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偷和竊
天機樞作為江湖上最有口碑的評武機構,仙境三榜是排面,最得權威,下面的凡人世俗榜又最不得信服。
世俗榜例有九百九十九位高手,俱是可堪證道的好手。或寥寥幾筆帶過,或大書特書,配上插圖,加上各地風俗科普,添為市井茶間笑談,翻到最後,一行小字,湊近可見——“碎銀千貫上榜”。
也不失為消磨時間的好物,尤以裏頭《說武》最得世人津津樂道。《說武》一欄寫在各位高手介紹下面,不乏“芻狗天道”,“仙人秘史”這類雜文,也有世俗武夫最為關心的“天地玄黃”講解。
人生世間,所為不過明理。
宇宙初始只有陰陽二氣,“黃”品便是要吸納此二氣,存守丹田,過七十二經脈,走八十一圓滿,鑄就丹田氣海。這也就是為什麼,習武修行注重一氣通暢,刀劍棍棒下講究個死里偷生,最忌憚左右不前,婆婆媽媽。
商南橘的武道是那位葛老劍仙借寒橋冷冽三百米,清山福運三千丈硬生生逼出來的。雖有四五年的扒手履歷,兩手練的也堪純青,但與那些個五歲就開始日夜馬步、年月走拳的江湖兒郎比來還是膚淺。
一氣不暢便生鬼魅。
“終歸還是急了……”葛三此時靠在一顆樹上,手裏酒葫蘆搖晃幾圈,待裏間與美人無異的湯水迷了神,婀娜身姿站不穩時,仰頭吃個乾淨。回味一番,不忘舔舔嘴角將好味全收。
商南橘在寒橋一側,剛好拆着書信,這時已經講身子託付在寒橋石碑上。面目擠再一團,牙口撕咬着,閉合的眼角有濕潤將一張俊俏洗成朱紅。
“唉,貪!都是貪心!”葛三將手裏酒葫蘆甩出,身影一閃,再見時已經到商南橘身旁。
葛三看着自個徒兒此刻痛苦,沒來由生起憤怒,一手拍出打在商南橘頭上。
商南橘頭顱順着這一拍砸在石碑上,額頭擦出血絲幾條,忙掙扎着張眼,看到一臉怒意的葛師父,正要濃痰謾罵伺候,肚子疼痛卻跑來作祟,只得抱着身子蜷縮求個稍許舒服。
葛三嗤笑道,“練劍不咋樣,犯賤倒是有仙境風采。”
商南橘不接這茬,兩顆眼珠往上溜,冷汗爬出來,山上寒風吹過,身子打起抖擻。
“蠢貨!多少斤兩自己不知道?學祁花那娘貨玩風流?你也配?呵!”葛三說到興頭,腿腳也一併用上,哪還管身下這位是自己高徒。
當然,即便是,他葛三也不會客氣,腳下力度反而越大。
“嘔!”
商南橘不堪踐踏,抱着石碑,肚裏翻騰酸水在一腳腳擠壓里衝破桎梏,青黃濁物攜淤血一灘傾吐在石碑上。
“祁花,他……”商南橘趁葛老頭歇息空隙,舉起攥在手裏的信件,語氣苦澀。
“死了又如何?不死給你說親?”葛三仍未消氣。
“可……”商南橘要辯解。
“你是觀音轉世還是羅漢證果?摻合這些陳年芝麻事幹嘛?他祁花與你不過點頭之交。點梅換木劍,呵!自詡風流。”葛三接過信件,也不看裏面詳實,本就皺巴的紙在老頭手裏被捏出好幾個樣形。
商南橘受激,要去搶。
“不,不是這樣的!”商南橘一手按着疼痛的肚子,一手撐在嘔吐物上,語氣憤然泛有苦意。
“劍仙什麼的,我不知道,我也不關心。我學劍也不是要當那勞什子劍仙,沒那福氣。只是想着去西邊看看瑤娘過的如何……想來是極好的吧。祁花是我見過第一個所謂的劍仙!你不算!”說到這,商南橘抬頭死死盯着着葛三,難得硬氣。
葛三蹬目,鼻子出哼。
商南橘硬氣不過三息,頭顱又緩慢垂下,絮叨着,“反正,在我看來,劍仙就該是漫天菊花為之舞,人比花美;是寒橋千丈屹然不動,人比山偉;更是問劍天上仙人,最風流。”
葛三蹲下身子,難得和藹,緩緩說道,“可他真沒你想得那麼風流。為臣的他,不忠不厚,愛上大楚那位妖后;為將的他,不仁不義,屠戮三國百萬無辜;練劍更是碌碌四十載,不得大同散仙境。因為這個情,沾上滔天血運,好好地君子劍失了浩然正氣,連天上仙人都要斬他……你莫學他!”
商南橘還未回話,一旁的點梅劍有靈,不忍這位糟老頭詆毀自個前主人,揚起劍身射出。
葛三往點梅劍那就是一袖子拂出,便有狂風大作,將點梅劍打回原形,繼續說道,“好徒兒,咱爺兩好好過日子成嘛?”
商南橘搖頭,順勢將身子靠在石碑上,看着一旁掙扎的點梅劍。
葛三本就佝僂的背再彎,語氣有哀怨,“行,既然咱爺倆命犯祁姓,那便豁出去了。”
說完,葛三也不看商南橘作何回應,繞過石碑,走到寒橋邊上,朝着對面黑山就是一口唾沫。
“傅陰山,你葛爺爺我認了……”
末了,黑山震蕩,黑山翠綠自下往上收攏,聚成一點,飛入葛三指尖。葛三也不待見這物,躲瘟一般往石碑處扔去,落入商南橘眉間,消磨在額頭上,趟出一個菊花樣的紅印。
商南橘在疼痛中睡去,受了這莫名一擊也未醒來,夢境裏只覺得涼爽,剛還翻滾的肚子有熱流自丹田出,遊走四房五體,上陰陽各脈,匯到天靈,將那菊花印照得更加艷麗。
“因果結下了,小子,你也別怨我……呵,怨就怨吧,反正你打不過我。清山,清山,哪得清凈。傅老鬼籌謀這一山氣運這麼多年,爺爺一手偷來,暢快!”
葛三邁步走遠,飄出莫名言語。話音剛落,身後寒橋鐵鏈崩裂,碎成幾段,掉落深淵。
昭武城,長風客棧。
長風客棧一樓打酒吃食,二樓是住宿地,在客房外圈也開有幾張桌椅,藉著窗外風光,也是喝酒的好處。唯有三樓不設桌椅,不待來賓,常年緊閉。
三樓是客棧老闆娘的,有名“東海島”。城外東海水滔滔,城內東海靜悄悄。
是夜,三樓有亮光,有人影在裏間晃動。
門口有個肥胖婦人耷拉着臉,開口便知潑辣,“姓金的,你嫌命短別綁上我!”
裏頭來回忙碌那個停下腳步,別過光亮圓頭,一臉諂媚,“別介啊,我的好崔妹……”
說著往門口走來,兩手搓動,三步並兩步,步步生風。
姓崔的婦人挑挑有些發福的下巴,橫在胸脯的一隻手向前伸出,向漢子招呼,尖着嗓子,“呦呦,恁個禿驢說著怪好聽叻,怎麼不見你娶我?”
“這……崔妹妹別急呀,你是曉得洒家的。雖說主持是咱師兄,也不能急不是,你說——啊!輕,輕些!”
漢子剛走上前來,笑臉相迎,渴求理解,不料一雙大耳讓婦人揪着,一隻順時針轉,一隻逆時針轉,疼得這位當時聖僧苦苦叫連連。
“癆死鬼,你在床上和奴家廝殺時可不是這麼說的!”婦人說著力氣更甚,將手裏抓着耳朵轉出兩三圈,手感是極好。
“啊,疼疼疼!我的好妹妹,洒家這次出寺可不就是來接你過門的,誤會了。”聖僧金禪頂着一臉硃紅色,極盡討好。
“哦?當真?”婦人手下力氣有消退跡象。
“嘶,當真,當真!出家人不打誑語。”金禪見有苗頭,一把掙脫出婦人的魔爪。
“崔妹妹,等咱將這姓祁的施主送回西渝,到時八抬大轎娶你進寺廟,再不受這昭武城臭武夫的汗臭味。”金禪揉着發紅髮熱的耳朵,說到興頭一臉痴。
婦人已經信了八分,里剛還揪着的耳朵此時不見,也不去惱,虛擰一下,威脅道,“那好,你說的!八抬大轎少了一台,別怪老娘狠心找個腌臢漢子嫁了,你可別心疼!”
“得,妹妹安心,哥哥拼去這副肉身也給你要來轎子八台,聘禮八箱……至於這找漢子的事,休要再提,洒家自詡好活蓋過天下英雄!”金禪寶相威嚴。
“切,就你這蚯蟲……”聖僧哪能讓之說完,雙手趕忙捂着婦人艷唇。
“噓!”金禪騰出一隻手來,往裏間歇息處指指。
“嗚,好啊你個禿驢,許你打諢不要老娘說了,好大的威風!”婦人打開捂着的粗糙手掌,撐金禪不注意,把着剛褪紫紅的大耳就是一擰,這回用上指甲了,一連轉出三圈。
“姓金的,別人敬你,說你什麼當代活佛,涅槃大羅漢一大堆華麗麗名堂,到老娘這,不管用!”手上得理,嘴上更不能虛,至於腳下還會遠嗎。
婦人手往上提,金禪手疼,身子跟着往上去。不料婦人不依,如虎一腳轟出踢在這禿驢屁股上。金禪委屈,一身金剛涅槃白遭罪,踮起腳順着婦人牽扯往樓下去。
“還敢不敢?說話!”樓下幽暗裏婦人斥問。
“阿彌,不敢了,呀,輕點,好妹妹……”回應的是聖僧金禪怯怯。
“那要看你今晚怎麼伺候了……哈哈……”
好生彪悍的婦人。
“是,是是是!”
三樓裏間,綉滿富貴牡丹花的床單上,有個男人痴獃望着屋頂。待到嬉鬧男女下樓,躺着這位艱難撐起上半身來。
本是一個簡單動作,在他這確實艱難異常。坐好時,腦門全是水漬,俊臉難受的僵住。
男人習慣性傾斜臉龐,如瀑的黑髮半遮里是碧綠眼珠,剛好落在腰間。
只是腰間衣袖卻是空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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