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瑪麗·范倫汀娜
走出後門，約瑟頓了頓，帶着複雜的情緒仰望四層樓高的旅店，離開拍賣會沒多久，又要換地方。
“站着。”
約瑟尋聲看向瑪麗，抓住半空中的黑色長袖衫。
瑪麗對他做了個換衣服的動作，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身上的血沒有擦。
“差點兒忘了。”約瑟低頭，血液自然地浸透在亞麻色短袖上，看着像有意設計的不規則圖形。
他脫下衣服，順手當做毛巾擦拭血跡，然後換上新衣服。
後門銜接有一條骯髒的小巷，兩側聳立着與旅店同等身高的公寓樓，裏面十分幽靜，除去呼呼的風聲基本上萬籟俱寂。
“完全沒必要幫忙，你已經救過她一次。”瑪麗無不煩悶地環抱雙臂，“別忘記搜魔隊，加上旅店死的人，事情可不比索菲婭少。”
“我還以為你轉頭就把她的名字忘了。”
“不然叫什麼，喂？女人？沒實力還敢來北森區的尋死之人？”
約瑟笑了笑，他明白瑪麗跟過來是因為生命輪轉，然而腦中在思索另一件事情，“為什麼沒有殺掉她？”
“我在你眼裏這麼不近人情？”
“就拍賣會的行為...是的。”
瑪麗抬起頭，沉吟道：“精靈和妖精的相貌太過顯眼，不可能離開人類的地盤，就算救了她們，也會被抓回黑市。”
“人類女孩也是？”
“首先，你在拍賣會，知道她欠了不少錢...社會地位與人際關係雙重死亡。不能找朋友，不能找親人，有家不能回，接下來如何，用屁股想都知道。”
“以後的事，誰說得清？”
瑪麗喟嘆一聲，“人類世界有個詞叫命運，簡單舉例：你是獨生子，單身，跟年邁的母親住在一起，與她關係非常親近。
某一天，你的母親生活不能自理，沒錢請私人護理，又不願意送進養老院...所以你選擇照顧母親直到她去世，這就是命運，未來十年甚至二十年的人生軌跡，已經被決定。”
約瑟並不同意瑪麗的說辭，“命運提供的不過是方向感與目的感，旁人或許能通過某些事情預知某位人今後的命運，但世界上又不是沒出現同命運對抗的人。”
“別說得你好像很懂現世。”
約瑟知道辯論不會有結果，沒再繼續說下去，轉身向後看，索菲婭不見了蹤影。
“早走了。”瑪麗輕輕吸鼻。
“什麼時候？”
“聊天的時候，你背對着她，我倒是看得真切。”
“怎麼不提醒我？”
“因為沒有好處！”瑪麗頗為不悅地說，然後輕微揚起唇角，繼續道：“知道自己沒錢，灰溜溜地離開實在是正確。”
“我這麼做不是為錢。”
“差不多就得了，龍族小少爺，你是來人間遊玩的？”
約瑟緘口不語，的確，他正在被神明追殺。
瑪麗上前幾步，“破譯完魔法書，趕緊教我龍語。現在，去哪個地方吃頓早餐。”
“是朝里走的，對吧？”他伸手指向小巷的盡頭。
“嘖，不知道。”
約瑟移步小巷深處，陽光在頭頂明晃晃地刺眼，緊貼房舍灰色的牆壁向下照，燙在鋪有卵石的路面上，兩側高大的長方形建築與斜斜的陰影讓視線變得擁擠。
“什麼時候，龍族對蛆蟲這麼上心？”瑪麗不滿地跟在後面問。
“因為我有預感，我會在現世生活很長一段時間。
”
“解咒費時費力，沒有意義，就算擴充人脈也應該——”
“人類的咒文在龍眼裏不值一提。”
“...你真要幫忙？”
“就當為自己積攢好運。”
瑪麗嘟囔幾句，不再言語。
約瑟揚起臉，聽見什麼，越朝里走越響，引擎轟鳴、汽車喇叭、談話、悠揚的交響樂等各式各樣的噪音，把他團團圍住。
抵達小巷盡頭，約瑟站在鐵絲網前，眼望外面紅磚白瓦構築的房舍。商店與住房鱗次櫛比地排列兩旁。熙來攘往，耄耋老人與局促的年輕人在行人路上擦肩。幾輛開有全景天窗的油色汽車緩慢行駛在馬路中央。
瑪麗告訴他，熔鐵市大致劃分為兩類，旅店屬於北森區，是里城，骯髒陰暗潮濕；鐵絲網外是表城，喧鬧歡快。兩個區域的風格迥然不同，導致熔鐵市擠滿了各種膚色，各種習俗，各種類型的居民。
約瑟手握鐵絲網，對喧鬧的繁華街區呈現的幻景，凝視了好一會兒。
“是因為犯罪？”他問。
“不然為什麼把熔鐵市一分為二？”
約瑟沉默着想了想，“索菲婭可能還留在北森區，盡頭有鐵絲網。”
“翻出去還是挺簡單的。”
約瑟手腳並用地攀爬鐵絲網，瑪麗一把將他拉下。
“急什麼，去表城之前，你需要能矇混過關的假身份。”
“索菲婭呢？”
“拜託人類都有，就你這龍崽子沒有。”瑪麗摸摸褲袋，掏出一張白色的圓形證件。
約瑟剛想湊近看，瑪麗就收回褲兜，他回憶證件上的名字，問：“范倫汀娜，你是叫瑪麗·范倫汀娜？”
“眼神不錯，不過你可別這麼叫。”
“人類關係一般不是先稱呼姓？”
“因為是假的。”
“那你的真名——”
“名字什麼根本無關緊要。”
約瑟注視瑪麗，她的表情很奇怪，似乎不願透露自己的真名。
“好吧，哪裏可以得到身份？”約瑟問。
“原路返回。”
“真的？”
“這玩意兒只能在北森區弄。”
瑪麗走到約瑟旁邊，環抱雙臂，倚靠鐵絲網，“別再想索菲婭了，這是命運的安排，瞧，剛剛還在討論，現在就用上。”
“我明明有能力解咒。”
“離開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約瑟無奈原路返回，拿着帶血的亞麻色短袖，心想丟到什麼地方。風吹過小巷。瑪麗三步並作兩步，走在前面，雙手放進大衣的口袋，駱駝色大衣被風灌滿，像帆船的帆一般向後膨脹。
“應該還在里城。”
“告訴我非幫不可理由。”瑪麗停下腳，把臉上的頭髮拂開。
“對人類充滿憐憫之心的龍。”
“哈哈，真的？“瑪麗瞥了眼約瑟，陡然轉換語調，“不是即死，你早被我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