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佳麗之死（1）
蕙馨樓這種所在，是風月之所，朝廷里明令禁止官員嫖娼宿妓，他自然尷尬。百般無奈，進退兩難，他挑開車簾望一眼酒樓，吩咐來旺過來道：“去，裏面去傳話，告訴高二爺，本帥府里有急事，改日再另行請他吃酒去。”
高二爺是誰漪瀾並不知曉，或是設套讓致深來鑽的惡人。漪瀾只求讓致深速速離開這是非之地，前些日子亂黨鬧事的慘景依約在眼前。漪瀾既是親自守候了這許久只為他平安歸來，只要他在身邊，漪瀾一顆心便放下了。
來旺去回話，漪瀾望着他一溜小跑地衝去酒樓，同那門口的小二說了些什麼，又掉頭跑回來。
車夫一搖馬鞭，馬車滾動，漪瀾的心略安，輕輕放下窗帘，只不過在窗帘垂落的一刻，漪瀾一驚，慌忙又打起窗帘仔細望去。蕙馨樓燈火輝煌的門口，一串串明珠般耀眼的燈籠下，一位洋人正大搖大擺地向蕙馨樓高台階而去。那不是佳麗嗎？她怎麼打扮成洋人模樣？
佳麗！怎麼會這樣！只見她提着文明棍，戴着高高的禮帽，穿一身白色燕尾服，大搖大擺的向蕙馨樓台階邁去，已經半入了樓門。她東張西望的回頭四下緊張地看着，唇上還貼了兩撇小鬍子，模樣滑稽。
佳麗，她竟然女扮男裝來到蕙馨樓？
佳麗的頑皮漪瀾是知道的，可是她為什麼也選擇了這危機四伏的蕙馨樓呢？
漪瀾眉頭緊皺，致深忽然問：“看到什麼了？”
漪瀾慌得一把放下帘子，愕然片刻忙含酸道：“看看老爺哪位美人九姨太可是來了？”
漪瀾心裏忐忑不安悸動不定，可如何是好？她若此刻停車去衝去喊回佳麗，怕是致深一定要衝進酒樓，不顧一切，甚至替佳麗包攬所有罪名；她若置之不理，萬一外面埋伏了金侍郎的親兵，佳麗就是去送死。
如今，佳麗和致深，她只能選其一，這可如何是好？
漪瀾豈能將才撈出水面的他再推下去送死？
一顆心悸動不定，糾結不已。漪瀾安慰着自己，佳麗不會有事，佳麗是來此玩鬧的。她一個小姑娘，同興復黨亂黨能有何牽扯？便是出現在蕙馨樓，又能說明什麼？金輝又能拿她如何呢？況且，她已是女扮男裝，金輝未必能認出她來。
漪瀾知道，也許她自私了些。她心裏只有致深，她不忍他生出事端，惹出殺身之禍。自她從慧巧口中得知那遺詔的秘密，先皇的死因，漪瀾就深深覺得老佛爺是個無情無義之人。她能用你，也能殺你，親生兒子都不例外，更何況養子養女？
如果保全自己，讓遺詔永遠深埋地下，變為一張廢紙，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封口，讓那拿遺詔之人同這遺詔的秘密一同在這世間消失。
一路上，漪瀾將頭枕在致深腿上，沉默不語，似是躲在他的避風港。他更是笑，撫弄她的發無奈道：“拈酸吃醋，可不像我的瀾兒。”
漪瀾氣惱地甩開他的手，將頭向他身體裏埋埋呢喃着，“回府，快些回府。”
二人入府，大太太頗是奇怪問致深：“老爺不是今晚有飯局嗎，怎麼反回來了？”
致深淡淡的神情並不答話。
五姨太去重新添碗筷，更是問漪瀾：“你又去了哪裏？說是去尋老爺，我派人去衙門，也不見你去呀？”
漪瀾訕訕一笑望一眼致深對她笑道：“姐姐該謝瀾兒呢，若不是瀾兒去阻止老爺喝花酒呀，怕是老爺今兒要帶回一位九妹妹呢。”
五姨太望着漪瀾含混的笑。那笑已再不是她初入府時的優雅端莊，於雍容中總含了不可告人的姦猾狡詐。彷彿暗夜之中的黑貓，詭異無比的笑容下暗藏血腥殺機。
漪瀾深深覺得此人的可怕，她能不顧一切向老佛爺揭發致深，就不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嗎？若是致深有事，慧巧又如何能活？慧巧的心機之深，令她害怕。
眾人重新落座，滿桌的菜重新擺上。
致深自斟自飲，也不說話，神色疲憊。
忽然大太太問：“佳麗這丫頭去哪裏了？吃飯就未曾見到她蹤影。”
漪瀾心裏一陣為難，正遲疑時，外面失魂落魄的跑來來福，一路失聲呼叫着：“老爺，不好了，不好了，老爺。”
眾人的目光齊齊望去，來福被門檻一拌，飛撲進大廳，磕得口鼻流血，還是嗚嗚地叫喊着：“佳麗，佳麗大小姐，大小姐……”
嗡的一聲，漪瀾頭腦一空，一顆心如被刀扎，佳麗……
“佳麗她如何了？”大太太、致深異口同聲地問。
“她，大小姐她，被欽差大人的手下抓了起來，說是通匪謀逆，是亂匪之首。”
漪瀾的頭嗡嗡轟鳴，一片煩亂無序。大太太失聲痛哭道：“不會不會，定是搞錯了，佳麗如何會，她是個孩子。”
慧巧緊皺眉頭提醒：“爺，怕是要出來說句公道話才好呀。便是佳麗妹妹無罪，落在金輝那色狼手裏，可不是要公報私仇？”
漪瀾一寒心，可不是如此嗎？金輝前番被佳麗不依不饒的痛責，如今他妹子也死了，豈不是恨死佳麗？可是佳麗，她為什麼要在這危急的當口趕去蕙馨樓呢？她一向聰明伶俐，又怎能不知如今滿城的草木皆兵？
致深手中茶盞墜地，嘩啦一陣響，碎片夾水飛濺滿地，沾濕漪瀾的裙擺。再沒了原本的處變不驚，一撩一擺大步衝出了門去。
眾人尚未晃過神來，他已消失在夜色中。
五姨太望着漪瀾，無奈的一笑，又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漪瀾愕然，眸光直直地盯着門戶。同她兩兩相望的，是無盡的漆黑夜色。
夜色闌珊，庭院內是不見底的漆黑。一顆心方才放下，卻又倏然提起。心如磐石壓頂，窒息得喘不過氣，漪瀾定定神，緊閉雙眼，臉上冰涼，她走了，眼睜睜的看着佳麗進了那樓里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