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八章.隱渡6
新年的早晨，陽光晴好，小孩子們穿着最好看的新衣服，說著吉祥話一一給大人們拜年。
詹穎一起床就又嚷嚷起騎馬打獵和溫泉的事，經不住她的鼓動於是一干人等就牽了馬，又駕了車，朝着北邊的牧場去了。
這牧場到了冬天已經沒什麼人的跡象，只剩幾個老牧民顧着自家的氂牛留在了那裏。
跟牧民們打了招呼問好拜年，吃了午飯，他們本想讓老牧民帶路繼續去老林子，可眼看着西邊厚厚的雲層正朝着這邊來，有經驗的獵手都知道這不是打獵的好天，便只好留在了牧民的氈房裏聽那些老輩子人講故事。
未等看到夕陽，下午蒼茫荒荼的原野上就颳起了風，隨着夜幕而來的陰雲壓住了來自銀河的消息，只見那遠處篝火的微光照亮着只有藏藍的濃墨染黑的天地。
一眾年輕的人圍坐在篝火旁唱着那些古老的歌謠，老一輩的人都在氈房中喝着酒聽着歌感傷着歲月。
藏族男孩唱罷一首當地的牧歌，大進又撥動了結他的琴弦，彈唱起齊秦的《原來的我》。
岩峰聽着那夾雜着風和火的悠悠的樂聲，掏出手機瞅了一眼，依舊沒有信號，便捏着手機轉頭看向那隱隱約約印在遠方的雪山，起了身裹着毯子往遠處走去。
詹穎見那有心事的身影便也裹了裹身上的毯，跟了上去。
來到身旁，岩峰看了一眼她，說:“你也是，非提來牧場，連個信號都沒有。”
詹穎笑說:“打不了電話着急了？”
岩峰沒說話。
詹穎望了望周圍，說:“還以為能看見星星呢。”
岩峰說:“看這天氣怕是要下雪了。”
詹穎嘆了一口氣說:“你終究還是聽他的來了，真是讓人傷心。”
岩峰說:“什麼就聽他的了，還不是為了好讓你交差，不然我來不來還不一定呢。”
詹穎說:“他要不讓你放心你會回來才怪。你也不必否認什麼，愛一個人就應該是這樣。儘管我有點妒忌，但是我也能理解。”
岩峰笑了笑，伸手摟着詹穎的肩，說:“你只要不想着套我那點事兒，還是挺可愛的。”
詹穎一把甩開他，道:“套你的事！哼，當初要不是我讓你去找他，你們現在指不定在哪兒鬼混呢。”
岩峰繼續笑着，故作姿態似的，說:“好好，你是好人，成了吧。”
詹穎嬌嗔地撅了撅嘴，然後又沉穩下來說:“當初看到他救人的樣子，我突然明白了他！去老家找你的時候，我和他談了很多關於他成長里的那些故事，在我看來好像在他身上有種不可名狀一種佛性，所以我不願意看你白白放棄了他這麼一個特別的人。”
岩峰嗤鼻笑道:“嘁，胡說八道，就他還佛性！”
詹穎看着遠處隱沒鬼出般的雪山，說:“你不懂，這是一種對人的直覺，他值得你不顧一切。我希望你可別把他弄丟了。”
岩峰此時也想起了好多往事，然後低頭髮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時近凌晨，眾人便跟老牧民紛紛道了別，回了城。
夜中，丹增被電熱毯的熱浪悶醒，酒後口渴得想是整個人快要脫水了一般，他披衣下床找了水，一陣豪飲痛快，轉頭看看一邊整齊的鋪蓋，又轉了一圈，周圍皆不見人。他趕緊開了燈，先抬手看了看手錶，指針短二長三，再往秋陽睡的一邊翻了翻，只見枕頭下壓着紙，他拿起展開，只讀了幾行字，便奪門而去。
他敲開岩峰和振華的房門，問着秋陽的下落，嚇得一干人都被驚起，四下尋人，緊接着發現丹增的車也跟着沒了蹤影。
於是電話打到了老方那裏，引得老喬，老郭和老方帶着大進都從隔壁趕來。
“眼看就要過年了，這是鬧什麼啊！”老喬一路抱怨着。
幾人會師后，計劃着分開找尋，也沒個方向，只能靠撒網搜索。
陸瑤這邊正部署着路線，丹增突然靈光一閃，道:“等等，去老林。”
陸瑤望着她，也打了一個激靈，說:“老林子！”
丹增話不多說，跨出大步就朝着車裏去了。
老喬和老方正打算跟上去，陸瑤攔下道:“你們就別去了，讓他們年輕人去。”
陸瑤緊接着喊着岩峰:“岩峰，振華，大進，快去，那林子大，你們跟着阿爸找人，千萬主意安全！”
詹穎趕到陸瑤一旁，道:“媽，我也去。”
岩峰轉頭攔道:“你一個女的去幹什麼。”
詹穎腦子一直盤着疑問，便問:“沈爸為什麼突然要跑到老林子去啊？”
陸瑤一把拉過她，道:“還不是你提什麼溫泉。”
詹穎急道:“怎麼是我提的？溫泉怎麼了？”
大進此時已經到了車前，直衝着這邊嚷嚷:“你們別吵了，瘋子，趕緊上車。”
話音一落，車打着了火，轟隆隆地衝進黑暗去，消失在夜幕下的街巷中。
就在那邊的人們亂作一團時，這頭的秋陽卻已經行駛在了去霧山的路上。
車裏很安靜，車外不見人煙，車頭燈只得打亮前方的道路無法看清周圍的一切。秋陽索性關掉燈，降低了會兒車速，等着眼睛適應黑暗，接着星光的銀灰，記憶里翻找着去老林子的入口。直到看見那路碑，他下車來望了望上面字，伸手摸了摸它們，轉身便朝着另一邊的山影看去，冬夜的神谷密林靜止着面容，刺骨的寒冰封印着天地。他知道，就要到了。
棄了車，秋陽的腳步踏在雪地上，他還記得這片林子的味道，與那年無異的清甜純凈，白雪的光映着天地的輪廓，讓他彷彿聽到了邱石喚他的名字，沒有絲毫的恐懼和孤獨，只有奔向彼岸的迫切和憧憬。
他不知道僅靠自己記憶里零散的畫面還能不能找到那個地方，但他相信石頭會帶他去那裏。到了那片楊林，又過了松坡，再下了山丘，終於找到條被冰凌圍邊的溪水，這就到了。
他鼻息里聞着泉水升起的熱氣中硫磺的味道，就像邱石的呼吸就在那裏生活，又抬頭看向霧山周圍的繁星，心滿意足地笑着，凝望那山巔的飄渺雲靄，及那背後的群星，它們像神明的眼睛滿懷慈悲地同樣凝視着黑暗中的這個人。
他褪去一切，走入泉中，溫暖將他團團包圍，他靠着光禿的石岩邊坐下來，水沒過全身，他平靜地出了一口氣，捧起水洗了洗臉，聽着水流的聲音，看着周圍幽暗的世界，播放着記憶里那些故事裏的畫面，帶着最安寧的笑滑了下去，水湧上去，沒過了嘴，鼻子，眼睛，最後頭髮在水中輕曼浮舞，赤熱的感情包圍着他冰透的身體。
忘記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他從水中被什麼人給托起來，慌亂中他轉身一看，瞳孔緩緩聚焦才看清了面目，竟驚得說不出話來。
邱石坐在他身後，水蕩漾在他光潔無瑕的胸前，抹了抹臉上的水，責斥說:“別在水裏睡，嗆了水怎麼辦！”
秋陽眨着眼，他來不及哭出聲眼淚已經翻過眼眶落了下來，渾身顫抖着伸出手，碰了碰邱石的臉，眼睛，鼻子，嘴唇，都是真的，還是那麼溫暖，不是夢？
他一下子撲上去抱着邱石，放聲嚎啕。
邱石將下巴擱在秋陽的肩上，嘴角揚起了那固有的令人動心的笑，說:“想我了吧。就得給你點教訓，看你以後還怕不怕離開我。”
秋陽只哭得驚天動地，說不出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漸漸冷靜下來，放開了邱石，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問道:“你去哪兒了？”
邱石說:“沒去哪兒啊，一直在這兒。”
忽然秋陽看見周圍的光亮了起來，雪漸消失，原本死去的山谷又長出一派盎然的生機，陽光打在霧山的峰巔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輝折射穿過周圍的林蔭，灑下一道一道美倫的光柱，緊跟着就聽見了馬蹄的聲音，從林子深處往這兒傳來，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渾身散發著微光，出現在光陰下不遠處。邱石從水中躍起，上了岸，走過去，抬手順了順光滑的淺金色鬃毛，笑得無比快樂地說:“秋陽，你看，我找着你的馬了。”
秋陽站在水中，淚在臉上排山倒海，哽着聲音說:“石頭，我還在愛着……
邱石依舊笑着，但眼淚淌過了臉頰，他回道:“我知道……我也是。”
隨後，邱石上前來拉起秋陽，說:“走吧，咱們去找他們。”
剛走兩步，突然之間邱石丟下秋陽，朝着一直站在遠處一棵樹下的安東走來，臉上笑着，說:“孩子哭就抱他下去走走，走走就不哭了。”說完這話，他便轉身回到了秋陽身邊，隨之二人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