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 快意
姜常風上下打量愛徒，這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有着與眾不同的成熟穩重，但怎至於短短半年不到，竟出落成如此卓越人物？
冷靜沉着不說，他怎麼就心思千結百轉，能想到那麼遙遠又正中關節竅要的所在？
只聽鄭拙目光熱切起來說：“師傅，我想只有那一處地方才能證明，如果那裏能有記載，足證我是皇室血親，那我立刻隨您出家做道士，畢生修行。如果不是，那其中必然另有玄虛，還需多方求證。”
姜道人試探着問：“你怎麼想到這些？竟像個老江湖。”
他自認極了解自己的徒弟，但現在卻平生極為高深莫測之感，簡直脫胎換骨，再非昔日山上精靈調皮的少年，而是如今思慮周密且頗有見識的江湖老手。
怎不令他又驚又喜？！
只聽鄭拙顫聲回答：“是固原鎮馮夫子給我講過，天下學問、奇事異聞、皇室密梓，俱在《永樂大典》，唯有京都皇家才有。”
姜道人聽他語氣有異，心疼不已：“怎麼了？”
“馮夫子教我兩三個月讀書，他在義軍進城之後，令我順從大勢加入義軍，然後自縊歿了。”
老道見慣生死，沉默半晌贊一聲：“好個忠義兩全馮夫子。回去了我定要好生祭拜。”
終是心疼愛徒，故意轉換話題：“你與紅衣姑娘，嗯，是怎麼回事？”
鄭拙最愁師傅出這題目，立時被帶離傷感，尷尬又羞澀起來。
“師傅，當時紅衣被明玉和尚他們一劍重傷，我倉促救下，在山洞勉強施救，這個，瞧光了人家，額，這個，不好交代......”
“哈哈，你這小子，醫者仁心，你沒有做錯，司空老爺子按理不會拒絕。你要知道，如果是你輕薄人家，便是我也護不得你，那老人家極為，嗯，極為厲害。明日事畢，我便帶你前去求親，把這事定下來吧，免得大家見面尷尬。”
鄭拙訕訕不知怎麼接話。
老道開懷笑道：“今次玄元劍會未必能成，一切只聽天意，我絕不強求了。只要促成你和紅衣姑娘，為師便是死了，也自無憾。”
他驟然想通，自己奔波一生，無愧天地道門，所為所求，全不由人力可決，只盡人事而已，但如今鄭拙迅速成長，自己衣缽有傳，平生已無憾事，何必午夜還要求人謀算？
“走，我們回去吧。”
“不等人了嗎？”
“不等了，咱們回去好好大睡一夜，養好精神。如不是夜深，為師現在就想再去拜訪司空先生。哈哈。”
師徒二人皆將心中執着斬卻，全身暢快靈照空明，各自施展本門輕功，縱身上了樹頂，飄然入城，直到凈樂宮，自有廟祝安排入住凈室。
是夜，姜真人又將鄭拙一身所學，梳理一遍，另將一切安排詳細告知。鄭拙將那連成一體的小牌拿給師傅看了又看，也未搞清其中究竟，講了樓觀台遇見無名老道的遭遇，免不了讚歎一番，師徒二人才各自調息入定，不理睬凈室外時不時掠過或窺伺的夜行人。
翌日初晨，凈樂宮中紛紛噪咂起來。
“我說，不管早餐嗎？”
“昨夜這麼多人擠在一處，打鼾放屁，這就是你們武當待客之道？”
......
鄭拙從定中醒來，起身要出門個師傅打水洗漱，老道攔住：“等會外面人散了咱再走。”
“這都是些什麼人，竟敢在武當下院胡說鬧騰？”
老道哈哈樂道：“這些江湖中人，
聽到哪裏有熱鬧，自然就湊將過來，巴不得在眾人中挑出武當這樣大派一點不是，好在江湖揚名。不用理他。”
鄭拙納悶：“他們不去投軍？不用養家？”
老道哼道：“這些人吃慣白食，自謂江湖遊俠，其實都是些惡棍地痞，當個護院看鏢，都要勒索訛詐東家，他們投軍？哼。”
“玄元劍會，他們也要參與？”
“除了正宗門派，他們連山門都上不去。乾脆咱們也不洗漱了，憑你修為，怎會有晨垢？”
練氣有成，血脈自然清爽；煉體有成，肌膚自然和潤。
鄭拙憨笑：“只是覺得習慣了，洗一把就很是清爽。”
“真是小孩子，那我們從後院出去到江邊，洗漱完畢再上武當。”
鄭拙跟在師傅身邊，心裏充滿踏實感覺，一切遵從收拾停當，正自得待遇和山上時大為不同，這就要出門，卻聽門外有人唱喏道：“無量天尊，還請崆峒姜真人賜見一面。”
鄭拙看向師傅，老道皺眉，拉開門帶頭出去。
門外大院中，三位毛帽大氅道袍襯裏的高個道士，各自手持刀鞘，品字形站在院中。
姜常風稽首：“可是慈雲觀道友？崆峒姜常風有禮。”
鄭拙跟着行禮，只見對面三道隨意拱手，當先道士道：“小道慈雲觀青雲子，想和師兄商量一二，可否賞臉。”
姜常風淡淡開口：“現在就要上山，在山上說可好？”
周圍已有各色打扮江湖人物圍攏過來，鄭拙暗暗皺眉，師傅昨夜還想找慈雲觀商量，現在擺明不想再做謀算，且人多嘴雜，不想落人口實。
那青雲子一身精悍之氣，鬚髮黑濃，口音濃重：“早就聽說姜真人是中原道門翹首，我們關外野道，自然不會放在眼裏。上山之後怕是難有機會請教，不如請道長比劃比劃。”
說不說完，逕自拔出刀來。
這是要挑戰。
姜常風見他們拔出刀，竟要持強硬來，長笑一聲：“青雲子，這是何意？”
那青雲子獰笑一聲：“聽說有十大天官的說法，我慈雲觀想要一個，山上山下都一樣，自然是誰功夫硬誰得，動動胳膊腳，姜真人自然就知道。接我一刀。”
竟是不容姜常風再說話，逕自揮動略帶弧形闊刀，捲起銳風，一步跨過中間距離狠狠砍下。
圍觀眾人竟是久在江湖闖蕩人物，見這刀勢，竟是不死不休，都聽聞關外民風彪悍，沒想到飆到這般地步，在武當別院就要動手。
大家都是來瞧熱鬧的，不由地興奮起來，普遍看弱這西北偏遠貧瘠之地來的老道，只等血光飛濺。
只聽‘鋥’地一聲，一道閃光驟亮，青雲子刀勢受挫，往側方甩去，立刻一個翻身，回到原地，伏身握刀警惕。
圍觀眾人沒看清怎麼回事，但都知青雲子吃了悶虧，紛紛瞧往對面。
只見老道身側一人，懷抱長刀，一張年輕俊秀的臉，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