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的思念
溫華將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把用手帕包着的銀子和腰帶裏面裹着的銀子都放進原本系在腰間的布包里,脖子上掛的荷包也摘下來放進去,這裏面是她如今全部的家當了,也因為這些銀子的重量,使得她一路走來氣喘吁吁。因為她個頭小,浴桶裏面只放了一半的水,坐下去以後恰好沒到她的肩膀,把長發盤在頭頂,靠在桶壁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這裏條件雖然簡陋,卻也算是有個落腳處了,以後……慢慢來吧。
麗娘的身上也不知多久沒洗過了,泡了一會,溫華就覺得血脈舒張舒服極了,等洗乾淨出來,浴桶里的水白乎乎的,看得她一陣噁心。換上乾淨的衣裳,她用小桶把浴桶裏面的髒水倒到下水池裏,又把浴桶內外清洗乾淨,挪到廚房門口晾曬。荷包取出來掛回脖子上,領口裹得嚴嚴實實,銀子都塞在布包裏面就太沉了,將其中的大部分包在帕子裏繫緊塞到了柴火垛後面,“鑰匙”也藏在了那裏,布包仍然系在腰間,用衣裳擋上,腳上的那雙爛了洞的鞋灰撲撲的,可是沒有換的,也只好將就了,好在宋嬸給了雙襪子。
她抱着換下來的臟衣裳來到正房門口,喊了一聲,“宋嬸,我洗好了,我想把衣裳洗了。”
“進來吧。”正房坐北朝南,溫華進到裏面,先是看到正對面的牆上掛了一幅八仙的畫像,畫像兩側是一副對聯,畫像下面擺着一張供桌,桌上擺着一隻老舊的香爐,屋子中間是一張八仙桌,四邊各放着一張椅子,看樣子都有些年頭了。兩側用葦桿兒編成的席子隔開了兩間卧室,各留下了一道不到三尺寬的門,說是“門”,其實就是用藍布簾擋着而已。宋氏就在東邊的卧室里的炕上,屋裏的擺設簡單的很,靠南的窗下是土炕,北側是兩隻木箱和一個柜子,還有一張綉架,緊靠東牆有一架織布機,地上隨意擺着兩隻小杌子,宋氏將一雙從箱子裏翻出來的舊鞋放到炕邊上,“這雙鞋你興許能穿,換上吧,西邊屋裏有個大點兒的木盆,還有棒槌,你拿着去河邊兒洗,洗快些,一會兒該做晚飯了。”溫華低聲應了,當下換了鞋,鞋上有兩個補丁,然而因為補得巧妙,所以看上去一點也不突兀。
從西屋取了木盆和棒槌,到廚房泡了半盆草木灰水,用細籮濾凈了,將臟衣服泡到草木灰水裏,揉了幾把,便夾着棒槌端着盆去到村后的小河邊。這條河有十多米寬,不遠處有一座簡易的石橋,河對面是個小樹林,時強時弱的鳥鳴聲從樹林中傳來。在河的這一邊有幾塊大青石,光亮可鑒,應該就是平時村裡人洗衣的地方,這會兒已經是下午了,估計不會再有人來洗衣了。溫華從來沒有用這麼原始的方式洗過衣服,一切只憑着麗娘模糊的記憶,她嘆口氣,擼起袖子,一切都得重新開始,加油!她把衣物放在青石上錘了百十下,胳膊就酸的不行了,只好換一隻手繼續捶。剛才宋嬸已經說過了,讓她儘快洗完回去做飯,她不能在這兒耽擱太久。
好不容易才把衣物洗凈,她費力的擰掉多餘的水分,把棒槌放在盆里轉身要走,突然想起自從醒過來還沒見過自己到底長什麼模樣,沿着河岸走了幾步找到一處平靜水面,放下木盆,探頭向河面看去——小臉顯得有些瘦削,長得還算秀氣,看不出氣色怎樣,但是猜也能猜得出來肯定是不怎麼樣的,要不然不至於瘦成這樣,畢竟在麗娘的記憶里,她以前還是有些嬰兒肥的。
回去以後,宋氏正在菜圃里摘菜,溫華喊了一聲,“宋嬸,我回來了。”然後便搬了一張凳子,踩着凳子晾衣。宋氏洗乾淨手,仔細的看了溫華洗的衣服,點點頭,“鞋子晾在窗台上吧。”
這頓飯還是宋氏做的,溫華打下手,黃豆炒青菜,鹹菜疙瘩,主食是菜窩窩,還有玉米碴熬的湯,宋氏跟她說,“你好好看着,以後就照這樣燒飯。”於是溫華在一旁仔細的看了她做飯的每一道程序和用量,暗暗記在心裏。安安靜靜的吃了晚飯,溫華主動地去洗凈了鍋碗。回到屋子裏,宋氏正在紡紗,看見她進來了,微微抬頜示意她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溫華聽話的坐下了睜大眼睛看着宋氏手中的紗線。宋氏看見她好奇的目光,“以前沒紡過?”溫華搖搖頭,“家裏不紡紗織布,所以沒見過。”宋氏看了她一眼,“以後跟着學吧。”“好。”溫華有些歡喜,她一直對紡紗織布繡花這些事情很感興趣,可是卻沒有機會去見識,宋氏提出來教她,她自然願意的。宋氏靜默了一會兒,又說道,“有些話還是要提前說清楚,不管你以前怎樣,往後既然在這個家裏,便要守這裏的規矩。早上雞叫起床,日落就要歇息,幹活要下力氣,飯不會少了你的,只是不許浪費,衣裳雖然不新,但也不會讓你凍着,要聽話,學東西不許偷懶,若是活兒都幹完了,要玩要歇着都隨你,最要緊的——我這兒是本份人家,不許跟人吵架鬥嘴不學好,不然就趕你出去。聽到沒?”溫華眨眨眼睛,趕緊點頭,“宋嬸你放心,我一定會聽話的,以前我母親也是這麼教我的。”
宋氏嘴角微微翹起,“明天帶你去族老那裏說一聲,以後你就是我娘家的遠房親戚了,在外面見了親戚要會喊人。今天你就先睡這邊,明天把廂房收拾出來,以後你就住那屋吧。”
夜裏,溫華躺在炕上,底下的褥子不厚,畢竟這時候氣溫還挺低的,她睡了沒一會兒就凍得受不了了,只好起身將被子對摺起來,一半鋪在下邊,一半兒蓋在身上裹緊了,好在她人小,倒也蓋得住。這麼裹着,覺得暖和多了。夜深人靜,想起自己的寶寶和丈夫,她心裏一陣絞痛,這般天人永隔,還不如死了,也就沒個念想了……那時只顧着貪看寶寶的模樣,連寶寶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都沒注意聽,只記得那軟軟小小的身體和緊緊皺起來的小臉兒,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她的寶寶呀!懷孕的那些日子,她吃不好睡不好,丈夫和她相親結婚一年,雖然感情一般,但是在那段時間卻給予了她很多關心,將來他一個人帶孩子會很辛苦,可若是再娶一個,她的孩子可怎麼辦?爸爸媽媽他們雖然感情不好,卻都把她當成心肝寶貝一般,如今失去了她這個女兒……可憐弟弟還小,將來卻要獨自撐起重擔……她就這樣窩在被子裏偷偷啜泣,眼淚不停地流,哭到身子都抖了起來。突然間覺得身上一重,她抹了眼淚露出腦袋,卻是身上又蓋了一層被子,轉臉看向宋氏,宋氏已躺下了。她帶着哭音囁嚅道,“宋嬸……”宋嬸翻了個身,背對着她,“睡吧。”“嗯……”她低聲應了。新蓋上的被子有一股淡淡的潮味兒,但的確是更暖和了,想起今天一天的遭遇,她心裏特別茫然,這算是生存下來了,可以後怎麼辦?這小村的土坯房不可能容納她一輩子,自己早晚要長大,將來——該怎麼辦呢……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溫華就被宋氏叫起來了,她打水洗了臉,給自己編了個小辮兒,挽起袖子抱着竹枝紮成的大掃把清掃地面,又把昨天天黑時收回來的衣服重新晾上。
宋氏正在廚房裏燒水,她拿着水瓢從小鍋舀了些熱水,燙了一碗加了豆渣的麥麩子,又剁了些菜葉放進去,拿筷子仔細拌勻了,溫華趁這個時候將綠豆和小米洗好倒進鍋里,通了通灶膛。跟在宋氏身後來到院子裏,看着她打開竹籬笆,將燙好的麥麩子倒進雞食盆里,又打開雞籠,一時間五六隻肥的瘦的土雞都“咯咯咯”鑽了出來,撲騰着翅膀圍在食盆周圍一陣猛啄,煞是喜人。
宋氏則趴在雞籠前摸了一會兒,摸出四五個雞蛋,用帕子裹了,回到了屋裏。
溫華知道從前農村裡都是以物易物,這些雞蛋肯定是宋氏用來換鹽換油換針線的,她摸摸鼻子,回到廚房繼續煮她的綠豆稀飯,等開了鍋,又往裏舀了半瓢涼水,架上籠屜,從菜廚里拿了兩個窩窩放進去,蓋上鍋蓋,坐在小杌子上等着。不多時,稀飯熟了,窩窩也餾熱了,娘倆吃了喝了,溫華將桌子收拾乾淨,便又跟在宋氏身邊看着她整理菜地。宋氏將家裏收拾的差不多了,就提了一小壇燒酒和一包花生帶着溫華出了門。
要去的地方是鄧村族老鄧五爺的家裏。鄧五爺是目前鄧村裡輩分最大的,也是連任兩屆的里長,家裏過的不錯,村裏有什麼事情也多要和他商量,很有威信。溫華要在宋氏家裏常住,不免要和鄧五爺打聲招呼,畢竟這裏是鄧家村,再說宋氏這個寡婦也是因為有村中的幾位族老關照着,才少了許多麻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