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沈榕榕和路楠在幼兒園相識,幼年的連結讓她們成為最親密的姐妹。又因為住得近,小學初中都是同一個學校,老師同學都知道這兩人連體嬰兒一般分不開。

沈榕榕從小就有名,小學時學校的四大霸王里有她一個,上了初中,因為長得出眾,惹來不少麻煩。路楠大哥路皓然比周圍的孩子大幾歲,是天然的孩子王,幫沈榕榕擺平過許多蒼蠅。

路楠起初不知道沈榕榕喜歡自家大哥,她在這些事情上的敏銳程度遠低於同齡的少女。直到她讀大學,而路皓然畢業當上老師並帶女友回家,那在發小之間引發的小小震動,讓路楠第一次察覺沈榕榕的異樣。

路皓然跟女友介紹路楠:我妹;等介紹沈榕榕時也說:這也是我妹。晚上路楠送沈榕榕回家,沈榕榕走着走着忽然哭了。

對愛情開竅很遲的路楠,那時候才曉得沈榕榕總是流連在路皓然身上的目光中有無窮繾綣的心意。

沈榕榕和第一個男友相識的時候,路皓然失戀。路皓然開始相親的時候,沈榕榕分手。路楠起意攛掇,是沈榕榕仰頭大笑:“他不可能喜歡我啦。”

路楠想和她成為一家人。沈榕榕便捏她的臉:“我們現在也是一家人。”她們各自離開家庭獨立生活,路楠的備份鑰匙只給了路皓然和沈榕榕兩個人,沈榕榕家裏的密碼每周一換,換好便告訴路楠。

看到沈榕榕那張因為過分艷麗而不那麼親近人的臉時,路楠才覺得一切都踏實可靠起來。她完全沒看見宋滄,直奔沈榕榕而來,接過沈榕榕遞給她的頭盔。

宋滄第一次在路楠臉上看到這麼快樂的笑容。他從車窗探出頭:“我不是說了來等你么?”

路楠被他嚇了一跳:“你怎麼還在?”

宋滄:“……我在啊。”

沈榕榕問路楠:“你朋友?”

路楠:“不是,剛認識不久。”

沈榕榕:“這麼裝熟呢。”

宋滄:“……”

他不能失去接近路楠朋友圈的機會,立刻下車向沈榕榕遞上名片。

“沈榕榕。”沈榕榕回以名字,把名片隨手放進口袋,載着路楠走了。

和路楠一樣,沈榕榕也買了房子自己住,家裏沒有寵物,進門總要喊一聲“回來啦”,在寬大的屋子裏曲曲折折製造迴音。路上沒有交談的餘裕,回到家沈榕榕便把路楠按在沙發上:“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路楠一五一十跟她說了,沈榕榕仔細看她臉頰,被人撓傷的痕迹還清晰着。她找出藥膏給路楠塗上,問:“你家裏人和梁曉昌知道這事兒嗎?”

路楠這才想起梁曉昌叮囑過讓她聯繫自己,連忙給梁曉昌撥去電話。得知她在沈榕榕家裏,梁曉昌便識趣地改了吃飯時間。沈榕榕邊扎頭髮邊問:“你現在住哪裏?梁曉昌家?”

路楠:“我家。”

沈榕榕吃驚:“那學生家裏人不是連你家地址都知道了么?你還住那幹嘛呀?梁曉昌有病吧,怎麼不讓你跟他住一塊兒?”

她讓路楠留下來跟自己住,高興又匆忙地張羅,一會兒給路楠拿來她最喜歡的飲品,一會兒放下切好的水果,一會兒又是路楠最喜歡的零食。路楠忍不住抱着她腰撒嬌。

沈榕榕揉她頭髮,忍耐着提醒:“別把葯蹭我衣服上。”

路楠說起路皓然最近的一段新戀情:他在志願者活動里認識了一個離過婚的女人,目前正打得火熱。那女人還有個兩歲的女兒,路楠看過他們三人的合影,比大多數的一家人更像一家人。

周喜英當然是不樂意的。她規矩、正確的一生必須以兒女也同樣規矩、正確的一生為註腳,路皓然這樣的選擇讓她極其不滿。她總是尋各種各樣的理由找茬,跟路皓然和路楠抗議:怎麼能找一個離了婚又帶孩子的女人,怎麼能?!

路皓然聽得煩了,認真反問:“因為她生過孩子,所以不行?”

周喜英斬釘截鐵:“那當然!”

路楠連忙接上一句:“媽的意思是,孩子不是什麼好東西。”

周喜英氣得五官扭曲,兄妹倆為這難得的漂亮配合擊掌。

沈榕榕想像周喜英惱羞成怒的樣子,滾在沙發上大笑。漸漸暗下來的天變成紺碧色,視野像籠罩在浸透了顏料的水裏。從陽台望出去,斜對面的樓面和窗戶上投映着金紅色晚霞,像燒透的火。

風吹動陽台上垂掛的植物。路楠忽然說:“掛個風鈴吧。”

她跟沈榕榕說起和宋滄的相遇。

故我堂的宋滄連打幾個噴嚏。高宴正在逗貓,宋滄揉揉鼻子收拾書本,還在回味高宴剛剛的諸般表現。

“是一見鍾情吧?”宋滄說,“你怎麼不跟人交換名片?”

高宴那張娃娃臉漲紅了:“沒、沒有。”

宋滄壓根不信。從沈榕榕摘頭盔的瞬間開始,高宴整個人就化成了木偶,宋滄甚至能聽見他劇烈的心跳聲。

“……你不覺得,她很有魅力嗎?”高宴小聲嘀咕。

宋滄難得見他這樣羞澀緊張,像摸貓兒一樣摸他頭髮:“還行吧。路楠比較有趣。”

高宴抬頭:“宋十八,你不要玩火啊。”

宋滄已經把自己接近路楠的目的告訴了高宴。他不信任路楠,路楠說的每一句話在他看來都是脫罪的狡辯。

高宴:“你認為她有所隱瞞?”

宋滄:“隱瞞了非常多的內容。”

高宴:“我打聽到的啊,監控視頻里沒有任何可疑的內容。但是監控沒有聲音。”

宋滄:“樂島學校這麼多老師,這麼多辦公室,為什麼偏偏選路楠?這個事件跟路楠必然是有關係的。她不可能無辜。”

高宴是局外人,他對宋滄的推論不置可否,想了想忽然問:“你知道許思文空間的密碼嗎?”

沈榕榕家中,沈榕榕在路楠手邊放下一杯咖啡,看她操作電腦:“現在小孩不是都用微博小紅書,還有人用空間?”

路楠笑了:“很多,尤其是中學生。空間是一個相對開放的地方,其他社交媒體更私密些。”

許思文的各種社交賬號,在事發之後很快被人找到。她的微博多是追星日常,但從一年前就不再更新,偶爾會有點贊,都是些心情分享。更新不多,大部分是學校、集訓班的照片,文字也很少。

路楠看到一張許思文在海邊拍的照。應該是日出時分,粉紅色頭髮的少女背對大海看向鏡頭,周圍顏色深沉,她孤零零的身影十分突出。

“是她嗎?”沈榕榕問。

“嗯。”路楠說。這照片讓她想起許思文獲獎的那張畫兒,構圖非常像。

誰幫她拍的?她為什麼會出現在凌晨的海邊?

有效信息並不多,許思文不是熱衷在網上分享生活的人。路楠又回到空間,看着驗證問題發愣——“我最喜歡的地方是?”

答案只有許思文的朋友家人知道。

這一晚睡前,路楠手機忽然響了。她沒存宋滄的號碼,但那串數字看得多了,竟然也記得七七八八。

【你想進許思文的空間嗎?我朋友有線索。】

“你那新朋友?”沈榕榕看着宋滄短訊,“你不覺得他很怪嗎?”

路楠:“……是很怪。”

出現的時刻,莫名其妙的親近,恰到好處的關懷和稍顯過線但分寸十足的熱情,他是個無可挑剔的怪人。

“我不是說這個。他一開始明顯對你感興趣,所以搭訕、所以湊近乎。我是說……”沈榕榕加重語氣,“你不覺得他很冷酷嗎?”

路楠靜靜回憶。

“對你很冷酷。”沈榕榕點着路楠額頭,“你跟他說了你最害怕、最傷心的事情,他先關心的是,你是不是說了全部,你是不是都跟警察講了。天吶,就算是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正常人第一反應難道不是安慰你嗎?他其實只想知道你身上發生的那件壞事情。”

了解沈榕榕的氣憤之後,路楠笑了。“你說得沒錯。這不正好嗎?”她說,“你以為我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他能讓我放鬆就行,各取所需。”

“……壞女人!”沈榕榕捏她臉頰,“我喜歡!”

翌日,路楠一身輕裝出門。

和宋滄傾訴過,又有沈榕榕在身邊,她再沒有之前那麼壓抑。身體內部那個活潑的、不那麼柔順服從的靈魂復蘇了,她只戴了口罩,迎接春風,並不懼怕被任何人認出。

即便被認出,她也不會再獃獃站着,任由打罵了。

故我堂不管早晚,基本沒客人。檐下風鈴在輕柔的風裏晃動,長短粗細不一的金屬管碰擊木片,聲音漣漪般灌滿路楠的耳朵。天晴的時候,宋滄會把一些舊書擺在路邊的書架上,走過路過的人都可以翻看。有人被鈴聲吸引,推門問:有喝的嗎?

宋滄遞來一杯白水。客人喝完,又走了。

漏水的屋頂修補好了,一樓天花板也加了防水布,宋滄正抱着一台電腦,見路楠來了沖她招招手。

路楠告訴他昨天在派出所看了監控錄像。每次跟宋滄說事件的發展,宋滄都非常專註。路楠覺得這種專註和認真相當有趣,很久沒有什麼人這樣耐心聽她說話了。於是連許思文遺書的內容她也說了出來。

宋滄坐在她身邊:“把畫全都留給舅舅?”

路楠:“對。”

宋滄笑笑。他這時候的笑里透着一種說不清楚的傷心。路楠一時間以為自己看錯。

他告訴路楠,許思文空間的問題答案是“長樂街89號”。

路楠奇道:“這是哪裏?”

宋滄:“許思文九歲之前住的地方。”

路楠笑問:“誰給你這個料的?”

宋滄也笑:“昨天站我車邊那位,記得么?他是跟這個案子的記者,我的老朋友高宴,手裏有不少資料。”

昨日路楠連宋滄都沒注意,更別提高宴。她心中微動,記住了高宴的名字。

往答案框裏輸入文字的時候,路楠忽然說:“空間裏會不會有?”

宋滄:“什麼?”

“她跟她舅舅關係一定很好,”路楠看着屏幕,“她舅舅的照片,這裏會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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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鵝絨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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