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盜的預告函
“小鶴,金井先生想過來看看你。”
賀知鶴知先是捂緊了自己的遮陽帽,然後又背過身去假裝沒聽見。
天空被染成橘紅,太陽慢慢墜向地平線,西斜的陽光親吻着她的下巴。她拿着一根塑料軟管,“忙碌”地給花園澆水,彷彿沉浸在勞動中,注意不到任何外界信息。
阿姨嘆了口氣。
太陽下山後,天色很快就變得晦暗。青少年放學的時間快到了,廚房準備的晚餐也到了收尾的那一步,白色的萬事得從大門駛入,繞到花園背後的停車場,這幾天混了個眼熟的金髮黑皮紫眸帥哥從小徑走過來。
“安室教練,晚上好。”鶴知舉起一隻手跟他打招呼。
“賀知小姐,晚上好。”帥哥對她露出淺淺的笑容。
眼看鶴知還要給那叢可憐的鐵線蓮澆水,安室透委婉地勸她:“時間已經不早了,賀知小姐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有呢,等小景回來了一起吃。”小鶴感覺他話中有話,“安室先生吃了嗎?不如一起用餐。”
“那是我的榮幸。”安室透做了個“請”的動作,“不如我們先去餐廳?”
“您先過去吧,我還沒有澆完水呢。”小鶴說。她所說的澆水,就是拿着水管亂嗞而已。
安室透沒有說話,但小鶴突然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微妙,恍然大悟,轉頭去問跟在身邊的園丁:“叔叔,我是不是澆錯了?”
“沒有的事,”園丁叔叔睜着眼睛說瞎話,“鶴小姐每天幫忙澆水,給我減輕了很多工作量呢。”
安室透嘆為觀止,保持笑容,默默學習人家的專業態度。
對花草的摧殘便進行到了最後。
儘管只有三個人吃飯,可侍立在旁的僕人並不少,場面行雲流水、井然有序。
鶴知不能說不習慣這種場面,她的用餐禮儀無可挑剔,像是刻在骨子裏的,但她並不覺得很自在。
偷偷往左邊喵了眼,小景從容不迫瀟洒如風;再往右邊一瞧,安室教練安之若素大方得體。
難道他們不覺得這樣吃飯難受嗎?張嘴吃飯閉嘴吞咽,人長着嘴巴就只是為了吃飯嗎?
由此發散思考,鶴知一不留神,餐叉敲在瓷盤上,發出清脆動聽的響聲。
好聽嗎!好聽就是好盤子!
鶴知已經在心裏預設好狡辯的台詞,結果抬頭一看,沒有任何人關注這一點,大家都平靜得像什麼也沒發生。
她像一盤卡住的磁帶一樣,徒勞地轉動,除了會發出噪音以外沒有任何用處。
奇怪的比喻讓小鶴油然而生出一種孤獨感。
會不會……啊這只是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會不會……這其實不是她的家?
精緻高檔的食物頓時索然無味,但小鶴還是頑強地吃完了飯。
飯後,女管家按照慣例關注家教的生活起居、少爺的學習進度,順便夾帶私貨對帥哥進行男德PUA。
他們從洗髮香氛聊到男女的社交距離,又從教學方案講到運動后保持衣着完整的重要性,最後再暗搓搓地提幾句“試圖勾引大小姐的浪蕩男人”下場如何凄涼。
“啊……抱歉,安室先生,人老了就是愛嘮叨,讓你聽了些有的沒的。”女管家露出客氣禮貌的微笑,“少爺的訓練還望您用心,他非常希望獲得全國大賽的優勝。”
他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就是跟小鶴共進晚餐了嗎?下次還敢。安室透裝作什麼都沒聽懂,也客氣地笑着:“一定一定,這是我應盡的責任。”
關於鶴知逃避社交的問題,擁有樸素生活觀念的阿姨憂心忡忡,她總覺得家裏蹲不好。
把她的煩惱分享給男女管家后,煩惱就變成了三個人的煩惱——因為鶴小姐突然變本加厲,連花園散步都不去了。
正好這時赤司家送來請帖,是年青一代人的聚會,欣賞維多利亞時期的名畫。年輕人玩得花,還提議來賓都穿維多利亞時期的禮服——需要佩戴假髮、帽子做裝飾的華服,豈不是正好解決鶴小姐的痛點?
聚會什麼的倒無所謂,本來小鶴已經同意前往了,結果第二天聽說赤司家收到了怪盜的預告函,說要把跟名畫偷走。
現在的小偷都這麼高調嗎?小鶴滿頭問號。
到這裏她都還持無所謂態度,結果打掃房間的女僕妹子按奈不住激動,偷偷跟她科普了“怪盜基德”如何傳奇如何帥氣,華麗大膽又迷人……賀知鶴知整個人像被電過了似的——“不!我不去!小景你也不能去!”
“嗯哼?”被私闖房間的跡部景吾羞憤地遮住身體,“你怎麼能不敲門!”
“小朋友有什麼不能看的,”鶴知的口吻像任何一個沒有及時成長的家長一樣,焦急地無視了青少年的心理需求,“赤司家那個聚會不能去!我有經驗,這種事最後絕對會演變成……”
“什麼小朋友!我還有三年就成年了!我說要去就要去!”
“不行,你要聽我的!”
賀知女士簡直深諳如何在叛逆期少年的雷點上反覆橫跳。
最後在跡部景吾“我就要去!”的怒吼中,她終於被趕出了房間。
叛逆期的少年是很難被阻止的,尤其是爹媽不在家、沒有七匹狼教育的少年。
到了聚會當天,賀知鶴知還是被捯飭一新,穿上她選擇的復古風裙裝和平底鞋。裙子輕盈,長度又很合適,跑動起來幾乎不受影響,她很滿意;跡部景吾也在她的一再堅持下,勉為其難地選擇了較為輕便的半正式禮服。
儘管他本人也覺得很幼稚,但能夠改變賀知鶴知想法、讓她前往本不打算前往的聚會,讓跡部景吾有一種爭奪長輩話語權成功的快樂,他很滿意;讓不聽話的小朋友穿上方便逃命的服裝,使鶴知依然沐浴在“靠譜大姐姐”的光環下,她也很滿意。
兩個孩子都滿意就行了,男女管家如是想。
鶴知隱含着憂慮的輕鬆愉快,在碰到穿黑熊玩偶服的大橋戀時蕩然無存。
“啊!你怎麼能穿成這樣!要是有歹徒怎麼逃跑!退一萬步來說,萬一是火災地震呢?”
黑熊不想聽她廢話,一個猛撲把她壓在汽車後座上,手動閉嘴。
到了現場鶴知才悲哀地發現,大多數人都是衝著那什麼怪盜來的。本來一個平平無奇休閑娛樂的聚會,突然就擁有了它不該有的神秘吸引力。
年輕人就是屑啦。
為了能夠早點回家,賀知鶴知決定發揮自己聰明的大腦趁早把事情攪黃。
雖然早就知道了預告函的內容,但實物拿在手裏,賀知鶴知還是看了很久。
“怎麼,你解讀出暗號了?”大橋戀端了一杯雞尾酒,用蝶豆花和薄荷糖漿調製出的藍綠色和她的眼睛近乎一致。
“這……”鶴知沉吟半晌,彷彿在進行激烈的頭腦風暴,“並沒有。”
“但你不覺得我這樣看起來很有內涵嗎?”
“……只會讓我確信你是個草包。”
小鶴為她有眼無珠感到悲哀。
“預告函預告函……找到了!”穿着粉色裙子的少女跑過來,“賀知小姐,您好,打擾了,請問可以給我看一下預告函嗎?”
儘管少女已經穿上復古華麗的長裙,臉上也化了合適的妝容,頭上卻沒有選擇相應的配飾,而是戴了個樸素的發箍——倒也不奇怪,年輕人不正式的聚會,雖然建議了服裝方向,但總有人不聽取建議,穿什麼的都有,常服已經很不出格,玩偶服和cosplay比比皆是,大橋戀都稱不上怪人了。
微笑着將小紙片遞給少女,小鶴不動聲色地瞥向縮在黑熊玩偶裝里的小戀。
“鈴木園子,見過幾次面。你比她長姐都大六七歲,根本是兩代人了,沒什麼交集。”黑熊熱情友好地為失憶人士解答。
失憶人士受用不起她的熱情,怏怏不樂地決定遠離這隻會喝酒的黑熊,並身體力行地往後退了兩步。
“砰”,她的後背和某個人撞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鶴知轉過身去道歉,“我沒有看路,您沒受傷吧?”
那也是個怪人,穿印着椰樹的沙灘襯衫沙灘褲過來,氣氛一下子就夏威夷了。
“沒事沒事,讓美女碰一碰,一整天都會變得幸運呢。”曬得黝黑髮亮的男子不以為意,“好久不見,賀知小姐還是如此美麗。”
“井上一二,井上貨運的少主,不熟。”黑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鶴知撞壞了腦子失憶了,不記得你,見諒。”
玩偶服大大的熊腦袋帽子遮住了大橋戀的半張臉,井上一二隻覺得有些眼熟,但並不放在心上——畢竟他又不是沒見過賀知家的養女。
站在他身後的安室透保持着微笑,目光卻微微一凝。
“很抱歉,井上先生,我誰也不記得了。”鶴知把手攤開,滿臉無奈。
“安室教練也來了?”
“教練?哦,安室你說的最近在做教練就是指……”
“是給跡部少爺做教練。”安室透不着痕迹地收回打量黑熊的目光,自然地接上話,“賀知小姐也對怪盜感興趣嗎?他在年輕的女士中很受歡迎。”
“不,並不……”鶴知羨慕地看着他們衣着和體格。要是發生意外,他們肯定能跑到最前面。
大橋戀悄無聲息地退到後面去。
安室透,亡母的學生、井上貨運下任掌權人的朋友、景吾的網球教練……是巧合嗎?
她三年沒有回國,期間因為各種原因跟國內的人連郵件往來都寥寥,一回來就碰見了小時候的朋友?
人生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