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公主見阿耶,郎君靜悄悄
周圍的人看到忙跪了一地,連謝康都跪下了。
“陛下萬安。”
這個頭戴白玉冠,身披暗紫色狐皮大氅的人就是昭武帝燕北臣。
燕瓊抬頭打量這個抱着自己的人,他有兩彎凌冽的劍眉,一雙眼尾上挑的桃花眼裏滿是燕瓊這個小娃娃看不懂的情緒,她只覺得這個人很陌生卻並不讓她害怕。
“謝謝你,阿娘說了,要說謝謝,可是我不認識你,你是誰啊?”燕瓊站起身給燕北臣行了一禮,她的小右手壓小左手,左手按在左左腹處,雙腿微曲,低着頭,低頭的同時還不忘拿眼睛瞅他。
燕北臣站起身,示意要說話的平公公噤聲,看到燕瓊的機靈小模樣,心裏愛得不行,他朝另一個沒跪下的小不點招手,“瑁兒,告訴妹妹,我是誰?”
燕瑁本是有些警惕的,但聽到燕北臣的聲音之後,心裏也雀躍起來。他總是夢見阿耶抱着他,給他講在西南打仗的故事。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阿耶了,阿耶總是要隔許久才出現在西北,好幾次見到阿耶都是他晚上起夜,醒了之後傅母把他抱到阿娘的屋裏才會見到。
而燕瓊夜裏從不起夜,自是一次都沒見過燕北臣的。
他正準備往前跑,可是記起來阿娘說的,他現在要知禮了,見了阿耶要先行禮。
燕瑁要撩了披風下擺給燕北臣行禮,燕北臣一手抱起燕瓊,另一手輕拽起燕瑁也抱在懷裏,他捨不得這大冬天的讓愛子給自己行跪拜禮,回頭沖還跪着的眾人吩咐着:“都下去吧。”
“瑁兒怎麼不說話,不認識我了?”燕北臣雙眼含笑地看着燕瑁,燕瓊也看着燕瑁,要他給個說法。
“我認識,你是阿耶。”燕瑁小臉嚴肅地說,可說完有些扭捏地抱着燕北臣的脖子,把小臉蛋埋在阿耶的肩膀里。
一年多沒見兒子,兒子還跟自己這樣親,燕北臣還來不及高興,閨女就開始撲騰了。
燕瓊特別生氣,阿兄怎麼騙人呢!
阿娘給她看過阿耶的畫像,阿耶威風凜凜,穿着鎧甲,騎着大馬,根本不長這樣!
“騙人!他不是阿耶,阿兄你騙人!”
燕瓊這話一出,站在一旁的謝康後背冒起一片汗,又看着燕瓊還在燕北臣的懷裏扭來扭去要下地,還擔心燕北臣把她給摔了。
“放我下來!”燕瓊小腿亂擺,掙扎着要下地,燕北臣不願她不舒服,就將她放下,燕瓊站穩之後,用披風牢牢裹住自己,也不說話,扭頭就跑了。
她要去找翠竹把阿耶的畫像拿出來。
一轉身碰到了蔡媼。
蔡媼看到燕瓊氣呼呼地要往正院裏跑,問她有何事,她只說要找東西,蔡媼無法,只得讓照顧燕瓊的傅母跟着。
燕瓊提着披風和襖裙的下擺,氣呼呼地回到院裏的卧房,她的傅母跟在身後:“小娘子是要找什麼嗎?給宋媼說,宋媼給你找。”
“宋媼,你不知道,只有翠竹知道在哪裏。”燕瓊坐在榻上氣鼓鼓地說。
翠竹來的時候還在系襖衣的扣子,她今早才下值,歇了兩個時辰,睡夢中聽到小婢女喊自己,她忙起身,生怕耽誤了什麼事。
“小娘子要找什麼?”翠竹來了忙扶住站起來往前跑的燕瓊。
“我的畫!馬和阿耶!”燕瓊着急地說。
燕瓊話音剛落,就看着翠竹馬上走到床榻后,把第三個紅木箱子打開,箱子裏都是捲起來的畫卷,她找到最大的一幅給展開。
“小娘子看看,是這幅嗎?”
燕瓊看到這幅畫,有馬、有盔甲,點點頭:“咱們拿着畫,跟我去前面給那個壞人看看。”
柱國公府的前廳里燒着銀霜炭,溫度適宜。
因着皇帝的到來,一家老小都聚在一起。燕北臣與謝雅並坐在上座,燕瑁坐在謝雅懷裏玩着燕北臣帶給他的九連環。
正說到正月十五,燕北臣會從柱國公府迎謝雅和孩子們入宮的事宜,眾人就聽到燕瓊咿呀的聲音。
燕瓊的傅母牽着她進來,剛鬆開燕瓊的手要向帝後行禮,燕瓊就啪嗒啪嗒地跑到燕北臣前面把畫展開,那畫比她人還高呢,有一半都落在地上。
“這個才是我阿耶,你沒有大馬,也沒有這個盔甲。”她指着畫上的人對燕北臣說著。
燕北臣看了那畫一眼,那是他在西南帶兵攻打峪疆的第二年,他當時坐在馬上,拉着韁繩,正回頭看着送別他的謝雅。
從畫的筆觸他一眼就看出是謝雅所作,因為只有謝雅會喜歡用炭筆畫她口中的“素描”,他眼帶笑意看向謝雅,謝雅笑着回視他,抱着燕瑁大大方方任他看。
“瓊兒,既然你說這畫上的才是你阿耶,那我把他變出來給你,如何?”
燕瓊把畫遞給傅母,左右踱步幾回,“你沒騙人?”
“當然不騙人。”
燕北臣話音剛落,又看向坐着的謝康,“康弟跟我上前邊去。”
他說完,又給燕瓊說:“瓊兒,一刻鐘后,阿耶在你打雪仗的地方等你來。”
燕北臣和謝康出去后,余氏忙把燕瓊給摟着,嗔怪道:“你這丫頭,忒大的膽,那是陛下,是你阿耶!”
燕瑁也出聲,“阿瓊,那真的是阿耶,我見過的。”聲音里好多委屈,覺得妹妹不信自己。
燕瓊嘟着嘴,還挺生氣,“為什麼阿兄見過,我沒見過?”
見她神色有些黯然,謝雅起身從余氏懷裏抱出她摟到自己懷中,她輕聲說:“那是因為你阿耶每次去西北的時候都是夜晚啦,你睡得可香了,他心疼你,哪兒忍心叫醒你呢?”
“再說了,你不是說總夢到吃鳳梨酥嗎?阿耶和阿娘要是叫醒你,那是不是夢裏就吃不到啦?”
燕瓊是個特別好哄的小女娘,聽阿娘這樣說又不難過了,叫嚷起來要去看燕北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阿耶。
柱國公發話讓眾人都回各自的院子裏,晚膳時再到前廳來,現下就留燕瓊一家四口去院裏敘敘思念。
一刻鐘之後,謝雅帶着燕瓊和燕瑁到院子裏,燕瓊的小臉蛋就笑開了,跟燕瑁一起往前面跑。
“阿耶!你是阿耶!”
燕瓊看到雪地里有一匹毛色純黑的大馬,穿着銀色盔甲的燕北臣騎在馬上,一手握韁繩,一手拿銀槍。他看到燕瓊過來,反手把銀槍一拋,咣地一聲,銀槍埋入雪地六寸多。
燕瓊和燕瑁看得目不轉睛,兩人拍着小手掌歡呼。
原來一刻鐘前燕北臣換上了謝康的鎧甲,讓平公公把他騎來的追風也牽到院子裏,為的就是讓燕瓊看到那幅畫裏的一幕。
燕北臣一個利落地下馬,追風恰到好處地仰起頭叫了一聲,這幅畫面又迷住了燕瓊和燕瑁的眼。
他伸手把燕瓊和燕瑁都給抱了起來。
“原來你真的是阿耶呀......”燕瓊小手扭在一起,又摸上燕北臣露在頭盔外的臉;“我也有阿耶啦!”
這句話燕瓊說得開心極了,雙手摟着燕北臣的脖子,小臉蛋蹭來蹭去的。
“真想告訴小虎子,再說我是沒有阿耶的娃,我就揍他!”虎子是她住在西北時林副將的兒子。
燕北臣聽着這話,心裏直泛酸,摸着燕瓊的頭:“瓊兒說的對,以後再有人欺負你,就揍他!”
一旁牽着馬的平公公看氣氛有些低迷,忙笑着說道:“陛下,等回了宮裏,兩位小殿下有陛下和娘娘在,天下誰人敢欺?”
“平公公,宮裏是哪裏啊?”燕瓊聽到平公公說話,就開口問。
“哎喲,我的小主子,宮裏就是您的家啊。”
“那我的家很大嗎?”
“回殿下,很大,您啊在宮裏能遊園,能划舟,還能......”
燕北臣抱着兩孩子,謝雅在一邊挽着他,後頭跟着平公公耐心地回答燕瓊的奇思妙想,雪地里留下一串一串大大小小的腳印。
晚膳后,燕瓊和燕瑁在阿耶阿娘的陪伴下睡著了,燕北臣也要離開國公府回宮了。
兩人坐在外間依偎在一起,燕北臣替謝雅拂開額間的碎發,矮桌上的燭火,昏暗中忽閃着光,溫柔地灑在兩人的眉眼間。
“阿鴉,你七年沒見外姑了,你和瑁兒、瓊兒多陪陪外舅外姑,不然我都怕外姑生氣不讓你進宮了。
正月十五我會迎你入宮,其他人的安排,上月我都寫信告知你了,你安心。”
“我知道的,那孩子身體不好,應該的,大人的事與稚子無關。”謝雅點頭。
說到回宮的事情,兩人都有些默然。
“委屈你了,阿鴉。”燕北臣嘆口氣,有些不忍地說。
謝雅摸摸燕北臣的臉,“我懂三郎的意思,我與你在一起時便知你是和離過的,前塵往事不可悔,你我善待稚兒即可。但是三郎你知道的,我一直是嚮往我阿耶阿娘那樣的。”
柱國公只有柱國公夫人一個妻子,是大雍朝少有的一夫一妻的典範。
燕北臣捧起謝雅的臉親吻上去,“以後宮裏和我們從前在西南不會有什麼兩樣,其他人你無需理會,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會讓你如願的。”
謝雅推開燕北臣站起來,抽開腰間纏着的軟鞭,“三郎,我不是唬你,你日後可沒有犯錯的機會。”說著就甩鞭朝矮几打去。
砰地整個矮几都散了。
坐在榻上的燕北臣反倒是笑倒在一旁,拉着謝雅的手就把人帶到懷裏親昵道:“這才是我的阿鴉,你只等着看吧。”
燕瓊和燕瑁再醒來時就是第二天了。
燕北臣昨晚披着夜色回了宮,但是把平公公給留下來伺候了。
燕瓊可不高興了,昨天阿耶給她繪聲繪色地講了在西南打仗的故事,故事沒聽夠,人也沒見夠,結果睡醒又沒了。
平公公對付大臣官員那是很有一套的,可是對這兩個金尊玉貴的小娃娃真是沒轍。
謝雅看不過去平公公一大把年紀還要抓耳撓腮地哄孩子,她走到床榻邊,微微擰着燕瓊的小臉蛋,“阿瓊,今天不是要見那個長得像觀音娘娘的小郎君,怎麼還不起來梳妝打扮呀?”
本是睡眼惺忪的燕瓊,馬上精神起來,一雙清澈的眼睛笑得像彎彎月牙,拉着燕瑁要跳起來去挑衣衫、挑鬥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