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媽,這湯真好喝。”冬瓜燉的軟糯糯的,直接滑到喉嚨里,又鮮又甜,像記憶里奶奶做的。

沈玉蘭望着女兒小口地喝着湯,微微側了頭,心裏很不好受,說是筒骨冬瓜湯,也就兩三根五六公分長的筒骨,上面的肉剔的乾乾淨淨,餘下的都是冬瓜。她是真的想不到,愛立會挨餓,不說愛立在曾家住的那幾年,就是從住到這院子裏來,在衣食上一直都是最富足的毛毛。

“一會跟媽去醫院裏好好檢查檢查,問問你李叔叔,這要怎麼補,才好的快!”

“媽,家裏最近緊得很,不費那錢了,我這病你還不知道嗎?這一碗湯喝下去,就好大半了,你放心吧!”

“下月開始,不要再往家裏寄錢了,愛立,媽不要了。”沈玉蘭說著,差點帶了哭腔。

她是顧念著兒子和兒媳,想着讓一步家裏和睦,她一個人拉扯着兩個孩子長大,自己苦了大半輩子,就希望兩個孩子婚姻幸福,是以對兒媳貼補娘家的行為,也就睜一眼閉一隻眼。

可是萬想不到女兒餓的得了浮腫病。

她和女兒掙的錢,還全貼了不相干的楊家村人,一開始是礙於兒媳婦的面子,沒想到自從兒媳婦進門一年多來,這個口子就沒關過。

要是她自己一個人苦點,沈玉蘭也就忍了。可是連累了她女兒,沈玉蘭此時對兒媳也生了幾分遷怒。

“愛立,是媽媽不對,媽媽不該收你的錢。”沈玉蘭看着女兒的臉,心裏像被什麼揉碎了一樣,一紮一紮的疼,沈玉蘭紅着眼,輕輕摸了下女兒的頭,“愛立,你想吃什麼,媽晚上給你做。”

“媽,不急,我請了兩天病假,加上周六和周日,有四天時間呢!”

“好,媽明天早上去菜市買肉,給你做紅燒肉吃。”

明明今天才穿過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紅燒肉,顧如頓覺口齒生津,好像真的餓了很久一樣,“媽,我明天和你一起去。”

“你先去房裏睡一會,等吃午飯了,媽喊你!”浮腫病不僅是餓的,還有夜裏睡不好覺的原因。

沈愛立的房間很小,僅放了一張床,一張柜子和一張書桌,收拾得很整潔,床上鋪着半舊的藍白格子床單,疊的四四方方的一床小薄被,書桌上面擺着幾本書,《紅旗譜》《林海雪原》《青春之歌》《毛選》《創業史》第一部之類。

還有一盒明信片,最早的有1927年交通銀行的一套帆船圖紀念明信片,民國時期的很多寫着“愛立小兒”,落款是一個“曾”,署名“曾”的明信片一直到1948年就沒了,最近幾年的幾張應該是愛立同學寄來的,其中還有一個海邊的椰子樹,背後只寫着沈愛立收,沒有落款人。

顧如折騰了好一會兒,有些犯困,合衣躺在床上,蓋了小薄被。

等她醒的時候,窗外暗幽幽的,外面有鍋鏟翻炒的聲音,她好像聞到了米飯的香味,估摸也就睡了一小會兒。

走到外面,就看媽媽在翻炒着西紅柿雞蛋,看到愛立出來,笑道:“乖囡醒啦,一會就可以吃飯了,前頭方嫂子給送了兩個西紅柿。”

李嬸子下午來送黃瓜,回去遇到了方嫂子,聽說愛立得了浮腫病,唏噓不已,李嬸子道:“愛立小時候多嬌啊,打扮得像個洋娃娃一樣,她剛來的時候,我記得玻璃珠子那麼大的珍珠就綴在她的鞋上。”

李嬸子是南華醫院的老家屬了,和沈家同一批住進來,方嫂子嫁過來才五六年,只隱約聽過一點沈家的事,“不是說愛立爸爸也是醫生?”

李嬸子點頭,“是的呢,我也聽我家那口子說過,他三年前去京城開會,還遠遠地見過一次,不過二十多年沒來往了。”

方嫂子還想再問,李嬸家小孫子嚷着餓要吃飯。

西紅柿雞蛋翻炒幾下就能裝盤了,顧如去外面洗手,一邊問她媽:“嫂子還沒回來嗎?”

“回來了,我剛說家裏沒鹽,她去買了。”

正說著,顧如就看到一個小團臉,細眉杏眼,身材瘦削,個兒中等的女人走了過來,看見顧如,笑道:“妹妹醒啦。”

“嫂子!”等人近了,顧如發現楊冬青的氣色很好,皮膚白皙,臉色紅潤,梳着兩根麻花辮,灰色的工裝有些寬鬆,看不出孕肚,她印象里,應該有五個月了。

裏面沈玉蘭道:“洗洗手,可以吃飯了!”

一張鋪着半舊的藍色碎花桌布的小方桌上,放着一碗西紅柿雞蛋,三碗豆角燜飯,沈玉蘭將陶罐里的筒骨冬瓜湯倒到一個空碗裏,然後端到了楊冬青跟前。

楊冬青忙道:“媽,愛立第一天回來,給愛立喝吧,她在廠里想吃家裏的飯,都吃不上。”

沈玉蘭道:“中午我給她盛了一碗,這碗是你的。”

楊冬青也就沒推辭,小口喝了起來。

顧如看了她一眼,垂頭扒了一口米飯。

沈玉蘭給愛立夾了一筷子雞蛋西紅柿,“今天就放了一點鹽,口味淡。”浮腫病要少吃鹽。

“謝謝媽,你也吃。”西紅柿的汁都炒了出來,焦黃的雞蛋沾了西紅柿的顏色,又好看又開胃。顧如覺得,她在家多待幾天,這浮腫病,怕是真的能好。

一旁楊冬青問道:“妹妹這回在家多待幾天了吧?”

豆角燜飯結出了一層脆脆的鍋巴,沈玉蘭在鍋里刷了一層油,結出來的鍋巴焦焦黃黃的,顧如咬了一小口就愛上了,頭也不抬地回道:“嗯,身體不舒服,在家多待幾天。”她臉腫得這麼明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我看你氣色不是很好,讓媽給你好好補補。”話是這樣說,卻一句也沒說糧票和錢的事。

顧如應了一聲,給媽媽夾了一筷子雞蛋。

沈玉蘭不贊同地看了女兒一眼,轉頭對兒媳道:“你家表叔明天動手術,曹醫生說手術后,走路會跛。”

楊冬青愣了一下,好像才反應過來婆婆說的是誰,“哦,那我明天中午回來看一下。”又道:“媽,我剛看茶几上有好幾個大白兔奶糖,誰送來的啊?”

愛立才想起來,自己剛到家就把喜糖放茶几上了,“是我同學樊鐸勻的姐姐給的喜糖,我下了車遇上。”

“姓樊?是樊多美嗎?我們廠里的小劉和她住一條巷子,聽說她要跟着對象去隨軍,她爸媽都不在了,有個爺爺好像在京城,但是和她姐弟不來往,”說到這裏,楊冬青轉頭問道:“愛立,你和她弟弟還有聯繫嗎?”

顧如不知怎麼想到那張椰子樹和海的明信片,“很久沒聯繫了。”

楊冬青這才有些惋惜道:“我同事還想打聽一下,他家的房子租不租。”這年頭還沒有商品房,城裏住房緊張,家裏子女多一點就不夠住的。

顧如直覺道:“應該不租吧,不然不是連家都沒有了?”

楊冬青顯然沒往這上面想,畢竟現在這片區的租金不便宜呢,像自家這種,一個月都得十來塊錢,還是大家搶破了頭也未必能搶到。

沈玉蘭沒摻和姑嫂兩的談話,一心想着給女兒提高營養,這時候對兒媳道:“明天中午回來吃飯吧!我明天早上去排隊買點肉。”她前兩天剛好向同事借了一張八兩的肉票,現在每人每月八兩的豬肉供給,因着楊冬青懷孕,家裏的肉票每個月都不夠用。

“媽,我明天陪你一起去。”顧如記憶里這個年代買肉,早上三點就要去排隊,還好現在是四月,夜裏還不算太冷。

“你這病就要吃好睡好,你明天在家好好睡一會,家裏還有一點玉米粉,媽明天早上給你烙玉米餅子吃。”女兒以前和她不怎麼親熱,這一次回家,卻黏糊的很,沈玉蘭心裏又高興又酸澀。

楊冬青看着婆婆和小姑子,沒有說話。

吃完飯,楊冬青主動幫忙去洗碗,沈玉蘭沒讓她着手,讓姑嫂兩人趕緊洗漱,早點去睡覺,顧如這身體最近虧空的厲害,易餓易困,也沒有推辭。

睡覺之前,還不忘和沈媽媽打招呼道:“媽媽,你明早去菜市要喊我一起啊!”

沈玉蘭一邊收拾家裏,一邊道:“好的好的,媽媽知道了,乖囡快去睡覺吧!”

顧如沾到枕頭就睡了,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有個9歲的小姑娘和一個叔叔揮手告別,翹起腳晃着鞋頭上的珠子,在日光里,那顆珠子熠熠生輝。又夢到一個穿着白襯衫黑褲子的男孩子和她在漢城的碼頭上分開,她騎着車回家,一邊騎,一邊唱歌,唱着唱着就哭了起來。

好像還見到一個同她長得一樣的姑娘,和她揮手告。

顧如醒來的時候,好像聽見自己在喊“愛立”,應該是半夜,天還黑着,她覺得有點口渴,點了油燈去客廳倒水喝。

忽然發現茶几上的奶糖不見了,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來,她中學時候書包里經常有大白兔奶糖,有時候好像是媽媽給的,有時候好像忽然就多了出來。

忽然多出來的奶糖,是愛立中學時期常煩惱的事情。

顧如拿着水杯的手,忽然有點發抖,她發現自己好像有了一部分愛立的記憶!

靠在床上休息了一會,顧如倏然睜開了眼睛,確定關好了房門,整個人仰爬到了床底下,果然在床最中間那根最粗的橫木邊摸到了兩個小豁口,按一下,彈出了兩個小匣子。

一邊十六根,平平整整地躺在小匣子裏。

映着從窗戶里透進來的月光,好像閃着一點流動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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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年代女技術員[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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