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的職場教育
沒到晚飯,小鶴的電話就打到跡部邸,鬼哭狼嚎說不住院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在醫院被虐待了。
跡部景吾的眉頭剛皺起,就聽見那邊刺過來一句話——“你就算出院了,也逃不過我的魔掌。”
哦,那沒事了。
想了想,景吾還是出於人道主義關懷了兩句:“你不要太刺激她,她腦子受傷了。”
刺激嗎?大橋戀覺得小朋友還是不夠了解賀知鶴知。她往鶴知那瞅一眼,果然是光打雷不下雨,嚎了半天,眼睛還是乾的。
眼見不能逃離奇怪的女人,小鶴只好收聲,委屈地喝了口水。
對方正在優哉游哉地吃她的晚餐。
儘管早餐被搶后,午餐和晚餐都已經加量,確保足夠兩個人分食,但鶴知還是心有不忿,不明白這傢伙為什麼、憑什麼、算什麼,怎麼就來吃她的飯睡她的床。
“你真的是我妹妹?我覺得不像啊。”小鶴琢磨了一下,覺得尊貴的姐姐大人不可能如此凄慘。
小戀聞言看了她一眼:“上一代人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
什麼——鶴知瞪大雙眼,感覺自己吃到了一個大瓜。
但之後無論她怎麼旁敲側擊,大橋戀都沒有再說,把她吊得心裏跟被貓撓一樣。
為了吃瓜,賀知鶴知決定劍走偏鋒,故意說:“我看你就是假的,知道我失憶了認不出來,特意跑來騙吃騙喝的。”
這話說得沒道理,她認不出來,跡部景吾還認不出來嗎;就算景吾不認識,家裏的老管家總認得。
大橋戀並不同她辯解,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后,突然扭頭跟陪護的阿姨說:“小鶴十三歲都還在尿床,初中的修學旅行,大家住在一起,她……”
“不可能!你這是污衊——”賀知鶴知哀嚎。
年逾六十的護工阿姨笑得很慈祥,看她們玩鬧。
大橋戀在說謊,阿姨也知道她說謊,阿姨在賀知家工作了四十年。
但失憶的賀知鶴知不知道。儘管她自信她絕對不可能十三歲了都還尿床,可她突然領悟了,失去記憶的自己,連辯解都是蒼白的。
形勢比人強,她屈辱的低下了頭。
晚上大橋戀也沒有離去,反正VIP病房的床大得離譜,她跟賀知鶴知借了套換洗衣服,擠一張床上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跡部邸就來了幾個女僕。鶴知迷迷糊糊地洗漱完,她的行李已經被打包好了;等她吃過早餐,出院手續也辦完了,車就停在樓下。
大橋戀推來一輛輪椅,拍了拍椅背,鼓勵地看向鶴知。從她慈祥的眼神中不難看出,她想玩“痴獃姐姐不能自理,堅強妹妹不離不棄”的戲碼。
賀知鶴知堅決不接受這種羞辱。
她昂首挺胸,用一塊黑色的絲質長圍巾裹住自己頭臉和上半身,像一個驕傲的伊斯.蘭教女人一樣走出醫院。
跡部景吾白天在學校,網球私教只能在下午、晚上加訓。按照家庭教師的慣例,女管家為安室透準備了一間客房。
跡部家財大氣粗,給家教的客房自然也條件優越,除了套間內的卧室、小客廳、浴室等等配置,還有一個視野上佳的開放式觀景陽台,可以看到花園和莊園主館。
帶他前往客房路上,女管家介紹了工作時間:周末兩天上課時間根據當天少爺的行程來定,需要他全天待命,周一到周五則是晚上八點到十點上課,其他時間任他來去,並無限制。
算起來是全月無休,但看工作量和工資福利對比,他不幹多得是人願意來吃生活的苦。安室透自然笑着應允。
“安室先生,您是家庭教師,算是半個客人,這些話我本不該對您說。”女管家五十歲上下,儘管已經儘力保養,皮膚光澤尚可,歲月的風霜還是在她臉上刻上了紋路,法令紋很明顯,下垂的嘴角也給她的沉着冷靜添上兩分刻薄,“跡部家不是那種一朝發跡忘乎所以的暴發戶,庄園裏的眾多年輕女孩都是各司其職的正經職員,希望您在日常生活中多注意衣着、言行得體,不要造成任何不必要的誤會。”
“當然,當然。”安室透依然一臉笑意,彷彿絲毫沒有感受到對方話語中的針對。
有的人表面上是別人家的僕人,實際上是他這份兼職的頂頭上司。
只是這種程度的刁難,安室透還不至於放在心上,他為了組織和公安兩邊的任務,干過的兼職種類之多能讓勞模聞而落淚,區區一個封建大管家,在他的歷任奇葩領導中,都不值一提。
女管家對他的識相還算滿意,扶了扶眼鏡又問:“您一般什麼時候洗澡呢?是否有洗澡后洗衣服的習慣?”
安室透不明所以,但猜測或許與跡部主家一些習慣癖好有關,他就聽說過魔術世家黑羽家不允許出現任何完整的魚的規矩,如實答道:“我有晨練的習慣,所以通常是清晨和傍晚都會洗澡,運動時穿的衣服也會同時清洗。”
不料最後一句話打開了女管家某個詭異的開關,她驟然變色:“安室先生!您的套間陽台正對女僕居所,主樓部分房間也能看到!希望您注意形象,不要借口晾衣服赤.裸上身出現在陽台上!”
安室透從容應對:“我不會在被別人看見的場合袒露身體。”免得背負上性騷擾女員工的罪名。
“如此便好。”女管家點點頭,目光欣慰得像看見小羊吃着草茁壯成長,“謙卑、老實、可靠、保守,是身為男性必須具備的品德,失去了這些珍貴的品德,再多的金錢、再優秀的能力也無法彌補,花里胡哨、輕浮浪蕩的男人只會令家人蒙羞,您也不想未來的妻子認為您是位失德的丈夫吧?謹言慎行,是男人活在世間的準則。”
……啊?安室·打工皇帝·三面人·網球技術足以擔任教練的全能型選手·透懵了。
他什麼場面沒見過?——這場面真沒見過!
他錯了,這位女管家至少能在奇葩領導排行榜上進入前三。
像這種庄園裏的男女管家,一天的日程都是有數的。說得差不多了,女管家便叫來一位男僕帶他熟悉環境——本來是女僕的——她則開車前往副館。
是的,大得離譜的跡部家,居然還有個需要開車前往的副館。
安室透不動聲色地試探了幾句,從男僕那裏得知,今日出院的大小姐會在副館養病。
按照這個距離,他想見上一面不太容易啊……
估算了從醫院到跡部邸的路程、小鶴他們可能出發的時間,卡着點,安室透又回到了客房附近的花園。
果然兩輛商務車一前一後地駛入莊園,放慢了速度從花園開向遠處的副館。
花園,真的很大啊!
大橋戀和賀知鶴知坐在前面那輛車。病患精力不濟,到花園時已經昏昏欲睡了;倒是海歸人士時差倒得飛快,已經很適應時區變化,精神得很。
車路過了花園,朝“副館”去。眼看着路上的景象越來越熟悉,大橋戀突然出聲:“停車。”
車緩緩停下。
“戀小姐?”司機轉頭問。
大橋戀看看窗外,淡淡地說:“風景挺好的,就住在這邊吧,不往前走了。”
她們住哪不是司機能安排的,但司機作為打工人,他也不能否決大橋戀的要求直接開到副館。
好在他能穩定在富豪家工作十幾年,靠的就是沉穩機靈——等待的過程中他就揣測出了戀小姐的意思,並迅速用手機發短訊請示了男管家山置。
山置能怎麼辦?當然是答應她啊。
身在副館的女管家開車回來之前,收拾主樓房間的命令已經下達。莊園內本身就有部分房間即便長期無人入住也保持清潔、定期還有全莊園範圍的掃除工作,絕大多數房間都是稍加打掃就能使用,少數房間更是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至少賀知鶴知對自己居住的房間沒有異議。
房間雖然不熟悉,但莊園整體讓她有隱隱約約的熟悉感。
匆忙趕來的女管家卻扼腕嘆息,認為自己失職,沒能提前佈置好讓鶴小姐舒心的房間——這明明不是她的失誤。
一位優秀敬業的女管家,是不會指責主家的任性,只會反省自己沒有考慮周全的。
三位女僕圍着小鶴,一個洗頭、一個按手、一個捶腿。避開傷口那一塊,接近體溫的熱水和輕柔的按摩,頭皮舒服得她脊背發麻,兩眼一閉,又睡了個回籠覺。
等醒來的時候,不僅頭髮被抹上精油吹乾了,連房間也好像變了個樣子。
說不上是哪裏變化了,但總覺得看着更順眼、更宜居了?想不明白。
因為天氣回暖小鶴的凍瘡大大好轉,被好好護理了這麼多天,也不會再發癢,但仍然有青紫的硬塊殘留,看起來慘兮兮的。
大橋戀沒有在意。小鶴這種冷白皮,手上稍微受點凍都是都是青一片紫一片的淤痕,其實根本沒事。然而在交談中,小戀不慎透露出她還住着酒店,即便昨天在醫院過夜和今天打算在跡部邸住也沒打算退,小鶴——小鶴直接爆炸了:“浪費!浪費!你知道酒店一天多少錢嗎?!”
“知道啊,”小戀一臉懵,“我自己交的錢……啊?”
“退了,馬上退了!你又不住,不可以浪費錢。”小鶴堅持。
“又花不了幾個錢……”
“退了退了!”
……
她真是吵死了。
大橋戀把臉拉得老長,開始懟她:“三個人圍着你伺候驕奢淫逸的時候你就不嫌貴;我住兩天酒店你嫌貴。老娘自己掙的自己花,你咋呼什麼?你三十多歲了,還以為自己是小姑娘一驚一乍嗎……”
她罵得全情投入,等回過神來,小鶴已經抱着頭埋在被子裏嗚嗚痛哭了。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賀知鶴知從被子裏抬起頭,淚眼朦朧地問她:“我不是十八歲嗎?”
果然是撞壞腦子了:“你都快48了。”
“你瞎說,”鶴知不大高興,“小景叫我姐姐,他才十幾歲。”
這種謊言,但凡認識他們多兩天的人都不會信,跡部景吾從小就沒叫過她“姐姐”。可大橋戀不在這上面糾纏,只是冷酷一笑:“他騙你的,是小鶴阿姨。”
鶴知睜着大眼睛看她,淚,流了下來。
美人垂淚,本來該是賞心悅目、令人生憐的——如果這位美人是一頭秀麗的長發,或者颯爽的寸頭。
可惜她現在是半頭長發半頭寸頭。大橋戀“噗”地笑出聲。
小鶴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為何發笑,悲從中來,又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