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樂園
“吱呀——”
萊厄費力地將修道院的大門推開,陳舊的木門緩緩挪動,門上鑲嵌着的華貴裝飾剮蹭過地面,發出令人感到牙酸的聲音。
在失去了兩件附着在體內的聖物之後,萊厄的身體素質似乎也重新變回了原來的程度,一時間想要推開眼前這扇巨大的門扉,居然還有些許吃力。
修道院比遠看上去還要來的更加龐大,這種規模的修道院甚至已經超過了本國國內最大的教堂,就算說這是某個教會國家的聖城都有人會相信。
但在萊厄的“記憶”中,這個修道院本應該只不過是個破舊而又飽經風霜的小屋子而已。
況且,單從常理來進行推斷……假若這修道院從來就是這樣華貴而莊嚴,又怎麼會收養像萊厄這樣出身的孤兒?二來……就算他們會這麼做,那能夠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萊厄,又怎麼可能落得個跑去當賞金獵人的下場?
腦中很快閃過許許多多的猜想與疑慮,不一會兒,被推開的門扉就將門后的世界展現在了萊厄的眼前。
龐大而莊嚴的殿堂里空無一人,穹頂將日光折射得五彩斑斕,映照在精美的雕塑與壁畫之上,一切都顯得那麼聖潔,除了一點——那原本應當是放置着聖像的位置,卻矗立着一個和萊厄心口處懸浮着的螺旋形徽章一模一樣的巨大塑像。
漆黑色的塑像映照着粼粼的波光,甚至能清晰地看見那上面如同野獸鱗片一樣的褶皺,四五條旋轉向上延伸的立柱長短不一,最長的那條與穹頂內部的最高處相連接,就好像和整個修道院都是連通的一個整體一樣。
萊厄跨步走進修道院。
在他跨越門檻的那一瞬間,眼前的景象竟產生了一剎那的模糊和扭曲,隨即,原本在外面看時空蕩蕩的修道院,此時卻座無虛席。
虔誠的信徒們坐在長椅之上,低頭祈禱,從後面看不清他們的模樣和表情。
在最前面,那座螺旋塑像之下,正對着修道院的門跪倒着幾人,身上披着白袍,戴着兜帽,雙手合十。
“伊斯塔?!”
隔着整個修道院,萊厄在瞬間就看見了那跪倒的幾人之中,赫然就有伊斯塔的身影!只不過她此時面無表情,雙目無神,就好像完全失去了意識似的。
稍加思索之後,萊厄當即邁動步子就要上前。
但還沒等他走出多遠,卻突然感到自己被身後不知哪裏來的人伸手拉住了。
毫不猶豫地往前一撲,將抓住他的手掙脫開來,緊接着回頭看去,萊厄發現出現在他身後的是一名佝僂着身子,身穿樸素嚴實的修女服,看上去年歲已高的老婦人。
在看見對方的瞬間,萊厄的腦中又平白多出了一段模糊的記憶——眼前這名老婦人,正是萊厄之前和康斯坦斯談話時提起的莎綸嬤嬤。可她現在看起來健康得很,一點兒也不像是重病卧床的模樣。
而且……她看上去似乎也並不認識萊厄,只是緩緩開口道:“迷途的羔羊啊,你為何來此?世人理應在此獲得幸福,但你卻並未沐浴主的榮光,你究竟在追尋什麼呢?”
萊厄警惕地看着她,但不知為何——或許是從記憶中衍生而出的虛假的信任感,促使着他做出了回答:“我只是來找我的朋友——她現在就在那……”
“不,我所要問的,並非你現在想要做什麼。”
但萊厄還沒說完,就見莎綸嬤嬤擺了擺手,微微咳嗽一聲,“迷惘的旅人啊,
假若把人生比作一條長路,你究竟是為何而在這條路上踟躕而行?你所渴求的是什麼呢?”
萊厄皺起眉頭,這傢伙說話怎麼這麼奇怪?他可不覺得一個破舊修道院裏的老嬤嬤能用這種口吻來說話。
斟酌了一會兒,萊厄謹慎地回答道:“我所追求的只不過是安穩且足夠富裕的生活而已,只要能這樣平靜地活下去就足夠了。”
“平靜地活下去?可是……”
莎綸嬤嬤的聲音突然顯得有些飄忽不定,在說完“可是”這兩個字之後,她的身影在原地閃爍了一下,竟然消失在了萊厄的視線中,隨即緊接着,她的聲音就從萊厄身後傳來,與此同時,萊厄看到一隻手貫穿了他的心口,手中還緊緊攥着那個螺旋狀的徽章,“人無心,怎麼能活呢?”
“啵”
隨着一道輕響,攥着螺旋狀徽章的那隻手猛地從萊厄心口抽出。
一股劇痛混雜着渾身無力的感覺瞬間從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萊厄甚至都沒能伸手捂住心口,就已經雙腿一軟,毫無抵抗之力地直直向前砸倒在地上。
全身貼在冰冷的地面上,萊厄眼前的景象瞬間陷入一片紊亂模糊,就好像是不斷卡頓掉幀的影像。
“噹啷……”
那個螺旋狀徽章被隨手丟在了萊厄的眼前,在地上打了幾個旋兒,便停住不動了。
在那螺旋狀的徽章停滯的瞬間,萊厄就感到自己被某種力量瞬間抽離自己的身體,並且還被丟進了某個不知究竟是什麼構成的隧道,一股失重感傳來,萊厄一時間竟然分辨不出來自己到底是在墜落還是在上升。
很快,萊厄的眼前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等他再度恢復意識,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自己不知怎麼的,竟然又回到了一開始的那條街道上,而街道上的那些居民們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就好像是死去了一樣失去了生息,星星點點的血跡幾乎灑滿了整條街道。
而站在那些倒在地上的居民中央的,居然是克莉絲。
只見她低着頭,緊緊攥着拳,拳頭上還不停地有鮮血在滴滴答答地順着指節往下滴落,在地上綻放開一朵又一朵小型的血花。
熟悉的頭疼感再度縈繞,但萊厄多少也已經有些適應這種疼痛了,他不太明白眼下究竟是什麼情況,只好警惕地向克莉絲走去。
聽到粘稠的腳步聲越發逼近,克莉絲渾身顫抖着抬起頭,用滿是茫然和恐懼的眼神看向萊厄,乾澀而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已經按照你說的那樣,把他們全都打倒了——我們說好的,你不能毀約……你不是騙我的,對不對?!”
凝固的,尚未凝固的血跡混雜在一起,在她的臉龐上點綴出絲絲猩紅,一時間看上去竟顯得有些癲狂。
“我讓你做的……?”
萊厄莫名其妙地看着克莉絲,疑惑地皺起眉頭,“這是什麼意思?……我剛剛一直在這裏沒有走動嗎?”
說著,萊厄伸手摸向自己的右眼——右眼就老老實實地待在右眼眶裏,就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什……什麼?什麼叫什麼意思?”
克莉絲茫然地看着萊厄,聲音有些顫抖,她低下頭看向滿是血跡的地面,又抬眼看向萊厄:“不是你讓我這麼做的嗎?是你讓我這麼做的……是你讓我這麼做的啊!”
“別在這裏發癲!”
萊厄本就頭疼,這會兒更是被克莉絲吵得心煩意亂,當即走上前去甩了克莉絲一巴掌,幫她冷靜下來,“你給我冷靜一點!現在,告訴我剛剛究竟都發生了什麼,還有什麼叫我讓你做的這些。不管你信不信,我剛才應該根本不在這裏才對,或許是陷入了幻覺之類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所以如果我剛才竟然還有意識,並且還做了什麼事情的話,你現在必須事無巨細地告訴我,還有問題嗎?”
克莉絲捂着自己的臉頰,愣愣地看着一臉煩悶疑惑的萊厄,但出乎預料的是,她現在竟然比剛才面對着另一個時常狂笑着的“萊厄”的時候,要更加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