
“上尉!前鋒小隊的成員要通過光腦和我們聯繫!我核對過他的光腦編號!是前鋒小隊的成員!還是一位新兵!”
侖皺了皺眉頭。
“上尉,我們,必須,去,迎接,那位,新兵。”
納特一字一頓。
“僅從任務的完成度來看,他將會是我們這次戰役的英雄之一。”
……
商問坐在石頭上,他左手懷裏抱着雄蟲的睡眠艙,右手緊攥着從大概是姆的屍體上拿下來的聯絡工具。
他已經很疲憊了。
骨翅耷拉着貼在脊背上,翅根因為連續的舒展而向外滲着血,甚至到了無法收回的地步,他的軍服已經破損,裸露在外的皮膚經歷了不同程度的灼傷。
他的腿部,後背,以及肩部,肋骨都受了槍傷,就算是蟲族的恢復能力都沒有辦法在不影響身體機能的同時進行恢復。
但他看到了來時的星艦在深灰色的雲層里,看它慢慢降落,看身着兵服的蟲走了下來。
他孤零零地抱着睡眠艙,一步一頓。
他緩步走到他的長官面前。
“報告長官,前鋒小隊,完成任務歸來。”
他行了軍禮。
然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