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大學

進大學

瀑布說:“我得到自由時便有歌聲了。”

老師說:“上了大學好了,上了大學就自由了。”

家長說:“上了大學就好了,上了大學就出人頭地了。”

事實當真如此嗎?說出這些話的大部分人並不清楚。

只是,以他們的期望,以旁人的經驗來說,大抵是如此。

墨蘭帶着全家人的希望,沉重的行李,隻身趕赴了全新的校園——一所只是本科,卻收着重本分數的師範學院。

說起即將就讀的這所學校,墨蘭其實一點印象也沒有。

在墨蘭查看分數線,填報志願前,她的父母就花了大價錢,幫她請了個幫填志願的“年輕但資歷豐富”的老師。

墨蘭原本覺得填報志願是個大工程,有些不安和遲疑,不太敢於行動起來。

但是,有了這個所謂的老師,墨蘭便沒那麼多所謂了。

畢竟,自己在父母面前的“權威性”一點也不高。

以常理來說,墨蘭無論如何也應該對自己的未來更加上心些,她應該對未來的課程抱着無限的憧憬。

但是,當墨蘭拜見了那個富態健談的老師后,她不願過多地思考了,她不大在乎了。

墨蘭漸漸對於某些方面的事情越發的無所謂了,或者說,她對於一部分生活的期待在減少,對於自己的一部分期待正在減少......

事實證明,減少期待是避免生活變得更加失望、煩悶的好方法。

大學的學習,只能算是半強制性的,學與不學的差異表現並不明顯,老師也不會如高中一樣,盯着學生,督促她們學習。

甚至有少部分老師,上課僅僅是念PPT,主打的就是走一個流程。

即使講解內容有少數學生聽不懂,他們只求儘早結束課程,去忙自己的工作。

所以,在少數課程里,一些學生就抱着“大學,大不了自己學”的心態開始自學。

現實與墨蘭的想像大相逕庭,她原以為大學裏會呈現師生結友,共同科研,協作創作,鑽研交流的盛況。

但是,老師總有老師的事要忙,學生也有自己想做的事要做,學習,更多的只能靠自覺。

墨蘭摸索着生活學習,一段時間后,她大致認得了一小半的同學。

而後她大致把同學分為了三類人:

一類同學致力於學習,她們有了更好的資源,更充裕的時間,也有了更加強大的自學和規劃能力,他們便是網絡上所謂的“卷王”。

他們目不轉睛,視線飛馳在知識的原野;他們奮筆疾書,紙筆謀劃出人頭地的方案。

他們鑽破腦袋往前方泥濘的道路掙扎,他們這樣做並沒有不對。

但是,他們失去了一部分的年華,他們只是苦讀三年又三年的高中。

二類同學致力於享樂,他們終於抵達了身邊人、長輩們,口口相傳的大學,抵達了被描繪的溫柔鄉、被塑造的遊樂園。

他們感覺以前很勞累,於是,現在把所能想到的所有娛樂方式,化作炮彈,轟擊過去的疲倦,享受起遠超勞動成果的報酬。

他們在歡樂的湖泊溺水,他們的行為也沒有錯。

但是,他們失去了一部分的天賦,這些天賦在長期未被使用的情況下,被世界所回收了一部分。

最後的一類人,他們不溫不火,他們沒有奔跑,沒有騎上交通工具,他們也沒有散步,沒有拄上拐杖。

他們走着,看着沿途的風景,不時觸景生情......

時不時,這類人會迫於旁人的壓力,而開始短時間跑動起來;時不時,他們也會被慵懶的氣氛感染,而開始長時間步履蹣跚。

但是,最終,他們不緊不慢,他們回到自己的角色,撣撣身上的塵土,捋捋烏黑的頭髮,用或許破碎的生活,拼湊起屬於自己的城牆。

他們有錯,他們的心始終不如一,他們時而愛着這個世界,也時而恨着這個世界。

世界不大喜歡花心的人類,於是,它把世上最複雜,最多變的情緒交給了第三類人。

讓這一類人被這情緒馴服,亦或者讓第三類人經歷百般磨難,然後與這種情緒共生。

這第三類人,數量很多,甚至可以看作大多數人,但這只是不穩定的定義,畢竟,人都是善變的......

在同一片土地上迎接雨水的,不一定都是農民所期盼的作物,但是,這並不影響它們的自我成長。

在大學這片新土壤,初來乍到的墨蘭,還不能深刻了解人性的矛盾。

她不確切知道真誠中有多少是在擺姿態,高貴中有多少出自卑鄙,墮落中又有多少是聖潔的......

她不緊不慢地走着,去交更多的朋友,去聊更多的天,也去照顧更多人的感受。

漸漸地,墨蘭收穫了許多的朋友,只是,她偶爾覺得,自己並沒有真正交到很多朋友。

去往教室的路上,她慢了一步兩步,她看見並肩走的朋友們依舊談笑着,慢慢補足了自己空缺的位置。

坐到了就教室里,她快了一步兩步,她的身旁總有不同的人願意來坐,她不介意不同性格的朋友來來去去。

但是,她有些困惑與無奈,很少會有人主動邀請她同坐......

隨着時間的沖刷,墨蘭所見所感變得越發清晰:

大學很難會有朋友主動為墨蘭送傘,路人也很少對她表達出憐憫關懷。

大學裏沒人會關心墨蘭獲得成功的歷程,朋友祝賀着,大度地,不去計較她的得失......

生活行走在同一片天空,流着同樣鮮紅的血液,人們跳動不同的心臟。

墨蘭縱身,躍入無底的汪洋,披上了小人物的人皮面具,將時光,將某刻的心情,某刻的想法凝結於臉上,去見不同的同學、朋友。

但是,有時候太在乎別人的感受會漸漸失去自我。

漫長的時間,每日每夜淹沒墨蘭存在的一點一滴。

一個人不成熟的標誌是為了一個理由轟轟烈烈地死去,一個人成熟的標誌是為了一個理由謙恭地活下去。

一路的奮戰,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自己,墨蘭什麼時候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呢?

不是在遭到了朋友的背叛后,也不是在遭到了世界的冷落後。

那是什麼原因呢?是鞋子裏的一粒沙,讓她走得疲憊了。

她慢慢地不再擠進人群,慢慢地不再打開每一個人的盲盒,慢慢地不再品嘗每一塊巧克力......

她靜靜翻閱朋友圈:略過那些對她上鎖的朋友圈,繞過那些意味不明,卻意有所指的朋友圈,墨蘭來到三天可見範圍里的朋友圈。

這些朋友圈裏,有着各式各樣的展覽,文字、音樂、圖片、視頻......

點擊進入一類朋友的朋友圈,裏面全是陽光的氣息。

墨蘭的這類朋友頻頻現身活動場所,或者能言善道,或者笑容溫柔,她們有着許多人追求,有時甚至如吃快餐般更換伴侶......

墨蘭默默吃吃狗糧,品嘗其中的甘甜,然後不點贊地悄悄退出。

更換另一類朋友的朋友圈,其間零散分佈着陰影,她們朝朝暮暮,她們求而不得,她們歌頌死亡與孤獨。

墨蘭理解這種朋友圈,她們大多不是真正喜歡孤獨,而是還在渴望着被愛,盼望着路人憐憫的善心,渴求有人收留她們的自由......

欣賞下文案,感受下音樂與圖片,墨蘭點個贊緩緩退出。

觀看了不知多少種類的朋友圈,最後,墨蘭翻看起屬於自己的一類朋友圈,這裏也有浪漫、孤獨、自由的氣息。

剛入大學的階段,墨蘭的朋友圈還和大多數人一樣,很少有動態,或者發了朋友圈也只保留幾天。

究其原因的話,可能是她不願將生命的伊始、靈魂的形狀暴露給公眾,讓那些好奇的“凡夫俗子”瞧個沒完。

待到她看得更開時,她的朋友圈就逐漸活躍起來,不再有很多的保留。

改變的起因很簡單,——墨蘭讀到了這句話:“且視他人的目光如熒熒鬼火,大膽的去走自己的夜路”。

她突然意識到了,她不是誰的附庸,不是江河的支流,山有山的錯落,她也有她的平仄。

她開始把自己的生活記錄在朋友圈,並且長期開放,讓朋友瞥見自己的新人設,也讓自己心中的風自由吹過。

她有時變得很沉默,但不是失去了與人相處的能力,而是沒了與人逢場作戲的興趣。

假如她是李白她可能會說神龍不匹、猛獸不群的詞彙,但她只是個普通人,她只是不再願意去配合人們的步伐。

她放下包袱享受自由,一個人看黃昏,一個人吹晚風,一個人聽思念翻滾,漸漸犯困。

從前她那麼厭惡那些虛偽的人,鄙夷看待他們了那麼久。

最終,自己卻變得和他們十分相像,人世間沒有任何理想值得以這樣的沉淪作為代價。

世界上沒有一條道路是重複的,也沒有一個人是能夠替代的。

她學習着用驕傲對待驕傲的前額,用善良對待善良的心腸,在言語無意義時保持沉默,在生活無意義時整理衣着......

不時收拾衣着,不停整理頭髮,墨蘭和高中的朋友難得有機會在她的生日集結。

集結起來的朋友,男生比女生多,倒是想不到多少娛樂活動,於是,眾人便去ktv裏頭唱歌。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但偏偏風把距離吹的好遠好遠.......”

“我吹過你吹過的晚風,感受你曾感受的心痛......”

包間裏本沒有風,但是歌聲帶來了回憶,回憶帶來了風。

風把回憶帶來帶去,讓人不禁念舊,讓人不禁寂寞,風吹心動就想起那些人來過,沒有人願意沉湎於回憶,只不過美好的多屬於過去。

墨蘭陪着朋友唱不熟悉的歌,唱到聲音沙啞,唱到身心俱疲,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在她睡着后的夢裏,她在原野與海的交界平躺着。

這裏面很純凈,除了陽光、風、藍天、青草,其他什麼也沒有。

剛進入這裏的一段時間,她很自由、快樂,但慢慢的她感覺到了飢餓、口渴。

她平躺在草地上,呈大字型,靜待嘴角開裂,靜待生機枯竭。

忽地風就大了起來,一朵不知來處的玫瑰,落在她的眼前,她迫不及待抓住,來不及欣賞就送進口中。

握着被斬首的玫瑰,墨蘭只覺味道甘甜,令人回味無窮,就如同這場短暫的聚會。

不過,墨蘭還是感覺飢餓,她反覆咀嚼口中花瓣,直到它支離破碎,才一下咽進了肚子。

她開始期盼下一朵花快快落到她的身邊,因為,願望與飢餓感一同膨脹,挨餓成為她的常態。

被朋友輕輕叫醒,墨蘭與朋友們談笑着走出KTV的包間,然後不舍地分別。

不緊不慢坐上出租車,墨蘭看着窗外的朋友們漸行漸遠,看着天氣漸漸陰鬱起來,下起小雨來。

墨蘭聽着小雨的歌聲,她忽然深明一股悲涼、一種沙啞。

窗外飄搖的不應只有雨,雨里夾雜它的愛人——風。

她祈禱風雨再多下一會兒,它們無限牽挂,難得纏綿......

下了出租車,回到學校門口,或許是墨蘭的祈禱起了作用,小雨還在持續不斷地下。

她沒有求大學裏的朋友幫忙帶雨傘,她獨自行走在雨中,心想:

雨其實並沒有那麼大,打傘倒是有些累贅了。

其他人奔跑在雨中有什麼意義呢?他們擔憂着明天,但前面也是雨,不對嗎?

......

第二天,墨蘭的“白鷺”身姿出現在了校園表白牆上。

表白牆上有表白者見到她的場景、時間,也有詩詞一般的描繪;即使沒有道出真實姓名,墨蘭知道,那與她有關。

墨蘭反覆欣賞裏面的遣詞造句:流霧眉,桃花眸,美目盼兮,光彩熠熠。小翹鼻,汲煙雲,溫文爾雅,亭亭玉立。皓月齒,含未吐,回身笑兮,心神奕奕。柳腰身,霜雪凝,草木芬芳,小鳥依依......

手機屏幕往上滑動,墨蘭見到了來自陌生人的表白。

表白很有韻味,不過,她知道,隨時間推移,她與這作者應該並無關聯。

墨蘭繼續往下看,帶着與作者類似的情感欣賞文句:

“風與愛”

“我一個人不覺得孤獨,說的浪漫些,我完全自由;”

“但,風吹年年,花舞翩翩,不察時間,不覺溫暖;”

“心與風兒空空洞洞,慢慢又漫漫。”

“青春微咸,思緒悠遠;”

“想雨中順汝眼望海,朦朦朧朧、憧憬天邊;”

“想風中執子手談心,迎風年年、花開片片。”

墨蘭開心地笑了,收起手機,把這些句子一一珍藏。

平常地走出清晨的大學寢室,她一個人往教室里去。

此時,風把枯萎更替的葉吹落,像是補充了兩句話。

“抱歉......“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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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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