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談話
馬銳在布隆方丹還認識了另外一個大人物,出於禮貌,基欽納勛爵把他介紹給在場的揚。克里斯蒂安。史穆茲將軍,德蘭士瓦自治政府軍統帥,一個精通游擊戰的布爾族軍事家,同時還是一位政治家和律師,他是應基欽納勛爵的要約,親自率領布爾人軍隊來布隆方丹協助控制局面--參加這次集會的土著人部落達到上百個,足足兩萬多人,為了約束這些早就不滿白人統制和種族歧視政策的土著人,避免他們在自治政府即將成立的當口整點什麼動靜出來,南非殖民政府和布爾人自治政府可謂傾巢出動,不過在馬銳看來,由近千名白人警察和五百名黑人民團組成的布爾人軍隊對盟友的態度算不上友好,雖然共同的利益促使這些英布戰爭中的死對頭暫時走在了一起,可戰爭中遺留下來的彼此仇視的傳統使兩支軍隊顯得涇渭分明,布爾人尤其痛恨馬銳正在努力交好的對象,基欽納勛爵在戰爭後期為了對付布爾人的游擊隊採取了碉堡戰術、焦土政策,並將13.6萬名布爾人婦女、兒童和老人以及八萬多黑人僕役關進他設置的集中營,集中營內人口密度極高,帳篷、衣服和藥物奇缺,瘟疫流行,高達40%的死亡率嚴重動搖了布爾軍人的士氣,同時也使英國人的形象在全世界面前一落千丈,當時在野的自由黨猛烈抨擊了保守黨和基欽納勛爵的野蠻政策,為首的就是現任英國財政大臣,提出“人民預算案”的勞合。喬治,這意味着基欽納勛爵駐南非部隊總司令地寶座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不可動搖。因此對於馬銳和他的工廠來說,維持和基欽納勛爵的友好關係只是權益之計,他必須及早地為自己找到更有力的靠山,最佳人選當然是那位年輕的英國殖民地事務次官溫斯頓。丘吉爾先生,不過這些問題不是急切之間就能解決的,他拋開腦中紛雜的念頭,聚精會神地同身形削瘦的史穆茲將軍進行交談,希望這次會面能給他留下個好印象。就像他從保羅。毛瑟那學到地那樣:“不要放過任何一個潛在的客戶”。
馬銳對這位中年將軍的生平不太了解,他只是大概聽說過他在幾年前的戰爭中立下的赫赫戰功--史穆茲將軍曾在第二次英布戰爭中擔任德蘭士瓦特攻隊指揮官,率領3500名民兵和警察對抗英國遠征軍總司令雷德弗斯。布勒上將親自率領的22000人大軍,英軍擁有30門大炮和四個英國輕騎兵團、三個殖民地槍騎兵中隊,以及來自海上的軍艦火力支持,如此懸殊的兵力對比之下,他依靠手中地五門口徑不一的火炮和靈活多變的戰術取得了殲敵1140人,俘虜250人的輝煌戰績。只付出了陣亡8人,傷30人的微小代價,直接導致英軍總司令布勒上將引咎辭職,並在英國大軍佔領德蘭士瓦全境后,率領500名騎兵。分成若干小股游擊隊,深入英屬開普殖民地作戰長達兩年之久,其戰術謀略對於世界各國地軍事理論發展也造成了較為深遠的影響,可以說馬銳組建狙擊小分隊也受到了他的啟發。
憑藉自己對游擊戰術的理解,以及對史穆茲將軍恰到好處的吹捧。這位布爾人政治家對馬銳地印象相當不錯。尤其在得知他就是“銳氏”地老闆之後--駐紮在比勒陀利亞的史穆茲將軍曾經光顧過“銳氏”快餐約堡分店,他對“銳氏”炸雞的美味讚賞有加,回到比勒陀利亞后還專門讓自己的廚師模仿“銳氏”的方法做炸雞款待客人,馬銳當即承諾會儘早把分店開到比勒陀利亞去,同時他向布爾人將軍建議把“銳師傅”方便麵作為其部隊外出執勤時的標準伙食,將軍欣然表示會考慮他的提議。
與史穆茲將軍地交談只進行了大約二十分鐘,很快就有一個通信兵進來報告。說土著人地聚會將在三個小時后開始。基欽納勛爵請他過去商議軍情,馬銳便很識相地向將軍告辭並離開了兩支軍隊的臨時營區。他打算去一趟約翰內斯堡而不是留在這裏看熱鬧,令英布雙方都很頭疼地土著人聚會與他沒有什麼關聯,除非“黑白兩道”一個不小心擦槍走火,進而引發一場波及全南非的局部戰爭,當然他不認為這種可能性會有多大。
布隆方丹距離約堡不算太遠,馬銳之所以臨時起意要到約堡去,除了視察“銳氏”分店的營業情況外,他還想和華僑聯會所的大佬們協商一下,加快第三批華工的招募速度,剛剛到達大溫特胡克山的300多華工遠遠無法滿足飛速發展的工廠對勞動力的需求,尤其是接到來自軍隊的長期訂單之後,籌建第三條方便麵生產線的事已經被他列入近期計劃,最後他還想去拜訪指點過他的劉葆林總領事--完成了在南非的主要使命之後,劉大人即將回國出任大清外務部右丞,馬銳覺得有必要向他送上一份程儀。
可事情總是不按人們預期的那樣發展,馬銳還沒有來得及買票,懷特上校就派通信兵到車站找到他並轉交給他一封電報,電報是阿水委託蘭加小姐代發給懷特上校的--馬銳臨來前曾經交待過自己會在懷特上校的營區呆上幾天,阿水的電報上只有寥寥幾個字“工廠遇襲,損失輕微”,沒有寫明詳細情況的原因大概是顧慮到中間轉手的環節太多,怕引起額外的麻煩,這種細心的安排卻使他的老闆陷入了困擾。
“損失輕微?”阿水的安慰語並不能讓馬銳揪緊的心變得放鬆一些,究竟是什麼類型的襲擊和何種程度的損失呢?坐在返回開普省的火車上,馬銳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難道是華人們不滿意自己只武裝和訓練黑人的做法,和他們起了衝突?還是赫雷羅人被嚴酷地體能訓練折磨得失去了耐性。挾帶武器回納米比亞和德國人死拼去了?
歸心似箭的馬銳沒有坐到終點站開普敦,他直接在伍斯特車站下了車,雇了一輛他能找到的最快的馬車趕到了工廠,令他略微寬下心來的是,遠遠地看上去,工廠的繁忙景象一如往常,進了大門后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他問正在值勤的黑人衛兵。自己離開的這幾天,工廠發生了什麼意外狀況,“一些餓得頭暈地傢伙翻牆進來搶走了一些食物,或許他們只搶了一些小麥,我不太清楚這件事,槍聲響起來時我們正背着木棍和沙土袋繞着圍牆跑圈兒呢,對跑圈兒,等我們跑回來時。那幫傢伙已經逃走了,我想您的管家先生一定會告訴您整件事情的經過的,尊敬的老闆。”赫雷羅衛兵恭敬地回答馬銳的問題,臉上的笑容有些古怪。
“請進吧,我的管家先生。”等阿水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時。馬銳敏銳地發現他是用左手敲地門,右臂則軟軟地垂在身側,袖子下鼓囊囊的像是纏着繃帶之類的東西,“你的胳膊怎麼了?”馬銳並沒有急着過問工廠遇襲的事兒。
“擦破了點兒皮,先生。只是一點兒小意思。起碼它不像看起來那麼嚴重。”阿水輕輕地活動了一下右手表示自己真地沒事,然後開始講述工廠遇襲的經過,“您離開的第二天,也就是9月20日的凌晨,一群黑人襲擊了工廠,當時我正在洗臉,一個警醒的衛兵發現一群陌生人從樹林邊緣偷偷向廠區接近。他吹響了警哨。等正好輪值地奧巴馬帶人登上圍牆時,那些黑人已經翻越了第一道圍牆。奧巴馬命令赫雷羅人向他們開槍射擊--就像您規定地那樣,大約半個小時后,他們順原路退回了山林,只留下了幾具屍體,直到今天也沒有再次出現,奧巴馬幾次率人到周圍的樹林裏搜索,也沒有什麼發現。”
馬銳皺起眉頭,“他們有多少人,使用什麼樣的武器?我們的人受到損傷了么?”
“他們大約有不到100人,都是黑人,所使用的武器雜亂而且破舊,有投槍、弓箭和老式單發步槍,還有幾枝連發步槍,他們冒着赫雷羅人的子彈搶走了一些方便麵和麵粉,我猜測這些人可能是附近的居民,聽說我們這裏是食品工廠便想來這裏搶些食物,為了驗證這種猜測,我請幾個膽大地鐵路公司工人仔細辨認了那幾具屍體,從他們戴地面具和頭上的羽飾來判斷,這些人好像是生活在多靈河流域地土著--東北方向離這裏幾十公里的地方,我們的人有哨塔和圍牆的保護,基本上都沒怎麼受傷,除了。。。除了。。。”阿水側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在那場短暫的交火過程中,赫雷羅人很好地貫徹了馬銳“保存自己,消滅敵人”的精神,藉助圍牆和哨塔的掩護,沒有一個人擦破一塊油皮兒,反而是有過一次死裏逃生經歷的阿水比較倒霉,他本來很小心地躲在內牆的哨塔上觀戰,可沒想到一顆飛來的流彈打中了他藏身的哨塔頂棚,擊飛的木片削中了他的右臂,這也使他成為了包括黑人在內的工人們談笑的對象。
“看來那些暴徒也想幫我勸你休息幾天,不是嗎?”馬銳終於想明白剛才那個衛兵為什麼笑得那麼古怪了,他微笑着安慰有些沮喪的管家,“這不是你的過失,阿水,工人們對這件事有什麼反應?”
“那些黑人,我指的是咱們的衛兵,他們似乎早就習慣了這種流血場面,從那天到現在一直在正常訓練--按照您為他們制訂的計劃,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為此我找到了奧巴馬,強烈要求之下他才肯略微增加防衛和巡邏的人數,而華工們離衝突現場比較遠,正在建設的隔離牆使他們只能聽到槍聲卻看不到戰鬥,因此大部分華人的情緒都很正常,只有一些年輕人表現得略微興奮了些。”
“這很正常,年輕人都喜歡打手槍什麼的。”馬銳覺得沒必要再繼續關注這件事,他認為那些土著敢襲擊工廠主要是由於附近的駐軍都被調到布隆方丹維持秩序去了,不過出於保險起見。同時避免干擾黑人們的訓練,馬銳決定提前組建一支50人左右地華人衛隊,在自己回國的這段時期里和黑人們一起維護工廠的安全。
俗話說“老闆動動嘴,工人跑斷腿”,這句話同樣適用於“銳氏”企業,馬銳突然冒出的念頭使陳妹等主管們暗地裏叫苦不迭,從剛剛調整完畢的各個車間抽調工人倒是小事,反正他們的胸卡還沒印好。簡單地調整一下顏色和內容就可以,讓他們感到為難的是馬銳只給了50個名額,除了婦女外所有的華工基本上都符合選拔地條件,這些工人都從身體素質出色的礦工里挑選出來的,個個兒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不選誰就得罪誰,何況陳妹等人自己都想報名參加呢,除了覺得背起步槍的樣子很威風腰桿很硬之外。馬銳為廠衛隊開出的高薪也是吸引這些人的原因之一,4英鎊的周薪幾乎趕得上主管們的收入了。
陳妹等人地煩惱並沒有持續多久,馬銳宣佈組建華人衛隊的當天下午就召集他們到辦公室談話--不是開會,而是談心,布隆方丹之行使馬銳意識到自己用保密制度來分隔同盟會骨幹的作法有些不妥。並不是說保密制度本身存在缺陷,而是他反覆考慮后認為,民主、平等、自由等進步思想的傳播是很難靠強制手段來制約的,就像黑人們所追求地權利無法用武力和種族隔離政策來壓制一樣。
“我想你們大概都聽說過我和孫文博士在倫敦的會面經過,也知道我和他之間在進行某種程度的合作。就像我知道你們大都是同盟會的會員一樣。”馬銳用這句話作為自己的開場白。為了使彼此之間地身份差距不那麼明顯,他說地是中文。
陳妹、何熾等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本以為老闆召集大家是為了商議選拔衛隊成員的事情,沒想到馬銳直接了當地把話題引到了同盟會和孫文身上,有些吃驚的同時,幾個人心中不約而同地生出一絲希望,勸說他們的老闆加入革命隊伍的希望。
“我們沒有想隱瞞自己的身份。馬先生。其實我們也想找個機會跟您好好聊聊國內的情形和革命大勢,只是。我們很少有和您見面地機會。”陳妹當先接過話頭,他地官話說得不是很利索,意思倒表達得挺清楚,馬銳實在是太忙了,雖然他們幾個人私下裏商量着想發展他加入同盟會,或者是加入更忠實於孫文的興漢會,可他們一個月裏也見不到他兩次面,更別說推心置腹地談話了。
“是喲,咱們都聽說了您和孫醫生合作開餐廳地事情,還聽說您把該賺的錢都捐給孫醫生做革命經費了,大家都誇您重義輕財呢。”馬康輕輕地拍了拍馬銳的臀部。
“重義輕財不敢當,略盡綿薄之力而已。”馬銳很“謙虛”地連連擺手,“我雖然是個商人,卻也懂得國家大事,匹夫有責的道理,孫先生為革命事業四處漂泊奔走,令馬銳深感佩服,若不是要養活一家妻小,又要兼顧近千名同胞的生計,我早就賣了工廠和餐廳,追隨孫先生的腳步去了。”不要錢地往自己臉上貼了幾兩金,馬銳話風一轉,“聽說孫先生謀划著明年初在國內舉事,不知在坐諸位會不會回去參加起義呢?”
“實不相瞞,咱們本來都存着回廣東的念頭,可少白兄的來信上勸咱們好好地跟您做事業,他轉述孫醫生的話說,您是一位有遠見的商人,對咱們的革命也是極力支持的,只要咱們幫着您把工廠搞大,一樣可以捐款襄助革命,一樣可以憑實業救國。”
喲,馬銳沒想到梁伯佳居然會說出這番話來,他還擔心他們用封官許爵那一套拉自己入會呢,轉念一想拉攏陳水是在遇見孫文之前,難道是自己的那番話引起了孫文的反思,革命領袖經過一番深刻的批評與自我批評后,意識到了之前做法的謬誤之處?
深知人貴有自知之明的馬銳很快推翻了這種極端自戀的想法,他相信陳少白或者說孫文不同意這些工人回國是另有原因,比方說在座的這些人都沒有當兵吃餉的經歷,從原來歷史的發展趨勢,更多的是從歷史知識強他N倍的嘉芙蓮同學口中得知,數十次起義均告失敗的經歷已經使孫文不再寄希望於無組織無紀律戰鬥力低下的舊式會黨,而是把接受過西方軍事化訓練的新軍作為武裝鬥爭的核心力量,明年2月份暴發的廣州新軍起義就是這種轉變的開始。
“那你們自己的想法呢,是想回國還是留在我這裏繼續做工,那些工人們又是怎麼想的呢?”
“聽您話里的意思,似乎不願意我們回國參戰么?”貌似粗豪的陳妹又一次猜中了馬銳的心思。
“坦白地說,我的確是這麼想的。”看到手下的主管們都是知無不言的樣子,馬銳覺得他們為人還算得上坦誠,也就無意隱瞞自己的想法。
“說實話,我並不看好即將在南方舉行的起義,不要用這種驚訝的眼神看着我,我支持革命是千真萬確的,但我個人的態度和這次起義成功的概率沒有太大的因果關係。”馬銳從抽屜里拿出煙捲散了一圈--這些傢伙都抽不慣雪茄。
“知道我為什麼對孫先生籌劃已久的起事持有悲觀看法么,”馬銳還是不習慣稱孫文為“孫醫生”,他更喜歡用“先生”或“博士”來稱呼這位革命先行者,“我們不討論滿清氣數盡沒盡的問題,我是無神論者,不相信這些虛無飄渺的說法,”說到這裏他略微怔了一下,因為他猛地想起把自己丟到這個時代的那團白光,穿越這種事似乎也夠虛無飄渺的,很難用他了解的科學原理來論證。
“老闆?馬先生?”靜等下文的陳妹和馬康見他忽然住口不語,等了片刻后忍不住出聲詢問。
“哦,我剛才說到哪裏了,對了,滿清的氣數,還有漢人中的頑固派,地方大員的擁兵自立,咱們拋開這些客觀因素,看一看同盟會本身存在的問題,在我這個外行人看來,貴會自孫先生以下,從歷次起義失敗中總結的經驗似乎並不太多,最起碼的一點,你們還是沒有學會保密。”
“保密?就像工廠正在進行的改革么?”陳妹好奇地問道。
“差不多吧,你們瞧,”馬銳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不是你們同盟會的人吧?可我只是在倫敦跟孫先生見了一次面,又在同樣遠隔重洋的南非跟你們聊了一會天,就猜到同盟會將要起事的地點很可能是在廣州,如果我把這個消息通過那位大清南非總領事傳到滿清高層的耳朵里,你們猜會有什麼後果?”馬銳滿意地看着眾人驚駭的表情,舉起兩根手指,“一、武裝起義被迫取消或延期,二、在準備不足之下倉促起事,功敗垂成,我個人認為第二種可能性更大一些。”他說的是真實存在的歷史,從這個角度來說,提前了解歷史的發展進程倒也不無好處,最起碼他說話的底氣很足,基本上沒有咬掉舌頭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