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鄧家村
田間的路很窄,僅容兩人并行,若是想抄近路,便只能在田埂上走,有的地方很滑,更是得小心翼翼,溫華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年輕男人牽着一頭毛驢從前方經過,驢背上的年輕婦人的懷裏抱着襁褓,臉上滿是愉悅的笑容。溫華獃獃地看了他們許久,直到那一家人走遠才緩過神來。剛才看到那個襁褓,她就想起了再也見不到的家人和孩子,眼淚便忍不住了,她蹲在地上,臉埋在掌心,無聲的痛哭着,過了好久才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連眼前的小路都變得扭曲了……遠遠的聽到有人呼喝的聲音,她仰起頭,看見田地里稀疏的人影,勉強止住了淚意,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好不容易尋摸到了村口的水井,她已是滿頭大汗,本想跟打水的人討些水喝,此時卻連半個人影都瞧不見,她人又瘦小,只能勉強摸到井旁的轆轤,想要靠她自己打上水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試了兩次,都沒能轉動轆轤,她有些灰心的垂首坐在井旁,歇了一小會兒,喉嚨仍然乾渴的難受,看着那一個個陌生的大門,她心裏愈加膽怯,也愈加茫然。暗暗地給自己鼓了半天的勁兒,她才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向村中走去。內有惡犬的,不能去;房屋破爛的,不能去;宅院太新的,不能去。院子要乾乾淨淨,房屋半新不舊,要有女主人,這樣的才行。即便是要飯,也得有幾分眼力啊——她有些自嘲的想。當她慢騰騰的在村子尋摸着,幾乎快要從村子的一頭走到另一頭時,終於找到了一家合適的。
院子乾乾淨淨,土坯茅草頂的房屋半新不舊,滿院子種了不少樹,一位頭髮花白的婦人正坐在院子裏繡花。“大嬸,”她靠在大門的門框上,朝着那婦人喊了一聲,聲音透着疲憊,見那婦人抬起頭來,她連忙擠出笑臉,“大嬸,能討碗水喝么?”那婦人抬起頭看着門口的她,面露詫異,站起身,“你等等,我去給你拿,”說罷,放下手中的綉活轉身進了屋裏,很快的,她左手裏端着一碗水,右手拿着半個窩頭出來了。
將碗遞到溫華的手中,她接過來,竟是熱的!她趕緊道了謝,低下頭,小心的啜飲了半碗熱水,接過婦人遞過來的半個窩頭,便坐在門檻上低頭大口吃了起來,窩頭是粗面的,又硬又揦嗓子,可她這會兒真是餓極了,覺得這窩頭雖然有點兒干有點兒硬,卻分外香甜。婦人從屋裏取了手巾給她擦了額角的血跡,又上了創葯。她看着婦人長着老繭的雙手,心口彷彿被人攥了一把似的,眼眶有些潮,又道了聲謝。
那婦人見她這樣,便又給了她半個窩頭,將小杌子搬到了門口,“你慢慢吃,別急,”又拿着自己的綉活坐在了溫華身旁的石墩上,一邊繡花,一邊詢問她的來歷。溫華剛才那半個窩頭吃下去,已減輕了些腹飢,這會兒便小口小口的吃起來。她仗着這個身體的年齡幼小,不怕別人懷疑她說謊,便十句里摻了一兩句假話,只道自己父母雙亡,親戚佔了家財,又把她扔了出來,如今已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走到哪裏算哪裏。她一邊回答那婦人的問話,一邊也在想方設法的去套問婦人的事情。原來這婦人早孀,只有兩個兒子,一個在軍中效力,常年回不了家,另一個則在縣城鏢局做事,兩三個月才能回來一次。這個村子的人都是姓鄧,因此村名也就叫了鄧家村。婦人年紀五十齣頭,因在村中輩份高,又多年守寡,因此鄉鄰對她極為照顧,一些砍柴挑水的活計時常有人幫忙。溫華本就因為自己目前太過弱小而憂慮不已,自己這個樣子在外面行走的話必定會困難重重,而接過婦人遞給她的那碗熱茶和那半個窩頭的時候,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的決定——留下來。所以她故意放慢了吃喝的速度,向婦人介紹自己的同時也不斷地打探對方的情形。
她將碗還給婦人,朝她感激的笑笑,“大嬸,你真是好人!”那婦人面容恬淡,微微一笑,“誰都有支持不住的時候。你一個孩子想去哪裏呢?”
“我也不知道……”溫華露出茫然的神色,突然,她起身朝着婦人跪了下來,面色急切,“大嬸,你雇傭我吧!我會洗衣做飯,還會撿柴火!大嬸你幫幫我吧!”那婦人似是沒想到溫華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她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兒,一時怔住了,隨後有些為難的說道,“不是不想幫你,可我這也只是勉強餬口而已,實是雇不起人。”溫華一聽,心知這事兒成了一半了,連忙道,“我不要錢,大嬸,只要能有個睡覺的地方就行!再說我也能幹活,我一定不會白吃你家飯的!”那婦人怔怔瞧了她許久,嘆了口氣,道,“你進屋來吧,我給你打水洗洗臉。”
溫華放下心來,眼眶立時就紅了,她拿袖子擦擦眼睛,跟着那婦人進了院子,“謝謝大嬸,我自己打水就成。”那婦人打了半盆水,又從柜子裏翻出一塊一尺長寬的土布,看上去像是從舊衣服上裁下來的,她把土布放進水盆浸濕又擰乾,遞給溫華,“以後就用它擦臉洗澡,小姑娘要懂乾淨,守規矩,懂不懂?”溫華連忙點頭,自己把布巾放在水裏搓了兩把,又把手和胳膊擦凈。那婦人從屋子裏出來,懷裏抱着兩三件衣服,看着溫華手腳利索地端着水盆把洗臉水倒在了院子西南角的菜圃里,“你剛才說你叫溫華是吧?我娘家姓宋,你以後就叫我宋嬸,一會兒燒些水,你洗個澡。”說著,將手中的衣服搭在了院子裏的晾衣繩上。溫華瞥了兩眼,一件上衣,一條褲子,看大小應該是小孩子的衣服,還有一個好似是……肚兜?
宋氏見溫華直往晾衣繩上看,“那是仁哥兒小時候的衣裳,大小正適合你穿,一會兒洗了澡你就換上。”溫華心裏暖暖的,低聲應下,進了廚房看了一圈,有灶有鍋有柴,好在還有麗娘的記憶,雖有些生疏,到底很快把火升上了,“宋嬸,還是用剛才的木盆么?”宋氏倒笑了,“用那個?你能坐進去么?”說著,從牆角拖出一個浴桶,大小剛好坐下一個成年人。溫華嘿嘿一笑,低頭繼續燒火。宋氏看了一會兒,說道,“用稻草引火是沒錯,可灶膛里的柴火不能塞得太滿。”
溫華聽了,連忙把灶膛里填的滿滿的柴火又抽出兩三根,過了一會兒,火勢果然大了許多,不像剛才那般燒不起來。火勢逐漸旺了起來,溫華打量着周圍,這廚房很大,和她小時候去姥姥家看到的廚房相仿,靠着門口有一個由幾塊方石圍起來的下水池,池子一側開了條小水溝,一直聯通到外面的菜圃里,估計是廚房用的廢水從這裏倒下去,流到菜圃里澆地。與下水池同一側的是個大灶台,一大一小兩口鍋,溫華現在用的就是挨着牆角的大鍋,鍋口直徑約三尺,看來這是專門燒洗澡水的,旁邊的是一口小一點兒的鍋,直徑也有近兩尺。
灶台的對面是一大一小兩口水缸,小水缸的高度恰恰到她胸前,裏面的水已經用掉一半了,而大水缸則需要溫華踮起腳來才勉強能看見裏面打滿的清水。門后是幾塊青磚和木板壘起來的檯子,上面整齊的碼放着粗細不等的柴火和一些稻草,那個浴桶原本就是放在柴火垛和水缸之間。
浴桶的顏色暗淡,看得出來應該已經用了很多年了。眼看鍋里的水就要開了,溫華拿着水瓢盛了些熱水將浴桶內側燙了一遍,又拿清水沖了一遍,才從水缸里打了些水倒進去,預備一會兒兌熱水。鍋里的水有些少了,她便又添了些。宋氏一手抱着剛才晾在外面的衣裳,一手抓着一把葉子進來,先把衣裳放在了一旁的柴火垛上,又取過石臼把葉子放在裏面搗碎了。“宋嬸,這是什麼?”溫華好奇的看着石臼裏面綠黢黢的東西。“土槿葉子,給你洗頭用的。去,搬個凳子,再把剛才那個木盆拿來。”宋氏說著,將小水缸里的水添滿了。溫華“哎”了一聲應下了,立刻跑到剛才洗臉的屋子裏搬了凳子和木盆過來。
宋氏幫着她洗了頭,拿着篦子將頭髮細細的篦了四五遍才罷手,又幫她把澡盆里的熱水打好,“以後天氣熱了,洗澡要勤。這一次我幫着你,以後這些都要自己來,知道不?”
溫華捧着仍在滴水的長發,連連點頭,“我知道了,宋嬸,剩下的我自己能行。”
“行,你洗吧,一會兒洗好了就換上那身乾淨衣裳。”宋氏搬了木盆便出去了,順手為她掩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