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塔融化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塔融化了
赤紅的寶石,像一滴鮮紅的血液,
墜落,點入空缺。
真理之盒最後一處缺口終於被那血色填滿。
小小的盒子在林苑的手心亮了起來。
從前這是一個破舊的木頭盒子,對林苑來說,也只是父母的遺物,指路的地圖,探索秘密的一把鑰匙罷了。
直到上一次,在盒子中看見了那樣浩瀚的精神宇宙,她才知道這小小的一方木盒蘊藏着比自己想像的更為強大的力量。
補完它。
借用這力量去夠那條虛無縹緲的生機。
只是這代價有一點大,滿地是被切斷的觸手,偶有幾隻斷足還在血泊里抽[dòng],紅色的血液在緩緩蔓延。
林苑坐在這一片血色中,明亮的光芒在她的手心中亮起。
那光以她為中心向外擴散,衝破了濃黑的煙霧,衝出白骨堆砌成的高塔。
這是一個在這條街道上大家看着長大,好不容易當上了哨兵的孩子。是他父親所有的驕傲。
那些本來匯聚在屏幕前看冊封典禮的人,看到了入侵白塔戰鬥的直播。
白塔的頂端亮起了一道灼目的光。
帝國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屏幕前,匯聚了越來越多的目光。
真實的,沒有經過篡改和修飾的,人類真正的歷史。
從人類的世界被入侵,到哨兵和嚮導出現的原因。
那些慘死在污染區內的年輕生命,不過是人類向敵人祈活的祭品。
原本電視上在滾動輪播帝國繼成人冊封盛典。
慢慢下降的虛擬屏幕亮起熒光,上面出現了畫面。
住在這裏人都知道,瘸腿張本有一個優秀的哨兵兒子,前幾年死在了污染區。
“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兒!”
只是一些普普通通人類的臉,一些真實發生過的事。
巨大的屏幕上,滾動播放起人類腳下這片土地上發生過的事。
場面看起來很神秘,但屏幕上出現的景象卻不是什麼奇幻光景。
帝國的官員親手將同胞送到怪物血淋淋的嘴邊。
屏幕上那孩子的面孔上沾着一點血跡,回頭朝鏡頭外看了一眼,轉身義無反顧地朝着污染區的怪物衝去。
一幀幀,一幕幕,述說著真像。
所有的人都抬着頭在看。
一點白光從塔尖擴散,化成一片半透明的虛擬屏幕,在半空中緩緩展開,圍繞着純白的塔身飄飄下降。
那些林苑曾經在食龐之城的長廊中見過的,在無瞳之地的神殿牆壁上看過的,在黃金樹地底巢穴的石壁上,在五號污染區的白色大門上看到過的畫面,此刻一幅幅在這光天化日中展現。
原來只是祭品。
貧民窟路邊的老舊電視機前,一個斷了腿的老人反應過來,哆哆嗦嗦伸出手指着一張被定格在屏幕中的臉,
沒有人知道,在將它完整補完之後會以這樣驚人的場景,浩浩蕩蕩展示人類血跡斑斑的歷史。
也不知道是被誰黑了攝像頭,革|命軍沖入白塔的時候,視屏的畫面一直就沒有停。
整個帝國,幾乎所有的人都看見了這一幕畫面。
“噫!天殺的!”瘸腿張瘋狂地撲上前,抱着那個小小的破舊電視搖晃,“把我的兒還來!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那以後老張就瘋了,每一天都瘋瘋癲癲的,還摔斷了腿。
混沌的大腦,被恐怖的真像來回沖刷,整個帝國的邊邊角角,所有人目瞪口呆。
塔頂亮起的光不是那種神性的聖輝,倒很像是人類科技產物那種冰冷的熒光。
那個孩子被怪物抓住,電視裏紅色的血雨兜頭濺滿屏幕。
圍繞着白塔四周,在郎朗陽光之下,出現在世人的面前。
從白塔是人類屈膝下跪后的產物,到帝國是怪物圈養人類的牧場。
就連戰鬥中攻守雙方的火炮聲,都為之停頓了片刻。
戰鬥的硝煙和炮火還在白塔底部轟鳴。
一張又一張柔軟的虛擬屏幕從塔頂的白光里飄出,它們圍繞着高高的白塔,徐徐墜落。
不論是駐守偏遠之地的哨兵,奔跑在漁村的孩子,行走在貧民窟的路人,一個個的,都停下了腳步。
一片片的屏幕雪片似地從高塔墜落,隨機滾動播放着這個帝國歷史上不被大部分人知道的辛秘。
到了這一刻,白塔之外有鏡頭對準了那些一片片從白塔上飄落的屏幕。
污濁的巷子裏,聚集在屏幕前的人沉默了。只有那個瘋子還在喊叫。
真理之盒在每一次鑲嵌入寶石的時候,都會出現微縮的虛擬景物。
海量的信息爆炸一般顛覆了無數人的三觀。
遠處的白塔,炮火聲在不斷轟鳴。
一雙雙仇恨的目光從這條不起眼的巷中抬起,投射向那座高塔。
流過血淚的又何止這一位老人,這裏幾乎所有的人,都有家人的血肉曾被填進過污染區。
原來我們只是祭品,是家禽,為了供養那極少數的一點人躲在白塔中醉生夢死。
毀了那座塔!
毀了那座塔!
這樣的心聲是號角,一聲聲的開始在帝國的角角落落響起。
如波濤、似巨浪在整片帝國土地上盪開。
如果一開始,只有少數地下組織的戰士舉起反抗的旗幟。
在那一幀幀畫面剝開真像的時候,仇恨的怒火在整個帝國所有的平民心底點燃。
白塔中,一位皇家衛隊的隊長推了把身邊的下屬,大聲怒罵。
“快,愣着幹什麼,去拿更多的武器!必須守住這裏,不能再往後退了。”
那位年輕的戰士晃了一下`身體,愣愣轉過臉來,指着鑲嵌在這一層牆壁上的電視屏幕,
“長官,你,你看見那個了嗎?”
戰火的硝煙里,附近牆壁上電視依舊亮着,沒有人管理,它自顧自地發著冰冷的光。
屏幕上,巨大的皇家飛艇浮在空中。一個年幼的嚮導乘坐着飛艇,被護送小隊悄悄送入污染區。
“傻逼東西,那只是敵人迷惑百姓的東西。這種伎倆你也信。”隊長抬手開了幾槍,擊碎那個大逆不道的屏幕。
亮着光的視頻碎了,脆片掉落一地。
“可是我見過那個孩子。”年輕戰士遲疑地說,“那一次,就是我把她送去污染區的。”
“那個嚮導很可愛,她甚至還在乘坐飛艇的途中,給我做了一遍精神疏導。”
隊長急切地想要打斷他的話,“閉嘴,閉嘴,注意你的言行!”
一直很聽話的年輕士兵卻沒有停下說話聲,他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你們瞞着所有人,把手無縛雞之力的嚮導送去那裏。那時候你不讓我問。”
他的聲音從最初的遲疑,逐漸變得堅定,最終抬起頭來冷笑了一聲,“原來,你們幹得是這種勾當!”
在他的身邊,戰壕里的夥伴一個個轉過頭,看着說話的他。
“你不要忘了,你可是貴族!”隊長的嘶吼聲中透着一種真像被揭穿了的狂怒,“你是皇家衛隊的哨兵!守護塔是你的職責!”
年輕的貴族抓住自己肩膀上勳章,把那枚金色的臂章扯下來。
“什麼貴族,什麼皇家衛隊,老子不幹了。”
他把那一點金色丟在腳邊的塵土中,轉身離開本該由他守備的戰壕。
片刻之後,有好幾個人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官,跟隨着起身離開。
領隊的長官張了張嘴想喊,最終目光落在那幾塊電子屏幕的碎片上。
這裏的屏幕被擊碎了,但他知道自己擊不碎那發生過真像。
白塔頂端的秘密學院裏,林苑把還在亮着光的真理之盒放在地上。
手臂好像沒力氣了,連這樣一個小小的盒子都拿不動。
她帶着個人終端的手垂在了身邊。
“不要切斷通訊,林苑。”個人終端上,傳來倪霽的聲音。
她還看得見倪霽的臉。
屏幕中,哨兵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眼眸是紫色的,面色很凝重。他身後的景物在飛快倒退,有很響的炮火聲。
他離自己還很遠呢。
林苑眷戀地看了一會虛擬屏幕里的倪霽。
四面八方破碎的黑霧裏響着哭泣的聲音。
女王的精神體潰散了,變成散落在四周的濃黑液體。
那些黑色的污泥散發著霧氣,在四面周來回扭動,一次次緩緩凝聚,又一次次失敗潰散。
最開始,還會發出一些林苑聽得懂的咒罵聲。漸漸的,那種各式各樣古怪的腔調就變得含混不清,林苑已經聽不清了。
林苑覺得打敗女王的其實並不是自己。
好幾次,精神體衝撞得最兇險的時候,強大的女王突然會卡頓。
或者是一個孩子的手臂伸出來,掐住了她的脖子。
或者是一個哨兵的面孔詭異浮現,打斷了她的動作。
不可否認帝國的女王陛下擁有無比強大的精神體,是這個世間的強者。
林苑甚至覺得,不僅自己不是她的對手,即便是那位花海中的食龐女王來到這裏,也未必能在實力上更勝她一籌。
這位高居塔頂數百年的帝王,是輸給她自己的。
她渴望着力量,成為了權力的奴隸。
她為了得到強大的力量吞噬了無數人,那些不甘和憤怒的意志殘留在她的身體中,最終撕裂了她。
在最後那一次,林苑已經幾乎沒有力氣的時候,金色的黃金樹枝突然出現,出現在她的腳邊。
林苑多了一個踏足點,踩着自己朋友的金色胳膊,在力氣用盡的時刻,伸手搶到那條血紅的項鏈。
摔回觸手堆的林苑幾乎爬不起身來,祭台上濃煙滾滾的帝王也在那一刻終於支撐不住,慘白的身軀一寸寸裂開,崩塌成滿地破碎的白骨。
碎裂的白骨嘩啦一聲垮在高台。
精神力的戰鬥讓兩個人都狼狽地滾落在地上。
林苑顫唞着手臂,勉力從滿地鮮血淋漓的斷肢中坐起,把紅色寶石鑲嵌進真理之盒。
再抬頭的時候,祭壇的正中心,女王零碎的身體已經不見了。
只留着半塊描繪了紅唇,面具一樣的臉。
像是半張殘破的面具落在祭壇上。面紗破碎,白紗下那雙眼睛注視着祭壇外的林苑。
兩個人凝望着彼此,都沒有說話。
一個身體崩潰,精神體被毀滅,潰散在祭台上。另外一個鮮血淋漓,斬斷了自己無數的觸手,坐在血泊中。
打了這樣一場慘烈的戰鬥,一般的鮮血淋漓,一樣的身軀殘破,都已在瀕死的邊緣。
她們凝視着眼前的敵人。
最後,林苑聽見了一聲長長的嘆息聲。
黑色的濃霧中響起了哭聲,各種各樣的靈魂發出的哭泣聲從四周濃黑的煙霧中響起。
那些淤泥般的黑霧不再像之前那樣努力想要拼湊自己。它們漫無目的的流動,一點點滲透進地底白色的石磚。
四周的一切,似乎開始融化。
大地在搖晃,塔在振動,鋪地的磚石紛紛掉落下陷。
頭頂不知道什麼時候照射進來一線陽光,林苑抬起頭,才發現白塔的頂部融解了。
塔尖的外牆像是融化的蠟燭,正一點點地往下流淌。牆壁缺了一塊,可以透過缺口看見天空中的太陽。
學院外圍的那些孩子好像都在往外跑。林苑當然也知道應該立刻離開這裏,這個地方快要塌陷了。
但她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觸手們斷的太多,每一條都是為了在戰鬥中不被侵蝕親手割斷的。
現在的她甚至沒有一條能動的腿。
身體很疼,精神體更是痛苦。
林苑挪了挪身體,勉強找了一塊堅固一點的石牆,把自己殘缺的身體靠在那裏。
周圍的一切都在墜落,在往下溶解。她希望自己能掉落得慢一點。
“堅持住,等我一下。等我。好不好?”倪霽的聲音從虛擬屏幕中傳來。
說到後面,他的語氣聽起來甚至很可憐,帶着一點懇求,好像生怕自己不肯等他。
他是一個非常敏銳的人,已經看見這裏發生的一切。
“好呀,我等着你。”林苑看着屏幕上哨兵的臉,他飛奔攀爬的樣子很帥氣,好想多看一會。
林苑想起自己曾經好像說過會讓他快樂,讓他過的幸福。
哪怕沒有用語言說出來,精神圖景的交匯時,也確定有這樣哄着他,向他許諾過。
但自己好像一直做得不太好。就沒有讓他高興過幾次。
眼前的屏幕突然變得黑了,畫面被無數的煙土覆蓋。
不知道這個哨兵為了能夠一路衝上來找尋自己,又做了什麼。
林苑抬起頭,透過頭頂那個小小的缺口看天空。
今天的天空格外晴朗,像是被洗過的藍寶石。只是很奇怪,為什麼天空的雲朵是白色的。
不要緊了,白色的雲朵看起來真美。
好像是棉花糖一樣。
林苑覺得自己的身體很冷,很想要在這個時候吃一口甜的東西。
白塔底層。
一個衝鋒在前方的戰士,突然被從牆壁中伸出的一條白色手臂拽住腳踝。
數百條詭異的手臂齊齊從牆體中伸出,扯住了他的腳,環繞住他的腰部,把他往牆磚里拖。
“是畸變種!”有人高喊。
他身後的夥伴看見了着詭異的一幕,立刻開火,想要擊斷那些突然來襲的詭異手臂。
卻沒能來得及,詭異的觸手一條條覆蓋,將自己的獵物包裹着一個白的肉繭。
很快有紅色血液從蠕動的白色縫隙中流出。
白塔牆壁上的一塊聖磚掉落下來。
那塊骨白色的方磚在地上蠕動了片刻,變化成了一隻沒有眼睛的古怪畸變種,怪物扭了扭身軀,呲開利齒,朝人群中飛奔過去。
白塔的牆壁上,那塊掉落了石磚的位置空缺,戶外的陽光透過那個空洞照射進白塔內部。
一塊磚掉落,又一塊石磚掉落,從來不曾被陽光照入的白塔出現了斑斑點點的孔洞。
無數的陽光照射進塔內。
那些掉落的骨磚,變成了一隻只的畸變種,在白塔中橫衝直撞。
入侵白塔的軍團在這一刻遭遇到了入塔以來最恐怖的截殺。
到處都是畸變種。
不同類型,不同外貌的怪物由白塔的牆磚所化,一隻只扭動着從牆壁上爬下來。
更高一點的地方,匆匆後退的皇家哨兵扭頭被怪物的利爪抓走。
守衛白塔的衛隊不得不在匆忙間調轉槍頭對準了白塔的石壁。
是真的。
原來視頻上播放的那些都是真實。
到了現在,沒人再否認了。
千瘡百孔的塔,進進出出的怪,數百年來,一直守護着人類的白塔,竟然是由怪物的骨頭建成。
轟然炮響。
炮彈轟在巨型怪物的身上。一個戰士從煙火中滾出來,被衝擊波轟得起不了身。
下一刻,一隻手臂從掩體后伸出來,連抓帶拽把他拖入躲避點。
兩個灰頭土臉的戰士碰了一下眼神。發現一個矇著逆匪的面巾,一個帶着皇家衛隊的臂章。
皇家衛隊的哨兵尷尬了一下會。
但不管上頭的貴族長官們怎麼發脾氣。在這種時候,他已經不想把槍口再對準自己的同類了。
“往這裏。這底下有個躲避點。還有彈藥。”
戴着黑巾的入侵者迅速跑過來,跟在戴着金色臂章的衛兵身後摸進了躲避點。
躲避點外,畸變種醜陋的面孔出現。
這一刻,槍口被調轉,火炮再一次架了起來。
對準的不再是自己的同類。
白塔之外,一位記者睜大了眼睛。
他冒着炮火抗着攝像機潛伏在附近悄悄拍攝,本是一個膽子很大的攝影師。
卻也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在他的鏡頭前,那座擎天巨塔從塔頂開始,緩緩融化。
光潔的聖塔外壁蟲蛀一般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空缺,醜陋的畸變種從那些空洞中緩緩爬出。
聖潔的高塔,變得千瘡百孔。
“塔化了!”扛着攝影機的記者喃喃道。
抬頭看去,就連帝國的天空,似乎在一點點的退去顏色。像是一塊謝幕的幕布,在天空緩緩垂落。
露出了真正掛着驕陽,白雲朵朵的藍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