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昔年楊柳（四）
三，栗子
坤寧宮，時年太子二十，昭寧十五，夏。
“本宮絕不同意！”皇后怒不可遏，長袖一甩，茶杯碎了滿地。
哪怕茶水濺了太子一身，太子絲毫不為所動，跪在原地，淡然自若的神色里透着堅定，“兒臣從未想過要徵求母后的同意，只是既然被母后發現了，兒臣也不願再繼續欺瞞母后。”
“那是你的親妹妹！”皇後身子晃了晃，扶着椅把才勉強站住。
她早就看出太子對昭寧的感情不一般，本只是準備出言試探，沒想到太子竟直接承認了！
“她不是！”
“昭寧不是我的親妹妹！母后，你知道的！”太子眼中第一次閃着偏執的怒火，“端肅皇后當年早已經把昭寧許配給我，要不是他——”
“住嘴！”皇后跌坐在椅子上，沒了往日的端莊穩重，眼神中閃過一絲狼狽，“不論怎麼樣，只要皇上在一天，她就永遠是南越的長公主，永遠是你的皇妹！”
幽曳的燭火里，太子的聲音如冰凍一般，“那就讓我來當這個皇上。”
皇后心中突突直跳，“你在胡說什麼？”
“兒臣沒有胡說，父皇昏庸保守，偏安一隅，還沉迷美色。兒臣早已結交朝中大臣，不日就能取代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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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交朝中大臣……”皇后冷笑一聲，“他們與你結交，只是因為你是太子，若有一日你不再是太子了，他們還會擁着你？”
太子眸光一凜，“母后的意思兒臣知道，兒臣已經向父皇請命，江南水患又兼鬧匪，兒臣要親自前去！若兒臣能克治水患，清理土匪，不僅能得父皇信任，還能得天下人的民心。”
“好、好、好啊。”皇後知道太子的心性，凡是他決定的事情，都不會再改變。
去江南是如此，喜歡昭寧也是如此。
“在你臨走前，母后還有一個要求。”皇后終是垂首認輸，哪有當娘的能拗過自己兒子的呢。
“如今你年紀也大了，作為一個儲君，沒有後代，你覺得前朝那幫老東西會同意？”
太子沉默不語，他早就到了該娶親的年紀，朝中大臣早就向他拋出橄欖枝，可他只是一味裝傻推脫。
“你已到弱冠之年卻遲遲不肯娶妻，每日只顧着昭寧，宮裏早有傳言，既然本宮能猜出來，你覺得旁人猜不出來？”
皇后定定地看着太子，深出一口氣，“若真到了那時，你是太子，皇上不會動你，可昭寧呢？”
太子掐緊手指，眼裏宛如有一把黑火在燃燒，可那把火卻猝然熄滅，他一字一頓道，“兒臣知道了。”
想要保護昭寧，這親他非成不可。
想要跟昭寧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他就必須儘早登上皇位！
太子落寞地起身走出門。
皇后倏地叫住了他，“李封！”
“想要娶昭寧，便要為昭寧的爹慧帝平反，到那時，不止皇上會遭人謾罵，便是你，也會受盡天下人白眼，你真的決定了嗎？”
太子淺笑一聲，“母后，縱千人唾棄，萬人阻擋，兒臣也一定不會放手！”
皇后呢喃道，“但願如此。”
但願如此，但願你日後，在滔天的權力面前，依舊能堅定地選擇昭寧。
出了坤寧宮的太子，當即叫來福寶，他要在各個官員女兒中，挑選最適合當太子側妃的那個人。
這個人的家世不能太好，否則日後定會壓昭寧一頭。
性子必須得溫柔賢惠，日後不能與昭寧起衝突。
福寶左挑右選總算選了幾個出來。
正準備拿給太子瞧呢，卻見太子正在院子裏親手剝栗子，昭寧公主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等着喂。
栗子甜甜的糯糯的，昭寧吃了一個還要，卻被太子用手堵住小嘴，“昭寧，日後，你願意生孩子嗎？”
“生孩子？”昭寧想了一會搖搖頭，“不要，上次海娘娘生了小九，之後就難產死了。昭寧不想死，昭寧要永遠陪着太子哥哥跟母后。”
是啊……女人生孩子就是要走一次鬼門關……
太子心頭一凜，他絕不能讓昭寧冒這個風險。
就此福寶選人的要求上又加了一條：擅生養。
這可讓福寶犯了難，參加選秀的都是黃花大閨女，這怎麼能看出擅不擅生養？
最後選來選去，才落在了私奔出逃還有了私生子的趙氏身上。
福寶實在是替太子委屈，可太子卻甚是滿意。
太子迎娶趙氏的新婚之夜，福寶本在外頭當值，聽着裏頭顛鸞倒鳳的聲音面紅耳赤，卻在下一瞬，瞧見太子正站在花廳之中！
這花廳里的是太子，那跟趙氏在裏頭……的是誰？
福寶沒敢問，後來側妃一舉懷孕，福寶就更不敢問了。
直到皇子李瑞誕生，福寶才發現這孩子長得跟太子身邊的暗衛極像，只是那暗衛失蹤已久……
四，楊柳
乾清宮，時年太子二十三，昭寧十八，冬。
太子早就知道未央殿內並不是他一手塑造的林晚，而是真的昭寧。
可他卻一直沒有勇氣與她相認。
因為他食言了，他曾允諾昭寧待自己登基后，定會將老皇上的罪行昭告天下，為慧帝和端肅皇后平反。
可真的等他坐上龍椅，真的等他擁有這天下時，等他成了新帝，他卻不敢了。
他畏懼天下人的恥笑，畏懼他們的唾罵。
他只能拖着昭寧與謝琰的婚事，企圖這樣讓昭寧永遠留在未央殿。
可那日謝琰風塵僕僕從望北江回來，帶回了一個消息。
草原願舉部歸屬，新帝興奮地整夜都不曾安眠，若草原能歸屬，他便能藉此一統北境、南疆，讓南越的領土再翻上三番。
到那時，一統中原就不再是痴人說夢！
可謝琰卻說他只有一個要求，便是要尚駙馬。
新帝坐在龍椅上，不可置信地盯着謝琰，他做了這麼多竟只是為了能與昭寧成親么……
昭寧啊昭寧，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日月星辰斗轉星移，我會許你一世安寧。
太子哥哥能做的，也許便是，護你一世安寧……
“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這是新帝書桌上的一副字，落款是冬至那天，正是昭寧長公主大婚當日。
其其格看了許久，命宮女又放回了遠處，想來新帝早就知道，宮裏的昭寧是真的，可既然知道，又為何……
“皇后，還沒找到嗎？”
“啊，找到了。”其其格忙轉身出去，“皇上，這腰帶已經舊了，要不臣妾給您縫個新的？”
腰帶上的兩隻小狗早已被磨得抽絲，新帝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點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