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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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破孩子嘰嘰歪歪要奶喝嗎?還有完沒完?!”獄卒帶着醉意的怒吼聲從走廊那一頭傳來,看來買通獄卒的那點銀子效力已經快到頭了。
陳圓拚命將手伸出窄小的門孔,在小師弟奶乎乎小臉上觸了一下:“去,去吧!……等等!”
她看小師弟歪歪扭扭要走,趕緊問:“等等!你身上還有沒有銀錢?我……有急用。”
小師弟好奇地打量陳圓從門洞裏露出的兩隻眼,老老實實回答:“師父給了銀子打點,剛才都給那個人了——”
小孩子將渾身上下又摸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愣在當場。他看到陳圓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失望,頓時難過起來,一咬牙將頭上一根發簪拔了下來:“師姐,這個給你!”
發簪?
陳圓莫名看着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只聽小銀道:“師姐給我買的發簪……若是急用,師姐用它救命。”
這孩子應該是極珍視發簪,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將發簪放在門洞口的地上,半散着細碎的頭髮,被走過來的獄卒提着后領子,腳不點地離開了。
小銀依依不捨,走了幾步一扭頭回看師姐,就發現地上的發簪已經不見了。
陳圓握着發簪,仔細翻來覆去瞧。只是一根再普通不過的兒童發簪,比成年人用的短小一半,用料倒應該是銀子的。
她放在手裏掂了掂,嘖,連半兩都不到,這姑娘給師弟買東西怎麼那麼摳?這點銀子夠什麼用呢?
正想着,身後那個人似乎睡醒了,陰魂不散地涼颼颼道:“呦,原來你就是前日刺殺九王爺的女刺客?敢混進崇王府里行刺,膽子倒不小——失敬失敬。”
陳圓從這人口中聽到了不少信息,卻一點也聽不出這句“失敬“到底有多大的敬意。
她嘆了口氣,刺殺王爺么?
在古代社會家天下,整個國家都是皇帝的,我敢動皇帝兄弟,豈不是找死?
這下好了,搞清楚自己所犯罪行,她倒是不着急了,因為著急也沒有用。
別說師父了,現在誰敢救她,誰就跟着一起死。
陳圓握緊了手中銀簪,垂眸沉思。
那人見陳圓不說話,便冷笑一聲:“不想去茅房了?”
陳圓:“……”她惡毒地瞪着伸手可達的黑影,要不是看在老娘快死了的份上,弄死你信不信?
人之將死,其行也惡。她現在滿腦子都想着如何報復社會,報復這個混蛋穿越。
那人見她不說話,也沉默地又躺了下來。
陳圓閉上眼,無語問蒼天,我何德何能,給我安排一個這麼大的罪名?不帶這麼耍人玩的吧?要是我能出去了,一定好好趟一趟這個混蛋世界!
牢房中終於安靜了下來。
小半碗濁水,兩個霉饅頭。空氣中散發著不可描述的霉臭味和奇怪的味道。
半晌,陳圓忽然坐了起來:“……你受傷了?”
那人後背的形狀不變,不搭理她。
陳圓隨手將發簪插在亂髮中,捏着小銀給的小布嚢發愣。很快,她咬咬牙往那個陰影位置挪了挪:“大哥,你傷得很嚴重嗎?”
後背依然僵硬,沒人搭理她。
她自說自話地又往前挪了挪,幾乎伸手就能觸到那個筆直又寬闊的肩膀。
陳圓:“……你懂藥材嗎?”手中小布嚢只是個給孩子掛的葯囊,裏面只有一撮帶着清淡香氣的乾草葯,還有一個拇指大小的瓷瓶。
估計是小銀年紀太小,師父師兄給他太多藥材也用不上,這點聊勝於無的安慰藥材就隨意地塞在小孩子的葯囊里。
越是靠近那人,陳圓越是可以肯定自己的鼻子沒弄錯,陰影大哥身上散發出一絲似有若無的血腥氣,現在湊近了,這股血腥味道變得清晰可辨。
“大——”
她伸出一隻手剛要搭上那人的肩膀,就見他猛然坐起,往更深的黑暗中退了進去:“你幹什麼?!”
陳圓縮回手摸摸鼻子,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傷口需要處理才不會感染……當然你也不懂敗血症。”
“啪嗒”一聲,一個小小的布嚢掉在那人懷中。
陳圓提高了聲音義正辭嚴道:“我小師弟給的葯,你拿去用。不必客氣!”
她只是……覺得自己可能用不上這些藥品了,才不是因為一個霉饅頭就想報答。
那人楞了一下,瞪着做工粗糙的小布嚢一時無語。
血腥味道依舊清晰。仟仟尛哾
那人在黑暗中打開布嚢,裏面一撮草藥,一個小瓶子。他嗅了嗅瓶子裏的藥粉,是最便宜粗劣的金創葯。
陳圓抱着膝蓋,細細觀察陰影大哥的舉動,見他不動彈,便問:“怎麼,這葯有問題?”小師弟那麼可愛,不會想毒死我吧?
那人頓了頓:“……是蛇葯。”
陳圓不死心:“那小瓶子呢?”不會兩樣都是蛇葯吧?
那人不給面子道:“塗了只能留疤。”
陳圓:“.…..有句話叫‘狗咬呂洞賓’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人捏着小瓶子,在某個黑暗的角落裏輕輕彎起了嘴角。這丫頭,有點意思。如今能夠跟他自如對話的陳圓,才略微有點符合他心目中勾勒的女刺客形象。
不過,他不指望這個丫頭能帶出什麼有用信息。倒是剛才,他已經給獄卒放出了暗號。
黑暗中,他眸光精亮。
只要跟着剛才那小孩子,就能找到他們“師父”和老巢的下落,這幫人落網只是時間問題。
蒙在鼓裏的陳圓並不知眼前人已經挖到了一條有力線索,反倒是嗅着越來越濃重的血腥氣味,略帶不安:“大哥,留不留疤以後再說——你個大男人家不會怕留疤吧?”
陰影大哥周身的氣壓又低了好幾度。
這時候陳圓有點後悔,前一世在現代社會應該多買些《像這樣說話所有人都會喜歡你》《成人世界社交寶典》之類的社交典籍,誰知道古代人到底喜歡什麼樣的講話方式呢?
她吸了一口氣,轉移話題:“這位大哥,你說我是女刺客?你是怎麼知道的?你不是早就進來了嗎,消息這麼靈通?”
那人冷笑一聲,似乎早就知道這丫頭不好糊弄,只淡淡道:“蝦有蝦路,蟹有蟹路。在這裏待久了,自然有些辦法能知道外面的事。”
這話若是用來糊弄老江湖可能不夠,不過對付陳圓這樣的嫩手倒是綽綽有餘。
果然,陳圓聽他這麼說,便低下頭不再追問,似乎怕觸碰了某項禁忌。
那人一笑,原來這丫頭也就是老傢伙放出來的一個死士,用一次就完。
他不會同情只知忠誠、不知思考的奴才,對於死士向來抱着“使用而不親近”的態度。
然而,眼前這個女刺客卻帶着一種讓他意想不到的特質,膽小而鎮定,木訥而慧黠,單純而敏銳,嗜血而心善,似乎完全相反的特質在她身上都能完美地融合。
在黑暗中,他能清晰地看到她面頰蒼白,可一雙眼眸卻依然黑白分明,帶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若失……叫人移不開眼。
這種怪異的感覺讓他極不舒服。
“咳——”他清了清嗓子,別過眼。
“那你說我是刺客?我刺殺的人可沒有死。”陳圓喃喃。
不僅小師弟說她是刺殺什麼九王爺,此刻連這個身在大牢裏的囚犯都知道自己犯的事,陳圓苦笑,看來原身還真是幹了一票大的。
那人看了她一眼,不語。
“大哥,你說的崇王府——”陳圓咬着嘴唇,這應該就是原身犯案加自殺的地方了。
那人似乎看了她一眼:“你自己殺了多少人,心裏沒數?”
陳圓差點脫口而出大叫冤枉,老娘一隻雞一條魚都不敢殺好不好?到這個世界上直接就宰人玩,可能嗎?
然而,她適時地閉上了嘴,低着頭不說話。
嘖,小丫頭片子還挺警醒。陰影里傳來一聲嗤笑,那人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半靠在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