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山內山外
清風谷中,全宗弟子都在聚精會神地看向西南邊的紫霞宗。
只見那邊烏雲密佈,厚重的雲層以紫霞宗為中心,匯聚成了一個漩渦。漩渦正中雷霆咆哮,時不時便有一道紫雷劈下,便是隔着兩百多里的清風谷也駭然可聞。整整半日,那雷電的轟隆聲不絕於耳。光是站在遠處觀望,都令人不寒而慄。
清風谷的弟子們只能慶幸這不是自家宗門。謝卿雲已經召集諸位長老,將護宗大陣運轉起來,弟子們站在護宗大陣之內,心裏安穩許多。況且仙舟很快就要抵達,他們即將離開東扶搖洲,這人妖大戰,暫且也能與他們無關了。
大多數弟子都是這個想法。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看戲即可,然而身處其中的人卻不能安心。
有一柄飛劍浮在清風谷的高空中,一女子立於飛劍之上,極目遠眺,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看向紫霞宗的動靜。她的眉頭緊鎖,眼神擔憂,手心暗暗出汗,顯然是焦心不已。那邊每有一道落雷劈下,她的心便要跟着狠命跳動一下,倒像是雷霆落在了身上一樣。
這飛劍上站着的是余芹。
自徐懷谷走後,她心神不得安寧。先是陳戚陪她下了幾局棋,然而逐漸的,紫霞宗的動靜越來越大,她便也沉不住氣了。因此離了竹樓,逕自御劍到空中,遠遠地看向那邊,只希望能看到一些希望的跡象,看到一些能安慰自己,徐懷谷會平安無
事的跡象。
然而看得越久,她的心越是不安。那空中的雷霆好似發瘋的豹子,越來越狂暴,越來越肆意。她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修為,才能孕育出方圓幾十里兇殘密佈的雷雲。身處其中,定然是兇險萬分。一念及此,她便揪心不已。
徐懷谷能平安回來嗎?余芹越來越沒有底氣。又看了許久,她抿了抿唇,暗暗下定決心。與其在此處干著急,不如前去看看,哪怕是遠遠地看一眼也好。只要見到那個身影,她就能放心。
頭上有護宗大陣籠罩,無法出入。她調轉飛劍,準備前往清風谷祖師堂,讓謝卿雲放自己出去。然而轉頭一看,卻見有另一柄飛劍朝她而來,好巧不巧,那飛劍上的正是謝卿雲。
謝卿雲的飛劍停在余芹面前,余芹這才看見飛劍上不止有謝卿雲一人,陳戚和如玉二人也站在她的身後。
陳戚蹙着眉頭,撒嬌似的噘嘴,朝她說道:“姐姐!你一個人就走了,我們都很擔心你呢!怎麼也不告訴我們一聲?”
余芹心神不寧,無力應付小姑娘的撒嬌,只皺皺眉,沒說話。
“是真的,他們很擔心你,所以我就帶他們上來了。”謝卿雲知曉余芹的心事,安慰道,“徐懷谷做事很有分寸,你放心就好,他肯定會平安無事回來的。你先和陳戚他們下去吧,一有他的消息,我會立刻告訴你。”
余芹的飛劍依舊在原地不動。沉默片刻,她
說道:“謝谷主,我想請你放我出去。”
謝卿雲擔憂道:“你要去哪?”
余芹看向紫霞宗,眉頭緊皺,一聲不吭。
謝卿雲明白她的意思,忙勸道:“徐懷谷是希望你待在清風谷裏面的。那邊的動靜有多大,你也看見了,連我都沒有把握能在其中安然無恙,你去了,只怕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再者,若是徐懷谷回來知道是我放你出了護宗大陣,只怕連我都要擔不是。余道友,你就安心在宗門裏待着吧,徐懷谷肯定沒事的。”
余芹堅決地搖了搖頭,心中那股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強烈了。她眼神閃躲,害怕地說道:“不一樣,這次我真的感覺不一樣。原先也有過不少生死時刻,但我卻從未有過今日這樣不安。徐懷谷有危險,我一定得去。”
她懇求道:“謝谷主,算我求你了,你就放我出去吧。你若是怕徐懷谷責怪,我替你說就行,就說是我強行要出去的。”
謝卿雲皺眉,犯了難。
如玉本來一直沉默不語,此刻忽然開口道:“余姐姐,我也擔心先生的安危,我去吧。”
眾人一齊看向如玉,只見他神情堅定,不似作假。
“你去?”陳戚訝異地看向他,心中忽地憂心起來,忙說道,“你去了,又能做什麼?”
“先生說了,若到了生死時刻,可以由我現出妖身。”如玉很認真地說,“我去,興許還能幫到先生的忙。”
“不行,你不能去。
”余芹一口否決,“若是被那些妖族見到你,他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是啊,如玉,他們要是知道你沒死,肯定會加害於你的!”陳戚急了,也慌忙勸道。
人有遠近親疏。雖說徐先生人也很好,但為了如玉的平安,徐懷谷是否能順利回來,在陳戚的眼裏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你們都別說了,還是得我去!”
一柄銀色飛劍從山林間衝天而起,迅速落在幾人身邊。原來是李思青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消息,匆忙趕到了。
“他是我兄弟,我也有七境,肯定能自保無虞,我去最合適!”
李思青是個急性子,一聽說徐懷谷和柳婉兒現在正身處那雷雲旋渦之下,就急得不行,因此飛速趕到了此處。另一柄飛劍緊隨其後,停在李思青身邊,安筱雨站在劍上,滿臉焦急地看向李思青,似乎有話想說,卻礙於眾人顏面,說不出口。
李思青對安筱雨的神色置若罔聞,豪氣干雲,主動請纓道:“谷主,讓我去就行!”
安筱雨蹙眉,也忙說道:“谷主……”
余芹一看便知,安筱雨定是不許李思青去的,只不過沒法當著大家面說出口。
各人皆有各人的私心。余芹擔憂徐懷谷,陳戚在乎如玉,安筱雨要攔下李思青……各人皆有各人的道理。
當場所有人里,最犯難的應該就是謝卿雲了。人人都說要去,人人卻都去不得,謝卿雲只覺得頭疼。
“謝谷主
,還是該我去。”余芹挺身而出,語氣堅定,“徐懷谷是我道侶,他有難,別人也就罷了,可我不能坐視不理。”
謝卿雲嘆了口氣,妥協道:“好,那你去吧。”
“多謝谷主體諒。”
謝卿雲無可奈何,抬手在護宗大陣上打開一道出口。
余芹早已焦心不已,飛劍一動,身形轉瞬便出了清風谷,徑直往雷雲籠罩之處去了。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謝卿雲心中感慨不已,只希望自己剛才所做的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才好。
見余芹孤身離開,如玉心急如焚。他知道余姐姐境界並不高,去了那裏,只怕比先生還要兇險。況且自己被趕出竹樓的那幾日裏,多虧了余姐姐挽留,否則……想必他早已離開了吧。
如玉牙關一咬,說道:“先生和姐姐都去了,我沒有留着的理。”
語畢,如玉下定決心,便直接現出了妖身來。一條漆黑的螣蛇出現在空中,也從那護宗大陣的縫隙中鑽出,緊隨余芹飛劍。
“徐懷谷可是我兄弟,說什麼我也得去!”
李思青也來了倔脾氣,不管不顧,飛劍一動,也出了護宗大陣。安筱雨見狀,連忙喚了他一聲,可李思青的飛劍卻沒有分毫停留。
安筱雨蹙眉,飛劍便欲追隨而去,只剩下沒有飛劍的陳戚站在謝卿雲身後干著急,喊道:“安姐姐!你也捎我一程,我也去!”
安筱雨心裏很亂,也沒去想陳戚壓根不合適過去,只把
那飛劍又調轉回來,帶上陳戚,又在謝卿雲面前行了一禮,道:“谷主,弟子不尊師命,執意前去,得罪了。”
語畢,安筱雨轉頭立刻御劍而去。
轉眼間,剛才還熙熙攘攘的一行人,只剩下謝卿雲一人還留在護宗大陣內。她看了眼幾人離去的背影,又低頭俯視這她修行了百來年的山林,喟然一嘆,心中唏噓不已。
人去樓空,人去樓空啊!
說句心裏話,連謝卿雲自己也很想去,說不定能有幫得上忙的呢?但她去不得。她若走了,清風谷的護宗大陣怎麼辦?
諸多事情,都被這谷主的頭銜束縛住了。謝卿雲默默將護宗大陣的缺口合上,御劍回了祖師堂,繼續與其他長老一起,凝神運轉護宗大陣,守護清風谷平安,只不過她的眉頭一直緊緊皺着。
徐懷谷啊徐懷谷,如此多人在乎你,你可千萬不能出事。
……
慘烈的廝殺從晌午持續到了黃昏,還在焦灼。
藉助雷池之力,崔枯的靈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與那兩隻十境大妖鏖戰好幾個時辰,身上依舊泛滿雷光,雷雲也絲毫不曾削減,反觀八爪火螭和四臂猿猴,則已經開始力不從心了。他們的攻勢逐漸減弱,可崔枯的雷法卻窮追不捨,兩隻大妖有些吃苦。
若是有大修士見此場景,定要讚歎幾聲。同為十境修為,以一敵二,還要窮追猛打,不可謂不狠。
其實若非坐擁雷池之力,崔枯又
怎麼能做到如此地步?可惜雷池之力太過桀驁,崔枯其實也是在透支自己的修為,強行化用雷池之力,時間一長,不用那兩隻大妖動手,他便會遭到反噬,生不如死。
所以趁還能使出雷池之力,崔枯必須儘可能地將這股力量發揮到極致。
兩隻大妖已經有了些許退意,可他們知道饕餮還在後邊緊緊看着,所以不敢懈怠,重振精神之後,再度攻上前去。而四名九境長老也成功拖住了青狐,雙方也是互有來往,誰也奈何不得誰。
大妖與大修士之間的爭鬥還遠未結束,可守山的弟子們這邊就不容樂觀了。
徐懷谷所在的紫霞宗正門口,經歷一下午的鏖戰,已經被妖族大軍沖得有些潰散了。雖說山路易守難攻,但妖族軍隊數量實在太多,說是十倍於守山弟子也不為過。逐漸的,弟子們的防線不得不往後退,妖族大軍則繼續往山上推進。
像這樣的攻防戰,還發生在紫霞宗大大小小數十條上山的道路上。多虧了徐懷谷和柳婉兒二人,正門口的情況已經算是很好的了,其餘諸多山路早已失守,妖族大軍長驅直入,攻入了紫霞宗的山間,分散開來。而如今正門口也瀕臨潰散,不過還在拚死抵抗罷了。
徐懷谷沒有忘記自己來紫霞宗的目的,他一直在尋找那個機會,等待樊萱受傷暈倒,帶她離開。
有些機會不能幹等,還得依靠人力為之。
連晚霞
也逐漸褪去,黑夜到來,從山上傳來長老們的命令,下令所有守山弟子後撤到紫霞宗祖山上。眾弟子早已精疲力竭,聽到此言,連忙撤退,胡訊、樊萱和徐懷谷等境界較高的修士則留在後面掩護。
妖族攻勢迅猛,軍隊如同潮水一樣密集。徐懷谷找準時機,刻意在劍下露出破綻,讓幾隻妖族突破了防線,沖入了人群之中,頓時眾人便手忙腳亂起來。其中便有一隻壯碩的熊妖盯上了樊萱,兇狠一爪便朝她面門上拍去。
樊萱一慌,立馬丟出一張符籙抵禦,然而這隻熊妖本就有五境的境界,蠻力過人,竟生生一爪破開了那符籙,便要打在樊萱面上。憑這一爪的蠻力,只怕能直接殺了她。樊萱嚇得慌忙後撤,卻已經來不及了,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傷人可以,殺人不行,這機會來的並不很完美。
徐懷谷眼眸一眯,飛劍快人一步,如刀切豆腐一般割下那熊妖的頭顱,隨即趁樊萱沒反應過來,靈氣匯聚於掌上,一掌拍在她額間。樊萱還沒睜開雙眼,只覺得頭顱猛然一沉,便暈了過去。徐懷谷扶住她的後背,將樊萱攬在手中。
“你做什麼!”胡訊見徐懷谷做出如今行徑,大吃一驚,陡然將警惕心提了起來,又捻出一張符籙。可她修為不如徐懷谷,那張符籙只在手中攥着,並不敢施展出來。
徐懷谷斜瞥了她一眼,冷聲道:“這事你不用管
,你專心對付妖族便可。”
胡訊臉色難看,卻不敢吱聲。徐懷谷也沒立刻離去,掩護弟子們安全撤退之後,才祭出飛劍,準備離開紫霞宗。
“你要對樊師妹做什麼?”
胡訊終是不能坐視不管,攔下了徐懷谷,蹙眉質問。
“帶她離開。”
“去哪裏?”
“這就不用你管了。”
徐懷谷沒再多和她說話,腳底飛劍一動,只見黑夜裏升起一道白虹,便朝紫霞宗山外飛去。柳婉兒回頭看一眼胡訊,隨即飛劍一起,緊隨其後。
胡訊沒再攔他。她往腳底這片生靈塗炭的土地望去,心中悵然若失,或許離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徐懷谷留了心眼,飛劍有意遠離那三隻大妖,不求快捷,只求能安穩離開。他知道大妖們此刻一定恨透了他,至於饕餮,想必以他的身份,應該不會對徐懷谷這樣的無名小卒感興趣吧?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就在飛劍要衝出紫霞宗群山時,一道瘦弱的黑影卻出現在正前方。徐懷谷猛地一驚,趕緊停下飛劍。
饕餮就立在飛劍前幾丈遠,笑道:“就這麼著急離開,不再坐坐?”
徐懷谷緩緩低頭,眼眸中露出兇狠,本命飛劍與心湖飛劍已是上弦之箭,蓄勢待發。柳婉兒也是緊張萬分,握緊手中外劍。
饕餮笑容依舊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