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消失的小鎮
“啪嗒……啪嗒……”
沉悶的腳步聲在泥濘的小路間迴響着，顯得粘稠而拖沓。
深灰的霧氣將陰濕的天穹籠罩，明明接近正午時分，顯露出的卻是如同傍晚一般的光景。
康斯坦斯臉色沉重地悶頭前進着，厚實的長靴將腳下的泥土踢得四處飛濺。
不遠處的伊斯塔雙手環抱住胳膊，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環視着四周，湊到萊厄旁邊低聲開口道：“喂，說真的，你確定你沒被那女的騙了嗎？這鬼地方怎麼看也不像是有鎮子存在的模樣啊。況且……勉強說火車沒能修到那鎮子邊上還情有可原，但之前雇傭馬車夫的時候，他們卻都說壓根沒你們說的那地方啊。”
萊厄垂眸沉思着，伸手揪住伊斯塔的后衣領子把她丟到一邊，“別吵吵。我在想。”
“不是啦！你聽我說！”
伊斯塔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康斯坦斯，隨即拽住萊厄的衣袖，小聲提醒道：“而且最重要的是……你看到籠罩在這個地方上空的霧氣了嗎？這些霧氣有問題！這個地方給我一種……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但總之就是非常危險，極為不詳的感覺！你，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占卜給你看！”
說完，沒等萊厄做出回答，她就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顆水晶球捧在手中，閉上雙眼念念有詞。
萊厄自然也並沒有阻止伊斯塔，但也並不覺得這能有什麼用。前方的道路充滿危險這一點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按照康斯坦斯的說法，原本不見蹤影的只有修道院，但現在整座小鎮都一併消失無蹤，期間肯定發生了什麼巨大的異變。
“砰！”
結果還沒等伊斯塔嘟噥幾句話，她手裏捧着的水晶球就整個炸裂開來，還好她對這種情況早已有了應激反應，一察覺到不對勁就立刻跳開了，不然非得被碎渣子糊一臉。
伊斯塔人還沒回過神來呢，就已經指着地上的碎屑脫口而出了：“你看吧！我都說了，絕對危險的要命！”
“？你們倆在後面愣着做什麼呢？”
似乎察覺到萊厄和伊斯塔在後面走得極慢，康斯坦斯一邊伸手在嘴邊哈氣，一邊疑惑地轉頭看向他們，“萊厄，你可別告訴我，因為太久沒回來，你已經把回修道院的路都忘了？”
不，倒也不能說是忘了。
準確來說是壓根就沒記得過。
萊厄不着痕迹地微微皺了皺眉頭，但沒有說出口。
他朝康斯坦斯擺了擺手，隨即拽着一臉不情願的伊斯塔跟上前去。
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被濃霧籠罩着的道路后終於浮現出了隱隱約約的建築蹤影。
遠遠傳來的各種生活噪音也將這偏僻小路的寂靜打破，一時間就彷彿路邊的蟲鳴鳥叫聲都變得真切起來。
萊厄心中隱隱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奇怪預感，右手下意識地往衣袖中縮回半截。
在踏入小鎮這一小段並不長的路途中，萊厄總感覺忽略了某種似曾相識的情況，這種感覺不知道該怎麼描繪——硬要描述的話，就好像是某種東西破碎開來，又碾碎了雜糅進另一個物件中去一樣。
就在陷入沉思之時，他突然感到原本一直揪着自己后衣擺的力道毫無徵兆地消失了。
萊厄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可離奇的卻是……像一隻跟屁蟲一樣死死跟在他身後的伊斯塔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無蹤了。
他很確信，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伊斯塔那傢伙是不可能自顧自離開他身邊的，
她也怕死得很，才不可能自願淪落到只剩自己一個人的境地。
萊厄微微皺眉，再度轉頭向前看。
康斯坦斯的身影同樣消失不見。
……
幻覺？
因為連續遭遇幻覺甚至已經有些兒幻覺ptsd的萊厄，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自己是不是又遇上了什麼奇怪的幻境。
總是拿同樣的招數來對付萊厄，未免也太瞧不起他了吧？沒道理的。
但奇怪的是這一次他的右眼卻並沒有產生反應——沒有發疼，眼中的視線也沒有產生變化。
那可真是奇怪了……如果不是幻覺的話，那究竟是怎麼做到在一瞬間轉移了那兩個人的位置？還是說被轉移位置的不是他們，而是萊厄自己？
閃爍着寒光的匕首從袖口露出一點兒鋒芒，萊厄不緊不慢地繼續踏步向前。
粗略地掃視小鎮街道上的情況，並沒有什麼一眼就能夠察覺到必然有問題的地方。
也並沒有預想之中整座小鎮裏空無一人的場面，雖然此時街道上的行人並不多，但確實存在。
“很抱歉打擾您，不知道能否借用一點您的時間？”
稍加思索，萊厄的臉上很快就浮現出了虛偽的笑容，他將右手背到身後，迎面攔下一名正巧路過的行人。
對方停下腳步，怔怔地抬起頭來看向萊厄，並沒有回答。他的臉上滿是年歲留下的溝壑，看上去蒼老而又飽經風霜，麻木而混濁的雙眼直視着萊厄——但他好像是在看着萊厄，又好像是在看着什麼其他的東西。
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萊厄維持着笑臉不變，重新將剛才的話語重複了一遍。
年老的行人翕動着乾澀的雙唇，用細若蚊蠅的嘶啞聲音呢喃道：“年輕的旅人，你已身臨樂園，不必急於追尋。你所想要找尋的一切都自會出現在你眼前，你的一切慾念都將得到滿足。你需做的只是虔誠等待。”
“？”
萊厄猛地伸手攥住眼前這傢伙的手腕。
對方絲毫不躲閃，也沒有抵抗，甚至還直接被拽了個踉蹌。
這傢伙，瘦得都皮包骨了。萊厄幾乎感覺自己要是手上再用力一點兒，甚至能直接捏碎他的手骨。
等等，不對。
脈搏微弱，精神萎靡，嘴唇乾裂起皮，皮膚乾燥脫水，眼窩凹陷……
這傢伙得有一段時間沒正常進食過了，甚至於乾脆一點可以把“正常”兩個字去掉……有段時間壓根就沒進食過了。
不管怎麼看眼前這傢伙都不應該還像現在這樣可以在街上到處亂跑才對，就他這身體狀況，沒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等死都已經是福大命大，更不可能還有力氣到處溜達。
看着眼前這個朝自己露出詭異笑臉的行人，萊厄斂起笑意，隨手將他甩到地上，冷着臉繼續沿着街道往前走。
一路看下來，他發現剛剛那並不只是個例，反而甚至可以說生活在這裏的居民或多或少都處於這種狀況，只不過是程度的問題而已。
街邊偶爾還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子追逐嬉戲——但說是追逐，其實也只不過是慢悠悠地在路上蹣跚行走，他們的身軀普遍乾枯而瘦小，頂着相對於身體來說可以算得上龐大的腦袋，感覺一陣風就能將他們掀翻在地一樣。
最奇怪的是，他們的臉上浮現出沉浸於美好生活一般的幸福神色，但麻木的眼神所凝望着的卻又好像不是眼前與自己一起玩耍的夥伴，彷彿是在看什麼更加美妙，更加夢幻的景象。
“啪嗒”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孩子不慎跌倒在地，一塊臟污得已經看不出原來模樣，不知道已經被放置了多久，只能勉強稱作“糖果”的東西從他的口袋中掉落出來，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
明明只是一道極為細微的聲響，但卻又好像是平地驚雷一般，剎那間整條街上所有的孩童全都向他——不，向地上那顆糖塊投來了視線。
他們的眼神中閃爍着某種難言的衝動以及渴望，這純粹的慾念任誰看了都忍不住感到毛骨悚然。
那個掉了糖的孩童打了個激靈，眼神忽地恢復了一絲清醒，他渾身顫抖着撲倒在地，用身體護住那顆糖果，不住地叨叨着：“這是我的，這是我的，這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