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 番外一 謝微蘭篇

327. 番外一 謝微蘭篇

1976年乾媽家出事以後,謝微蘭就主動辭去了共青團的職務,在申城住了一年多,後來姚家事情告一段落,她就孤身南下到了羊城這邊的小漁村。

她來這裏的初衷,是離港城近,如果在大陸待不下去,就乘船去港城。

沒想到改革開放的浪潮,很快向整個羊城沖刷過去,她隱隱感覺,這股浪潮將會帶領整個中國的經濟復蘇。

1979年,經過認真思索,她選入了一家香洲毛紡廠公司。她本身是在共青團做宣傳工作的,又有在棉紡織廠的工作經驗,這邊正是缺人的時候,半年的時間,她就在這邊展露了頭角,做到了高層的崗位,負責公司對外宣發這一塊。

盧曉雲找來的時候,她剛開完周會,聽到秘書說有位姓盧的女士來找她,她心裏隱隱就有了一點感覺。

看到盧曉雲的那一刻,她就認了出來,這人是誰。

她被遺棄的那年,已經有七八歲,家裏有哪些人,她已經有印象了。

但是她不知道,時隔多年,盧家的人來找她幹什麼?微微笑着問道:“盧女士您好,不知道您找我有什麼事?”

對面的盧曉雲,戴着一副老花眼鏡,仔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才喃喃道:“真的太像了,薇薇,你和你媽媽年輕時候可真像。”

聽到張伽語,謝微蘭臉上的程式化笑容,都不由得微微收斂了一點。

盧曉雲也敏銳地察覺到,有些懊悔地道:“我不知道你母親,竟然會做出這種事,薇薇,姑姑真的不知道,你當時還那麼小,她怎麼狠得下心來。”

是啊,怎麼狠得下心?這個問題,一度成為她的心結。

盧曉雲一邊說,一邊哭,謝微蘭見她這樣,反倒沒什麼感覺了,好像她在說的事情,和自己毫無關係一樣,平靜地遞了一方手帕給她,“盧女士,您緩緩再說,不急。”

盧曉雲握着她的手,語氣有些激動地道:“薇薇,我是你姑姑啊,你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你小時候,最喜歡姑姑了啊!”又慌不迭地從包里拿出來一枚珍珠胸針,“你記得這個嗎?當時姑姑剛買回來,你說喜歡,姑姑就送給你了。那次姑姑出門,你說姑姑衣服穿得素,把這個借給姑姑戴下。”

謝微蘭望着那枚胸針,從久遠的記憶里,扒拉出一點高門大宅的影子,淡淡地道:“可是你從此沒再回來。”

盧曉雲愕然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冷冷的,眼淚頓時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我……我去給你爸收屍了啊,我再回來的時候,局勢就亂了,一家子人都四散了,你媽媽和你也不見了,薇薇我去找過你的,我去找過你的,我要是知道張伽語做出這種事來,我當年就是拼着命不要,也不會離開大陸的……”

這倒是謝微蘭不知道的,她從生母那裏聽來的是,父親帶着一家人去台島了,單獨撇下了她們母女二人。

這一天,謝微蘭才知道,姑姑後來去她外婆家找過她和她生母,但是她生母告訴姑姑,自己得了急病,已經沒了。

姑姑後來隻身去了台島,又碾轉到了歐洲,經過努力,在那邊拿到了一份教職。最近得知大陸這邊放寬了政策,想着自己年事已高,趁自己還能動的時候,回來給家人掃個墓,意外得知她還活着的消息。

她聽姑姑說完以後,有些奇怪地問道:“是誰告訴你,我還活着?”她想總不可能是張家的人,他們當年都沒說,難道現在良心發現了嗎?

她當年給她生母的教訓可不小,攪和得唐家完全容不下這個人,她想,張伽語大概是恨毒了她的,怎麼會告訴姑姑她還活着?

盧曉雲邊擦眼淚邊道:“是一戶姓賀的人家,說他家過世的老嬸子,曾經說過你還活着,在申城工作。我就給了張家人一筆錢,要到了你母親張伽語的地址,她說你改名叫謝微蘭了。現在大陸這邊對華僑回國尋親還比較願意幫忙,我就找到了你現在的地址。”

盧曉雲說到這裏,望着謝微蘭道:“懷薇,你跟我走吧?盧家現在就只有我們倆個,我在歐洲還有一些薄產,我百年之後,這些都留給你。”

謝微蘭有些恍神,好半晌她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我考慮一下。”她從沒有想過,離開這個地方,但是當姑姑一提出來的時候,她竟然立刻就生了離開的心思。

但是,她生性謹慎,覺得還是要再考慮一下。

盧曉雲也沒有逼她,和她說了些在申城見到她生母的情形,“她老了很多,我報了姓名,她才認出我來,我問你的消息,她說你過得很好,比跟着她要好很多……”

謝微蘭聽到這裏,有些沉不住氣地打斷道:“好的,盧女士,我再想想,今天我這邊還有工作,不便再招待你。”

“哎,好,好!”盧曉雲望着她,眼帶祈求地道:“薇薇,你好好考慮一下,我是你親姑姑,我不會害你的。”

“好,我會慎重考慮。”

這是她和盧曉雲的第一次見面。當盧曉雲第二次來找她的時候,她就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和盧曉雲一起去歐洲。

她回了一趟申城,想去探視一下乾媽,但是乾媽不願意和她見面。她也知道,乾媽是不想耽誤她的前程,乾媽不知道,她早就不在體制內工作了,影響不到她。

站在監獄門口的時候,她隱隱想着,大概她這前半生體會到的一點母愛,就是從林岫雲身上,乾媽不僅幫她擺脫了藏季海的陰影,還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寫文章,如何分析時政,如何在體制內行走。

而乾媽所求的,是希望能手把手地教出一個優秀的政界新星,一個不像她兒子那樣,遲早要吃槍子的後輩。

謝微蘭離開申城之前,去見了乾媽的獨子姚亞文。曾經乾媽一直以為會挨槍子的兒子,並沒有挨槍子,而是在廢品站上班。謝微蘭過去的時候,他正在用干抹布擦一塊陶片,看到她來,還有些意外。

搬了張四腳算齊全的椅子讓她坐,謝微蘭直接道明了來意,“我姑姑回國來找我,我預備和她一起去歐洲,這是我身上一半的積蓄,”說著,遞了一個信封給他,“我可能以後也不會回來了,這是孝敬姆媽的,她要是出不來,給你也是一樣的,她以前最擔心你。”

姚亞文瞥了一眼,他最近確實缺錢,伸手接了過來,“算我借你的,你給我留個地址,我以後手頭寬裕,就還你。”

謝微蘭笑笑,並未將他的話當真,但還是留了一個地址。實際說起來,姚家人才是她的親人。

她和姚亞文向來沒什麼交集,這人在六十年代就愛投機倒把,父母想把他往仕途上推,而他自己一門心思想做生意。這也是乾媽斷定他遲早吃槍子的原因,可是正因為他的執拗,使得他在父母出事以後,能夠全身而退。

雖然目前在這廢品站的小院裏苟且地活着,但是謝微蘭知道,隨着改革開放的浪潮,新的時代到來了。提醒他道:“你要是在這邊待膩了,去南方看看吧,那邊挺不錯的。”

姚亞文有些奇怪地看了她眼,“好,我有機會去看看。”

倆人稍微聊了兩句后,謝微蘭就提出了告辭,但是姚亞文喊住了她,“確定了嗎?真的是你姑姑?別給別有用心的人騙了。”

謝微蘭聞言,不由莞爾,“確定的,我成孤兒的時候,已經有記憶了。”

姚亞文點點頭,“多保重。”

謝微蘭沒有再回,推門走出了廢品站,微微嘆了口氣,大概乾媽怎麼都想不到,自己的兒子最後會在這個城市裏收垃圾和廢品。

出了廢品站門口,她不知道,自己還該去和誰道別?

一個人去了申城第一百貨公司,現在的第一百貨,商品比六十年代要豐富很多,她挑了兩塊布料,預備送給姑姑。結賬的時候,忽然有人喊住了她,“謝同志?是謝同志吧?”

謝微蘭轉頭看了過去,是一對老夫妻倆,看到她像是頗有些激動的樣子,但是自己卻想不起來,這倆人是誰?

老頭道:“謝同志,我是申城衛生局的劉武啊,當年是你把我和蘇瑞慶、孫千翼一起調到了街道辦去,哎呀,當年可多虧了你心好,不然我這老頭子,可沒命活到這把年紀。我前兩年還去蘆海區那邊問你的消息,那邊都說不知道,沒想到,今個竟教我碰到了。”

老人家說了很多,謝微蘭模模糊糊地想了起來,這人是沈愛立小姨父的同事,當年蘇瑞慶離開申城的時候,托她幫忙照看一下他的倆個同事,她想着,不過是順手的事,就叮囑下面的人,每次批判的時候,不要鬧得過火,更不要上升到肢體矛盾。

此時對上劉武夫妻倆,謝微蘭略有些疏離地道:“您過譽了,我也沒有做什麼,您不必放在心上。”

劉武的夫人卻是拉着她的胳膊道:“謝同志,別的不說,一餐飯得讓我們請的,多虧了你啊,不然我家老頭子還不知道遭多少罪。”

等謝微蘭坐在劉武家的餐桌跟前的時候,她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麼被這老夫妻倆說動的?

午餐是四菜一湯,劉武的夫人陳嬸子還拿出來一瓶自釀的黃酒,和她道:“這酒度數不高,就是喝個意思而已。謝同志,您要是喝不慣,我給您拿一瓶汽水?”

謝微蘭倒無所謂,“嬸子,這個就可以了。”

一頓飯,老夫妻倆說的多,謝微蘭不過是偶爾附和兩句,她聽他們說,1976年的時候,蘇瑞慶就重新回到了衛生局,由主任一步步做到了衛生局局長,當初欺負人的蔣春生早早就被革職了。

說起他們局裏,現在做的一些公共醫療類的項目,很多都是由蘇瑞慶牽頭搞起來的,劉武感嘆道:“蘇局長還算年輕,耽擱的幾年,當是去基層鍛煉了。就是我們,上了年紀,再過兩年就得退休了。”

陳嬸子拍着老伴的手道:“哎呀,退休也挺好,以前你想歇,可都歇不了,老頭子,現在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劉武嘆道:“是啊,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自顧自地接連喝了兩杯酒。

陳嬸子微微嘆了口氣,和謝微蘭道:“謝同志,你剛說馬上要去歐洲是不是?我給你個地址,你到了那邊,要是遇到什麼問題,就去這個地方找人。”

陳嬸子戴着老花鏡,從抽屜里摸索出一個小本子來,翻到其中的一頁,把上面的地址又重新抄了一遍,才遞給謝微蘭,“是我娘家侄子的地址,他在那邊生活了好多年,最近來信說,想接我們去國外看看。我是懶得去了,一把老骨頭了,就想賴在家裏,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舒服。”

謝微蘭接了過來,向老人家道謝。

陳嬸子見她收下,高興得不得了,“不用謝,不用謝,能不能幫得了你,還兩說呢!”又和她道:“這侄子,和我感情好,你說是我的朋友,他肯定給你幫忙。”想想,又起身寫了一封親筆信,一併交給了謝微蘭。

此時的謝微蘭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想着人家一番盛情,沒必要拂了人家的好意。完全沒有想到,當有一天她真的在歐洲遇到問題的時候,會是這一天的一個小插曲,幫了她大忙。

從劉家出來的時候,是下午三點鐘,她按照和姑姑約好的時間,坐上了去京市的火車。

在那裏,她要去見她出國前,唯一想見的人。

在京市,謝微蘭見到了沈愛立,將姑姑給自己的那枚胸針,送給了沈愛立的女兒。她一直覺得,冥冥之中,她和沈愛立有着很深的羈絆,如果自己當年沒有走錯路,也許她會像沈愛立一樣,走在一條光明的大道上。

在合適的年紀,和一個年紀相仿的男同志結婚,然後生下一個可愛的孩子,有一份終身為之奮鬥的事業。

但是人生是沒有如果的,她邁出去的每一步,都沒有重來的可能。

7月11號,她跟着姑姑來到了法國,開始學習法文和歐洲的生活習慣,常常兩三個星期都不出門,把自己關在家裏,跟着她的法語老師悶頭苦學。

姑姑擔心她的健康,她卻覺得很好,在她的成長路上,她從來沒有這樣心無旁貸地學習的機會。

等會一些基礎的日常交流以後,她開始走在法國的街頭上,觀看這邊的華人是如何謀生的。縱使姑姑說會給她留一筆不菲的遺產,但是她這個人,自幼缺乏安全感,從來不敢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的手裏。

她要自己在這邊紮根。

兩個月以後,她進了一家中餐館當服務員,後來又做了切菜員、西點師。

很快,她用自己的所有積蓄,和姑姑的資助,在法國開了一家自己的中餐廳。

她和姑姑一起平靜地生活了五年,1984年,姑姑罹患癌症去世,她在處理姑姑遺物時,忽然來了一個金髮碧眼的女人,說她是姑姑收養的女兒,並未曾解除收養合同,想將她從姑姑的房子裏趕出去。

在焦頭爛額之中,她想到了陳嬸子曾經抄給她的一個地址,經過一天的翻找,終於在一本書中找到了那個寫着地址的紙片,和陳嬸子的親筆信,叩開了一個華國人的門。

陳嬸子的侄子叫陳朗,年紀比她還小四五歲,為人卻很是穩重、熱情,得知她的來意后,幫她找了當地最好的律師,解決了這一場鬧劇。他們倆,也由陌生人,漸漸成為朋友,後來在這異國他鄉,成為了伴侶。

這是她第一次體驗一段自由、純粹、毫無功利性的感情,她不知道自己能和陳朗相處多久,但光是“無功利性”“光明正大”幾個字,就讓她感受到了從不曾體驗過的快樂。

1986年,她從報紙上得知,華國的沈女士將帶領她們的fa201系列的梳棉機,來法國參加展覽。她一下子就猜到這位“沈女士”是沈愛立,那天她告訴男友,自己需要去巴黎會見一位老友,然後獨自驅車前往法國的首都巴黎。

她戴着墨鏡,出現在了那次展覽會上,也看到了沈愛立用英語在和歐洲人交流,她並沒有上前打擾,而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櫥窗,灑在沈愛立的身上,襯得她整個人都像熠熠生輝一樣,彼時的沈愛立已經靠自己的努力,代表華國,站在國際紡織領域的前沿。

謝微蘭忽有些釋懷地想,她也靠自己的努力,在這片土地上獲得了自由和自在的生活。某種程度上,她們最後都實現了自己的目標。

驅車回去的路上,當晚風舒舒緩緩地吹過面頰的時候,她想,也許過幾年,她也會回國去看看。當昔日的夢魘不復存在,故地重遊似乎也是一件不錯的事。:,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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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年代女技術員[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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