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東海。

旭日從海上躍起，剎那間，水天之間佈滿了耀眼的金光。滿目的紅色之中，一艘巨大的木筏隨着海水起伏。

明樓一手撐着頭，翹着腳，橫卧在木筏上，雙目出神地看着彷彿近在咫尺的紅日。他的身邊胡亂對着一堆空酒罈，木筏下面的海水中，海里的小妖怪們還在不斷地把更多的酒罈搬上木筏。

明樓一邊喝着，一邊看着。他從晚上的月，看到了白日的太陽，無數歲月下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看着的。

潮起潮落，時間流逝，這世間什麼都在改變，唯有他，始終一成不變。

“吉，多年不見，你還是這幅要死不會的樣子啊！”

突然，一個聲音從南方響起，伴隨着聲音而來的，還有簌簌落下的雨點。一隻巨鳥伴着細雨而來，他的身形足有數百米高，但是隨着他的下降，身形飛快縮小。當他站在木筏上的時候，已經只有一個成人大小了。

而讓人驚訝的是，這隻巨鳥的臉竟然有幾分人樣，犀利明亮的眼睛上，還有兩根眉毛一樣的羽毛，長長地鳥喙更是襯托得他五官立體俊朗。

“不要叫我那個名字，我現在叫明樓。”明樓看都不看來鳥，隨手拿起一壇新酒，仰頭就往嘴巴里倒。

來鳥輕笑一聲，也不介意。那嘴叨開一壇新酒，也陪着喝了起來。

這時，又一個沉悶的聲音突然從兩人腳下響起，“是畢大人啊，久違顏範，近日可好？”

說話的竟然是他們正乘坐的巨槎。

在過去三界未分的時候，曾有貫月槎浮繞四海。那時這裏還有亭台樓宇，仙草瓊脂，神人來往於此，開設互市，好不熱鬧。不過到了如今，巨槎只剩一副木板，海天孤月，一片寂寥。

畢踩了踩腳下木板：“尚可。幸得山海重啟，我們這些舊人才能回人間看看。不過，如今的人間，與當年相比，變得可太多了。”

不過三百年不見，人間竟然已經滄海桑田，不見一點記憶中的樣子。

“是啊，連海水的味道都變得奇怪起來，四海的魚都比從前少了。”

畢說話的樣子就像隨他而來的雨水一樣，窸窸窣窣、牢牢噹噹、源源不斷，“真的嗎，我還沒來得及下海看過。一出山海就來了這裏。哈哈，我就知道吉你這麼傢伙肯定在這裏喝酒。這麼多年了，你喝的酒都快有東海這麼多了吧！“

“誇張了，誇張啦！”貫月槎附和，“我陪伴大人千餘年，大人一共也就喝了972萬壇……“

“閉嘴！”明樓砸了貫月槎一下，不耐煩地看向畢，“你到底來做什麼？”

“抱大腿呀！“畢理直氣壯地說道，“快說，新的境主是什麼樣的，喜歡什麼，我好去準備禮物。”

山海境主么……

明樓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又有幾日沒有去看過那位境主了。

畢還在說，“哦，還有，南邊那邊出問題了，什麼時候帶他去看看……“

“不準去！”明樓突然放下放下酒罈，扔下這麼句話后，往海里一紮，遁水離開。

畢：“……？”

畢回過神來，跳着腳就開始罵了明樓。

……

對於妖怪和修士來說，走陰陽道就和呼吸一樣簡單。連川從前看過典籍，那上面加載陰陽道就在一步之外，想要上路，一步即可。

但是不管連川在家怎麼走路，他就是找不到路。

他也拿魂燈試過，但是仍然不得法。

魂燈雖然似乎有靈，但是每次他問的時候，魂燈都是一副傻傻聽不懂複雜的話的樣子。

關於這點，連川後來自己琢磨，覺得可能是因為魂燈與他是一體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魂燈又怎麼會知道。

既然上不了陰陽道，連川只能暫時放下去別的城市租便宜房子的計劃，幾乎在平陽看了起來。

然而，平陽租房有哪裏有那麼簡單呢，就算有熱心妖怪幫忙也一樣。

“大人，就是這裏。”

此時，一座樣式古樸的舊樓前面，嘴巴上還長着鬍鬚的小妖怪興奮地向連川介紹，“我們家族在這裏住了四十多年了，如果大人看得上的話，我們願意把房子讓給你。“

看着舊樓門口寫着“華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子，連川十分感動、並堅決拒絕，“不用了，這裏不太合適。“

小妖怪不理解，納悶道：“為什麼不合適，這裏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住了。”說著，他還指指牆角一個不起眼的小洞，說道，“那裏就是我家，大人要不要先去看看，我家十八妹今日一早，特地去酉山打了山泉回來泡茶。“

連川不覺得自己的體型能去老鼠洞做客，於是再次拒絕，“真的不用了。“

告別了老鼠精，連川心累地走在老街上。這片區域匯聚了平陽大片古建築，因為風格獨特，保存完好，吸引了大批遊客前來觀光。

今天剛好是星期天，平時就熱鬧老街這會兒更是擠滿了人。連川走在這裏，不管要讓人，還得給各種普通人看不見的妖怪讓路。

人間繁華地，妖怪KTV。

更糟心的是，連川一路走，就有路過認出他來的妖怪掉頭跟上他。等他走出老街範圍，身後已經跟着七八隻小妖怪了。

“人間什麼時候有這麼多妖怪了？！”連川有些崩潰的叫出聲來。

恰好路過的普通人們只是平靜地投來一瞥，接着便事不關己的走自己的路，離開了。

這又是連川喜歡平陽的一點，這是一座非常有邊界感的城市。

“因為山海境重開，裏面的妖怪都能出來了。”

明樓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連川詫異回頭，就見明樓懶散地朝他揮了揮手，“看來，人間又要亂一段時間了。”

連川知道明樓是什麼意思，這麼多妖怪突然出現在人間，就算他們沒有惡意，都能對人間造成不少破壞。何況，不少妖怪都有吃人的嗜好。

昨天，羅祟也和他說起過這件事情，華國幾個德高望重的前輩修士已經着手準備了，據說馬上就有一大波徒子徒孫們被放下山盪妖除魔，維繫太平。

不過，連川懷疑，那些前輩派徒弟下山的主要目的，還是找他。

“你想知道那些妖怪出來後會幹什麼嗎？”明樓不懷好意地問道。

連川隨口瞎猜：“走親訪友唄，還能幹什麼。“

明樓：“這麼說也沒錯，不過除了走親訪友，他們應該還回來找你。”

連川好不驚訝地應道：“哦。”

明樓一愣，“你就這麼接受了？”他都做好了連川求他幫忙的準備了。

連川面無表情看他，“我猜到了。而且虱子多了也不癢，不差這一夥。”

不就是，既全國道士和尚一起找他、全國妖怪一起幫他搞錢后，山海境裏的妖怪也要來找他了么。

他現在的情況，不差那12萬妖怪。

明樓：“……”

……

“正好有事找你？”

炸雞店裏，連川大方地把店裏的各種炸雞都點了一份，然後就問起了陰陽道的事情。

“這個簡單，我帶你走一遍就行了。“明樓吃着炸雞，十分好說話，“你走陰陽道是要做什麼？”

連川：“平陽房租太貴了，我想去周邊城市找找。”

租房之事，古已有之。白居易就因為長安房價太貴買不起房只能租房，寫下“長羨蝸牛猶有舍，不如碩鼠解藏身”的詩句。可以說，房奴之痛，古今相通啊。

不過，明樓雖然在人間遊歷過，卻從未體會過凡人買不房的痛苦。

“這裏這麼多空房子，你看中那家，住進去就是。”在住房這塊，明樓和其他妖怪一個腦迴路。

連川：“……”

他懶得解釋，直接催促道，“你快點吃，最好今天就能找到房子，這樣我連夜就能搬過去。”不然的話，就又要等一周了。

明樓聳了聳肩，乾脆一揮手，把桌上的吃的都收了起來，“那走吧！”

連川：“……”

連川大驚，連忙觀察四周，看看有沒有人發現他們這裏的動靜。

明樓：“你在做什麼？”

確定了沒人注意后，連川這才起身，“你以後用法術注意點，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有什麼不好的。”明樓不以為意。

連川恐嚇他，“你剛剛那幕，要是被人拍下來發到網上的話，那你就等着被全華國人民圍觀吧！”

明樓：“……”

連川解釋：“現在人類別喜歡看直播，哪裏有熱點，哪裏就有主播過去蹭熱點。你萬一火了，以後出門身邊就會跟着一大波人類，拿着手機全天二十四小時直播。”

他說著，那給明樓翻出了一個大小主播圍攻麵攤老闆的視頻，“這個老闆就因為三十年不漲價被人發到網上，然後就吸引了一大群人來圍觀他。”

明樓震驚地看着那一大群圍着麵攤群魔亂舞的主播，有聲嘶力竭唱歌的，有跳奇奇怪怪舞蹈的，還有賣貨的，賣藝的，表演雜技的……“我不過百年未入人間，凡人竟然變得如此，如此……“

連川貼心接道，“如魔似幻。”

明樓：“……”

……

陰陽道和連川想像的不太一樣。

他原本以為，這條路就是傳說中的陰路，光線灰暗，一片荒涼。不過當他踏上陰陽道后他才發現，這彷彿是一條於世界縫隙間擠出來的絢爛之路，流光溢彩的屏障隔絕出這樣一方世界，走在路上，好像踏入了一片幻夢。

不過，當明樓往連川眼睛上抹了一下后，連川眼前的世界就從高糊馬賽克進化成了4K高清。

“外面是……”連川驚訝的看着外面一片翠綠的世界，各種樣子奇特的植物肆意生長，鳥獸在林間歡騰，林間深處，隱約還有村落的影子。

“是山海境。”明樓回答。

連川不敢置信的扭頭看明樓：“陰陽道是從山海境裏穿過的？”

“道從山海過，山海在人間。”明樓點了點連川手中的魂燈，“若非如此，人間界最後的靈地這種說話，又從哪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