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作為一個正常人,你應該如何跟一個答非所問、無理攪三分的復讀機講道理呢?
這真的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情。
陳延:“蘇孟真,突然在人耳邊大聲說話,人是會被嚇到的……”
“所以你就打人嗎?”
“我並沒有打你,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你。”
“所以你打了人還可以如此理直氣壯?”蘇孟真那張圓臉上寫滿了不理解,“你就算不小心也是打人了!你打了我,不跟我道歉還這麼咄咄逼人?”
“再說了,你在宿舍裏面寫文章別人連不小心看一眼都不能看嗎?”蘇孟真直接把‘偷看’、‘大叫’定義為不小心瞥了一眼,“那你不應該選這個位置,應該去桌角。”
“而且到現在這個時候了你還在寫‘小兒勸學論’,還不許人驚訝嗎?我的稍稍驚訝,你就反應這麼大。”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墨汁,“那院試敲鑼的時候,鑼聲更大,陳延你也會這樣嗎?”
陳延此人在宿舍里的定位跟自己太像了,所以蘇孟真決定要打壓他,打壓這種從小地方來的、年齡不大性格又好的書生他很有經驗。
先找一波茬,逼着他道歉,然後再繼續攻擊他,從他引以為傲的每一個點來攻擊他,狠提他的出身,讓周圍的人以奇怪的目光注視他——
他遲早要崩潰的,到時候自己再‘幡然醒悟’、‘人退一步’,施捨關懷,很快便能得到他的心,介時,陳延和他就是站在同一方的人了,再以此為基礎,去接觸另外二人。
至於現在所做的一切會不會在葉問和程瑞心裏留下不好的印象?嘁,蘇孟真並不在意,這兩個人一看就不是好騙的人,他是無法和這二人交心的。
只要有些牽扯,關係過得去,他再展露出自己的讀書長處,從他們那裏得到一些他們家族邊緣的‘姊姊妹妹’而已。
思緒萬千從腦海中紛涌而過,蘇孟真看着陳延,再度發難:“你對鑼聲都不會這樣,我說一句話你就這樣,是我今天做錯了什麼嗎?”
好好的一個下午,就這樣了,對面的人已經演上了,陳延簡直想出一張痛苦面具蓋在臉上。
他已經不想和蘇孟真說話了,直接轉身,從書箱裏拿出家裏的抹布,小心擦去了書桌上的墨汁,然後把石棉紙折好、最讓他痛心的就是那本書了。
才在府城的書肆里買的,竟就落了墨點。
陳延打的是無視蘇孟真的主意,這種人他知道,越理越來勁。沒有人陪他唱戲的時候,戲檯子自己就散了。
陳延這麼想顯然是低估了蘇孟真作妖的決心。
在陳延不理他之後,他又痴纏了上來,“陳延你打了我居然不和我道歉嗎?”
“你做了錯的事情就這樣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許是貼心的考慮到糾纏太久其他兩位舍友可能會覺得吵,所以蘇孟真把自己聲音壓得很小,嗡嗡嗡的,像是一隻大蒼蠅。
陳延又不想動手,一時之間,竟有了幾分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他額角的青筋都開始跳了。
不得不說,這個蘇孟真氣人真的很有一套。
他還在嘰歪,陳延抬起頭,目光很冷,“你是真的覺得在這件事情上,我應該給你道歉?”
“打人就是不對的!”
陳延:“你覺得自己沒有任何錯誤?”
“這麼怕和人接觸,就不應該住在宿舍里,你來都來了,就要適應這裏的人。”
好,陳延點點頭,“我覺得你說的對。”
陳延說話的聲音沒有特意壓低,所以在他話音落下之後,不止蘇孟真,程瑞和葉問也抬起了頭。
蘇孟真有些訝異,他以為陳延會過一會
兒再屈服的,這麼快?
“蘇孟真,我錯了,對於今天下午的事我感到很抱歉。”他竟然妄圖和一個棒槌講道理,並且浪費了半個時辰。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陳延的態度轉變得那麼快,但是管他呢!自己的打壓第一步已經成功了,蘇孟真表現了一波自己的大度,“既然你道歉了,那此事便到此為止了!”
“只是下次你不管怎樣都不能再打人了!”
陳延沒有說話,看了他一眼,“我會記住這句話的,蘇孟真,希望你也記住這句話。”
這話奇奇怪怪的,讓蘇孟真有點不舒服,但到這兒,陳延已經服軟,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圍觀完了此事的程瑞和葉問都皺起了眉,特別是葉問,他本想說點什麼,但礙於大家今天才剛見面,而此事已有定論,便什麼也沒說。
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宿舍里整個下午靜到針落可聞。
然,就在晚食用餐的鐘聲響起之後,蘇孟真就跟個沒事人一樣,笑着約程瑞和葉問去小食肆用餐,他特意跳過了陳延。
葉問直接拒絕了,“今日我還有事,就不必一起了。”他不是個委屈自己的人,中午會跟着舍友一起,是因為剛認識,不想生出齟齬。
但下午這一遭讓他對蘇孟真的印象大跌,再者——
高嶺之花一個人走出了宿舍門。
程瑞想了想,叫了一嘴陳延,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小食肆。
他剛問完,一邊的蘇孟真一臉歉意加了一句:“陳延中午沒去小食肆,弄得我都忘記邀請你了,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呢?”
“好。”
三人一起走出了宿院,岳山書院的小食肆距離宿院不遠,行在路上,蘇孟真用餘光打量着身側的陳延,內心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個人的精神看上去怎麼這麼好?
來書院的第一天就被舍友針對,一個秀才,當著好幾個的人面示弱、道歉,對他的心情一點影響都沒有嗎?
蘇孟真思及此,已經在心裏謀算下一步了。
程瑞算是此次事件的旁觀者,他覺得看蘇孟真上躥下跳還挺有意思的,在書院獨身讀書無趣,但分到這個宿舍里讓他平靜無聊的生活里多了很多有趣的波瀾呢。
陳延的心靜如止水,說去小食肆用餐,那主題就是用餐。
打飯、選菜,付錢的時候直接出示自己的號牌就可以,據說小食肆內部會記好每個號牌的賬,等每月月底自己去書院找負責此事的夫子自己結一下就好。
避免了每日要帶零錢的尷尬,陳延覺得這點的設計還挺不錯的。
以及,大家也怪會以訛傳訛,這岳山書院的小食肆食物吃起來味道其實還行。
就是大抵為了照顧各位學子們的腸胃、食肆的整體菜品味道偏於清淡,少了些滋味,但說這菜難以入口,那不至於。
怪不得山下不賣正餐。
就在陳延想這些雜事的時候,那蘇孟真的聲音又從耳畔響起,“陳延……”
“有什麼事嗎?”
“我們在跟你聊天啊。”蘇孟真瞪大眼睛,“都坐在一起,我們跟你說話你一句都沒聽到嗎?”
“算了算了,你沒聽到就沒聽到吧。”
這熟悉的譴責語氣,這熟悉的寬容大度。
這頓飯都開始讓人膩味了。
-
三人用完晚食后就回了宿院,葉問大概是在大家回來后的半個多時辰以後回來的。
不知道他去幹了什麼,陳延總覺得他額頭的汗有些多。
是夜,約莫晚上七點左右,天已經基本黑透了,但這個時間太早,大家也睡不着,便點了幾盞油燈。
臨睡前的片刻是蘇孟真每
天的最佳學習時間,他喜歡在這個點看一些書,然後把這些東西帶入夢中慢慢學。
所以,他拿着自己的書去了宿舍的書桌邊。
此刻,坐在床邊的陳延合上了自己手裏的書,目光投向了蘇孟真。
十分鐘后,一句“蘇孟真,你怎麼還在看這樣的書?”伴隨着蘇孟真的抽氣驚呼聲在宿舍內炸響。
再之後,明滅的光影里,陳延又來了一句:“蘇孟真你怎麼回事?你怎麼能隨便動手打人?”
“你的手抓到了我的臉你知道嗎?你知道一個秀才的臉多重要嗎?要是容顏有損我今後前途湮滅,你能負得起責任嗎?”
很投入地看着書,腦子裏想着自己作詩贏得一片讚歎的場景,蘇孟真很是投入,然後一股熱氣撲向耳朵他人剛瑟縮,那聲音就如同驚雷一般在耳邊炸響,他懵了一下,就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抓起,他回過神,再之後就聽到了陳延的一番指責。
蘇孟真:???
蘇孟真驚呆了。
“你瘋了嗎?你怎麼能在別人耳畔用這麼大的聲音說話!”他直接站在了蠟燭面前,影子投在牆上明明滅滅。
“你在說什麼?”生氣了生氣了,陳延一看蘇孟真生氣了,立刻打出一張答非所問加先發制人,“所以你做了這種有可能湮滅別人前途的事情還能這麼理直氣壯?你知道臉上有傷者難以為官,面部有損科舉不易嗎?”
“你關心過我如果前途渺茫一腔抱負該如何施展嗎?你什麼都不關心,你只關心你自己。”陳延的半張臉被燭火照亮。
蘇孟真:……
“你你!如果不是你在我耳邊那麼大聲說話,我根本不可能碰到你,不對!”他大聲道,“我根本沒有碰到你!”
陳延:“蘇孟真你的忘性真的太大了,什麼叫我的聲音大,我的聲音再打能比考院的鑼聲更響嗎?明明沒有,你無法接受就是因為你不能適應!”
這段對話的重複率實在是太高,蘇孟真這下算是明白陳延下午說的那句你記住了是什麼意思了,他,他竟如此無恥?!
施展茶藝以及排擠大法以來,蘇孟真碰到過各式各樣反應的人,但他還是第一次碰到陳延這種的——
他伸出手指着陳延,目光里滿是不可置信,“你學我?”
“蘇兄說什麼呢?我當然不會學你。”陳延笑着說:“我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一定要逼人道歉的人。”
“我很能理解你到了一個新的地方不能適應別人的聲音,所以我會在不注意的時候多幫你幾次,讓你早日適應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延沒有正面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這種奇怪的氛圍有些滲人,蘇孟真渾身不自在,他剛要再問,很突然的,陳延立即走到了他身邊,靠近他的耳朵,大聲說了一句:“字面意思。”
蘇孟真被嚇得退了兩步不小心絆到凳子,踉蹌了一步,撞到了桌子上,他后腰一痛,“你,你——”
剛剛在邊看書邊消食的葉問書已經回了書箱裏了,他饒有興緻地盯着宿舍的角落陳延和蘇孟真交鋒一點不落於下風的樣子。
這個叫陳延的秀才,有點意思。
陳延已經在氣勢上佔據了絕對的高峰。
他唇角帶笑看着蘇孟真,“想必蘇兄現在已經知道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什麼意思了。”
看着蘇孟真在光里咬牙切齒的樣子,陳延就知道,只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
不過這個表情看久了也很膩味,所以陳延卸去了臉上的笑容,往前一步把蘇孟真拉了起來,對他說道:“我來岳山書院是為求學,沒有心思和你在宿舍里玩這些勾心鬥角的話術。”
“望蘇
兄下次離我遠些。”他也會直接把這個蘇孟真當透明人的。
蘇孟真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他排開陳延的手,語氣惡劣,“你給我等着!”
可惜,陳延只是看了怒髮衝冠的蘇孟真一眼,沒有再給他反應,而是徑直走向了自己的床鋪。
這世間還有什麼比‘無視’你的對手更讓人抓狂的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