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拒婚 第九節
夜逐漸地暗了下來，這個年代的農村，沒有任何消遣娛樂的活動，就連平日裏喜好在太陽底下扎堆，八卦各種家長里短的婆姨們，也早早地上了炕。早睡晚起，盡量減少體力消耗，回頭也就少吃上些糧食，才是冬日裏農村生活應該遵循的“正常規律”。
就着黃橙橙油燈的光線，拿着父親留下的醫學書，極力控制自己思緒不去神遊物外的程家安，卻怎麼也看不進去。自從三嬸子離去，程家安一直保持着這種心不在焉的精神狀態，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或許是自己兩個哥哥一番命令式的口吻，讓一種潛在的矛盾慢慢滋生，這讓程家安心中有點焦躁惶然。正嘆氣的時候，程家麗在外敲敲門後進來。
“三哥，我看你燈還亮着，咋！睡不着？”
“也不知道為啥，就是睡不着。”程家安揉了揉太陽穴。
“還想着大哥他們的話？”
程家麗的話無意中戳中了程家安心情焦慮的源頭，致使程家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感受到哥哥心頭的煩躁，程家麗乖巧的沒有勸說什麼，輕輕地岔開話題：“三哥，別想那麼多了，明天不還要上墳去嗎？就早點睡吧！”
程家安答應着，等到妹妹離去，熄滅了油燈就準備睡去。屋外寒風嗚咽地刮過窗欞，鬼哭狼嚎一般，寒氣從窗縫裏像個滑不留手的泥鰍紛紛擠了進來，本就凄冷的屋子變得如同冰窖一般。程家安努力掖了掖背角，把自己包裹成一個長條形的粽子，就差連頭順便一起包起來了，屁股蛋蛋緊緊地貼着逐漸冰冷下去的土炕，極力吸收着最後的餘溫。睡不着，腦袋便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不知不覺地浮現出李秀蘭那雙倔強而又靈秀的雙眸，黑暗中程家安的嘴角微微上翹，心裏卻生出一種莫名的暖意來，幫助抵擋着寒冷。可是李秀蘭那一句“你知道啥？羊沒了，命就沒了”的話語，又讓程家安不由自主地攥緊了眉頭，陷入了沉思……
一大清早，天蒙蒙亮，也沒個公雞叫，程家安就醒了過來，實在是凍得快成冷庫里的肉條了，乘早下來活動活動，給僵硬的身體增加點熱量。在程家安的極力勸阻下，程家麗也不再糾結要不要做早飯的問題，二人就收拾收拾祭掃的物品，便走出了村子，行走在荒涼的戈壁上。
清晨的荒原更加寒意逼人，刀子一般的風刃割在裸露的臉頰上，沒幾分鐘耳朵、鼻子尖和眼皮下的兩坨肉就凍得通紅，起初摸上去還有點生疼，到後來很快沒有了觸覺，彷彿不是身上自帶的零件。逆風而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遠處一望無垠的戈壁上逐漸露出一座座聳立着墳丘，像一顆顆黑芝麻灑落一地，顯得蒼涼孤寂。
“不在原來的地方了？”程家安長嘆出一口氣，皺眉問道。
“咱爸媽的墳遷過一次，鄉上不讓安在農田邊上，就劃了個片，十里八鄉的墳都安在那裏咧！”把自己包裹的像一隻肥嘟嘟的狗熊，程家麗緊了緊臂彎里的跨欄，指着遠方的墳丘。程家安點點頭，雙手捂了捂快要凍掉的耳朵，繼續埋頭前行。
遠處荒涼的鄉間小道上，李秀麗姐妹倆正背着一摞摞厚重的柴火，往甘泉縣城緩緩跋涉着。天再冷、風再寒，也比不了肚皮抗議起來的難受勁。抗爭命運首先抗爭的是肚皮，肚皮都填不飽，談什麼都是扯淡。
走在前面的李秀蘭悶聲不吭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而李秀梅倒是顯得異常興奮。進縣城的次數一隻手都可以數的過來了，盼星星盼月亮般的想跟姐姐進城走走，
這點苦吃起來啥都不算，即便羸弱背脊上的柴火重如山嶽，卻也擋不住心底里湧起的那份激動。
這一路上李秀梅像只初春覓食的小麻雀，嘰嘰喳喳地沒完沒了，一朵朵紅暈綻放在乾澀的臉頰上，如同天邊的彩霞光彩奪目。“姐，我好久沒進城裏，你說城裏變化大不大？”
“有啥變的，還就那樣。”李秀蘭懶懶地應付着。
“是嘛，嘻嘻，可總比咱村裏頭好，姐，你說咱把柴賣咧，你帶我去逛一下甘泉唄。”
李秀梅眼睛一眨一眨着，心裏撥拉着小算盤，一臉希冀地看着姐姐。眼瞅着李秀蘭根本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李秀梅輕咬了咬嘴唇，暗自揣摩了一番，猶猶豫豫地說道：“嗯，姐，我不要東西，真滴？我就是想逛逛，好不容易來出來一趟哩。”
“你是來幫我賣柴火滴，還是思想着（琢磨）逛去咧？”李秀蘭皺了皺眉。
“嘻嘻，都有些！”李秀梅笑靨如花地輕輕扯了扯姐姐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懇求道：“姐，就去一下下唄？”
“有啥逛滴！看到啥好的，只能眼饞，不是自個給自個找難腸么（難受）。”李秀蘭瞪了瞪眼睛，不要說妹妹了，自己不也正處在花兒一般的年紀，女兒愛俏也得有個本錢，可錢又從哪來？手指縫裏使勁摳搜下來的碎財，積攢起來是要還那些看似永遠都還不完的欠賬。這樣的境況下，眼瞅着好東西夠不着，還不如眼不見心不煩呢。
“我不眼饞，我不眼饞的！”李秀梅連連擺着手，一副很是肯定而又急切的樣子，隨即再次懇求道：“姐，就去一下下唄。”
李秀蘭被折騰得有點煩躁，轉頭去就想呵斥上兩句，可看着妹妹那一雙充滿希冀的眼神時，心頭不由地一軟，跺了跺腳道：“哎呀，-煩得很……行咧，先把柴賣掉再說！”
“嘿嘿，姐最好咧。”李秀梅這才喜笑顏開，又恢復了小麻雀的天性，蹦起腳兒向前跳躍着。
李秀蘭撇了撇嘴，無奈地搖搖頭道：“少拍你姐的馬屁咧，麻利些（手腳快），得早去早回呢。嗯，重不重？你再給我勻上些！”
“不重，不重，只要能逛逛，啥都不重，嘿嘿。”得到了姐姐的首肯，輕快的腳步踩着浮雲一般，再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興奮，仰起天鵝般的脖頸來，衝著藍湛湛的天空，輕靈婉轉的歌喉將信天游從紅唇白齒間逸散出來，輕盈的歌聲瞬間穿破戈壁上那一抹濃郁蒼涼的空曠，直上雲霄。
楊樹頂上的毛蛋蛋喲，
雪雪朵朵的飛。
落在丫頭子頭上的紅繩繩。
戈壁灘上的沙石頭喲
你咋就數不清。
星星花花地撒在人兒的心裏頭………
歌聲飄向了遠方，驚動了默默低頭前行的程家安，他微微地扭過頭去，順着歌聲傳來的方向眺望，似乎依稀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由地停下腳步駐足發起愣來……
程家麗疑惑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哥，哥，你咋咧？”
“哦，沒事，可能眼花了，走吧……”眼見着兩個俏麗的身影漸行漸遠，程家安拍了拍腦袋，心中暗自嘲諷着自己，這算不算是“日思夜想”呢？看來這兩天真被那個身影給弄魔障了。
隨口搪塞了一下妹妹，程家安舉步向前走去。程家麗扭頭瞟了瞟遠去的背影，疑惑地搖搖頭，跟上了哥哥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