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 司空
姜常風再次向老者拱手行禮。
“還請前輩和師兄做個見證,我這就將不疑收回山門。”
鄭拙雙目通紅滿含淚水,嘴唇輕顫磕下頭去。
老者和王常月相視一眼輕輕點頭。
“快起來吧,恭喜崆峒又增不疑真人,道門之幸,萬民之幸。”
智珠探頭問道:“爺爺,他這麼小年紀,怎麼就叫真人了?”
老者暢懷大笑:“智珠莫要調皮,道門自有規矩,不疑真人修為到了,自然便是。快去端上你最拿手的翹嘴白,只當為不疑真人賀,為崆峒賀。”
智珠自去后艙,老者看向姜常風,示意站起來的鄭拙:“明天你要讓這孩子爭一爭?”
姜常風沉聲回答:“既然來了,那便爭上一爭。”
王常月頷首道:“甚好,如此道門前途底定。后一輩掃蕩群魔於江湖,老一輩致力整肅道門脈絡,玄門可期,道門振興可期。”
姜常風又問:“你怎麼和紅衣姑娘在一起?”
鄭拙早就操心,連忙恭敬回答:“紅衣在藍田悟真寺被臨濟明玉和尚領人重傷,我往武當山趕路,恰好遇見,紅衣姐呢?”
司空圖南定定瞧了一眼,漫不經心道:“還得多謝你精心照顧,傷勢已然穩固,在後艙睡了,紅衣肺腑內有武當‘上清丸’,還有全真“六合丹”,你們崆峒的‘百損丸’更是充滿,卻是好運道。傷勢無礙。”
鄭拙這才放心,連稱不敢。
王常月聽見,問他:“我只聽諸葛說在固原鎮遇到過你,這幾天你們又見過?”
“是,還遇見武當悟虛子。”鄭拙老老實實答道。
王常月開懷道:“那悟虛子好武成性,定是邀斗諸葛,他們兩勝負如何?”
鄭拙把當時情形說了。
姜常風沉思道:“放手拚鬥,諸葛師侄功力高明,雖然手善但可保不敗,不疑無論功力還是經驗都差得遠,自然不是對手。出場次序還需斟酌。”
司空圖南攬須呵呵笑道:“不用擔心,何種情況出現,都憑緣法,我看啊,你把這孩子小瞧了,他能從臨濟明玉手裏救出紅衣,怕是比你這師傅都要腦筋靈活,孺子可教也。”
幾人欣慰微笑,鄭拙大是得意,面上不顯,心裏卻已如開了花兒。
智珠恰與此時端着大盆子出來,厲聲吩咐鄭拙:“把門后小桌拿來,真沒眼色。”
鄭拙不以為意,笑嘻嘻搬過來擺放停當,扶着盆子置於桌上,隱隱透出香氣。
智珠又進內艙,端出一盤白藕,一盤菌菇,一盤豆腐,一盤青菜,一盆米飯,卻是不見布筷。
司空圖南知她搞怪,招呼幾人盤膝坐在桌旁,見鄭拙躬立一旁,不敢落座,招呼道:“快坐快坐,咱爺們幾個,不用講究。”
哪知鄭拙聽令才坐在下首,智珠端着一壇酒又出來,將幾雙筷子塞過來,橫眉大嗔:“快布筷,你膽子倒肥,敢坐了。”
王常月接過酒罈,拍開泥封,頓時滿艙酒香,沉醉深嗅一口:“如此好酒,我只在趙師叔那裏嘗過一次,我等今日有緣品嘗前輩親自釀的酒,真是緣法不淺。”
姜常風揭開大盆木蓋,頓時更為濃郁的香氣充塞舟艙,一盆奶白魚湯冒着騰騰熱氣,芫荽撒在其上,青翠可愛,誘人之極。
司空圖南樂呵呵道:“我這孫女,修為高低都在其次,最是這一手廚藝,可稱國手,他爹都沒有此等福氣,方才我都想趕你們走,
好能獨享這一盆當地最負盛名翹嘴白,經智珠熬制三個時辰的鮮湯,幸虧鄭拙來了,你兩才有這等口福。你瞧,還多了幾樣小菜,我老頭子都沒有這等優遇。”
兩位微笑讚歎,鄭拙也跟着咧嘴傻樂。
智珠拿碗過來,乖巧依在老者身後,給老者和鄭拙盛湯,王常月、姜常風卻是不食葷腥。瞪一眼故意作怪:“多謝真人救我紅衣姐。”
鄭拙連稱不敢,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縫,接過湯碗,輕抿一口,這是他從未嘗過的味道,頓時眼睛睜大。
秀珠見他陶醉,方才滿意放過,又去篩酒,給司空圖南盛上一碗,就此停手。
王常月訝然道:“智珠不給我們酒喝?”
智珠抿一抿薄薄粉唇,尚有嬰兒肥的小臉如花朵綻放笑容,裝作詫異說話:“聽說道士不許喝酒,魚湯都不喝一碗,哪裏還能喝酒。”
司空圖南哈哈大笑:“你兩哪裏得罪我這小徒了,都不給酒喝,乖徒兒,兩位師叔定了道址穿了法衣錄了道碟,自然就會茹素,吃些米酒倒是無妨。”
王常月苦笑道:“智珠姑娘是捨不得酒啊,怕我們貪杯多喝,不疑就沒酒可喝嘍。”
艙內一時其樂融融,鄭拙不敢多話,埋頭默默咀嚼品嘗,吃得香甜。
西北苦寒,哪裏有這等美味,可憐他長到如今,米飯尚是首次吃到,如此鮮美魚湯更是從未試過。
姜常風幾乎不苟言笑,他知曉愛徒感受,不便多說,但心中豈無傷感,望向自己愛徒的眼神也逐漸熱切疼惜。
幾位長者吃得極慢,鄭拙便也不敢猛吃,智珠看在眼裏,逕自回后艙拿來一隻小盆,盛了飯,分了菜,也不說話,塞了過去,又給盛湯。
鄭拙尷尬訕笑,也不客氣,埋頭苦吃,只是奇怪,他們幾位前輩要商議何事?竟一句不提。
直到鄭拙吃完,大家都才放下碗筷,那自然是出於照顧,生怕他拘謹。
司空圖南滿足笑道:“如此月夜,你們去哪裏歇腳?要不要一起賞月?”
這便是逐客了。
王常月樂呵呵起身稽首:“多謝智珠仙子如此美食,前輩,我們去凈樂宮還需安排俗事,這就告辭了。”
姜常風亦稽首告別:“明日還請前輩主持大局。”
司空圖南擺手道:“你等只管行事,無需擔憂,若有必要,趙真人、我、張天師、茅靈官自然會出手做調,至於最後如何,全憑天意。”
老者雲淡風輕,全然不放心上,眼睛貪看圓月,一張古意盎然的臉無一絲表情,也再不多說一句。
鄭拙雖知聶紅衣無礙,心下畢竟牽挂,有心想問一句,又實在無膽問出,提前出來艙門,乖乖掀起了門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