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 師徒
姜常風伸手輕捏一枚松針,往前彈出,‘嗖’的一聲響,
登時釘在進林兩人身前樹榦上。
這一手立時讓鄭拙瞧得暗中讚佩。
那兩人收到信號,循松針方向過來,拉下遮面黑巾,低聲道:“姜真人果是信人,這位是?”
姜常風顯然認得:“劉真人,王真人,出來可曾有甚麼麻煩?這是我徒弟。”
鄭拙施禮。
兩人在後的一位立刻追問:“先前卻未聽說姜真人還有傳人,恭喜,那麼這天官之職,你們又多了一位,我嶗山可還有名額?”語氣中頗多不善。
另一位喝道:“王師弟,且聽姜真人說完,小聲些,難保無人密偵。”
姜常風老神在在:“無妨,我查了四周,方圓數百步不會有人,王真人,我姜常風答應留下天官名額,自是一定辦到,不需擔心。”
那王姓道人冷冰冰道:“那是最好,姜真人說話向來一言九鼎,我們自然是信的,武當山沖靈老道說東說西,我們都未理會。”
這話里暗含討價還價意思,那劉姓老道不發一言,只等姜常風態度。
鄭拙心中來氣,這兩人哪裏像道門高人,分明是做買賣的模樣,側眼瞧師傅怎麼說。
姜常風聞言果然驚訝,輕輕攬須:“劉師兄,你怎麼看,武當與我等同源一體,莫非還有變故?”
劉道人陰陰道:“我等小門小派,在凈樂宮安頓,自然見不到武當掌門天興真人,但聽沖靈子話里話外,務要我們和青城、齊雲山聽他們安排行事。”
姜常風聞言,知有極大變故,面不改色緩緩道:“武當可是答應一個天官之位?”
王道人聲音嘶啞:“武當山只各別院,都有無數高道,年輕弟子無數,十大天官自己人都不夠,怎會給我們答覆,故我們只等姜真人明示。”
姜常風慨聲道:“劉真人既已應允我們約定,自然山東地界須有天官一名,嶗山定有一位。”
劉道人王道人俱是大喜,齊齊稽首:“那就一言為定,我們這就回去,遲則易被武當誤會,告辭。”
兩人退身幾步,轉身遠去。
姜常風沉吟片刻,嘆息一聲:“武當若有變故,這卻要如何行事啊。”
鄭拙不知就裏,更是習慣了在師傅跟前唯命是從,不知從何說起。
卻聽師傅又說道:“我們再等一刻也回去凈樂宮吧,哎,如今只好儘力而為,只盼張天師不會另生變故,可惜他行蹤無定,陪侍只在凈樂宮做個樣子,本來說戌時要在此處一見,如今看來,可能有事羈絆。”
語中無限蕭索,顯然現在把握全失,無奈至極。
鄭拙安慰道:“師傅,不行咱就回崆峒,幹嘛被這許多人算計來算計去?”
老道默然:“我既為道門一份子,自然要儘力而為,這數十年奔波,到了交於後輩之時,若事有不協,那便是天意,無話可說。”
鄭拙勸慰:“我從固原鎮過來時,崆峒被慶王府亂兵劫掠,道觀只剩下孫爺爺在,不如我們回去重建道觀,不摻和道門之事了罷。”
老道頓時惱怒:“做事自該有始有終,豈能半途而廢。若不能重建道門,我們自然獨善其身,輕言放棄,不是吾輩所為。”
見鄭拙綴綴如小時候,老道又心軟:“我也不是訓你,你是我崆峒下一代最傑出弟子,應有自己主張,先看看再說。”
語氣轉緩,鄭拙頓時如釋重負,他怎敢自信地在師傅老道跟前自作主張,
乖乖聽話,師傅老道不罵就是。
又聽師傅老道問道:“人多沒顧上問,你怎麼來了這裏?怎麼和那紅衣姑娘在一起?”
鄭拙忙將西北參軍,遇見諸葛,來到長安,救了紅衣等諸事講了,最後唯唯諾諾半晌,終問出自己最關心問題:“師傅,您給我的小牌子,我在蘭州肅王身上也發現一枚,在凈土寺也發現一枚,這個.....”
他不知該怎麼問了。
姜常風再次沉默半晌,方下定決心,一字一頓道:
“那牌子是你身份,你確是從蘭州被送來。我亦早有猜測你是肅王之後,但我沒有更多證據。本來我想待二十年後天下大定了,再告訴你這些,那時候你心智成熟,如何行事自有判斷。現在你年齡還小,如果確實肅王之後,你要去報仇嗎?”
鄭拙沉默。
他甚至內心裏沒有一絲波瀾。
他聽得見皓月之下萬物冬眠的聲音,遠處漢水嘩嘩向東行走,均州城裏有人家吵架叫罵,他覺察師傅充滿關切的目光,慈愛又不知如何說出口。
轉首看向師傅:“肅王府被李自成軍屠殺乾淨了。”
姜常風沉吟片刻,輕道:“你從小在我身邊長大,實與皇家沒有半分關係,如有血脈相連,那麼如今你首要深藏身份,以圖將來。”
他猶豫一下,斟酌詞句:“殺皇室者,絕非天下百姓,而是無數貪官污吏魚肉鄉里,無數邊兵殺良充功,無數皇室肉山酒海窮奢極侈,而百姓無以果腹易子互食。”
“天道昭彰,豈能無咎。”
鄭拙痴痴問:“師傅,我該怎麼辦?”
老道慷慨道:“我平生殺人不少,俱是大奸大惡、殘民以逞之徒。你自去塵世走一圈,江湖上闖一趟,自會明白。如果你要報仇,我只會幫你,不會阻你。”
他見愛徒消沉低落,知勸慰無用,他只願鄭拙平平安安成長,誰要阻他,便是與自己為敵。
此刻,他再不會給愛徒任何建議。
鄭拙腦中混沌,一身真罡亦靜斂丹田,如水月華浸入天靈,潤潤涼涼,其實沒有想法。
良久,向師傅問道:“我們回去嗎?”
老道不放心:“你決定怎麼做?”
鄭拙淡淡回答:“師傅,即使能明證我是皇家血脈,那又如何?我一路行來,百姓之苦,超乎見識,我在咱山上才是最好的時光。”
“但我還是想去求證一番,因我覺得,這小牌牌該不是我出身之證,肅王有,他家人沒有,凈土宗密藏卻有,太過詭異。我想只有一個地方能給我佐證。”
姜常風見鄭拙冷靜沉着,欣慰不已,腦中急轉,驚詫萬分:“京都大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