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逢雷》
文/時祈
二月十四號，情人節，某魚直播間。
鏡頭裏的時梨一頭淡粉色捲髮，身着紅色短裙，一張巴掌大的臉，漂亮的丹鳳眼上挑，眼邊還非常應景地貼了細碎的桃心亮片。
不過即便如此甜蜜的裝扮都沒抵擋住她現在想殺人的臭臉。
其主要原因之一是因為她多年的好朋友兼高中同學，季明枝，放了她鴿子。其主要原因之二是季明枝放她鴿子居然是因為她和她那個混蛋前男友任子超和好了。
兩個人從高中鬧到大學，從大學鬧到畢業，任子超周圍的桃花就沒斷過，也就是季明枝秉持了一顆救贖浪子回頭的聖母心，一次又一次因為對方的保證和認錯而選擇心軟，分分合合這麼多次，她還是不長進，在時梨要出門的接她的前兩個小時給她打電話，說她可能去不了了。
直播剛打開的時候，彈幕沒笑過氣去，口口聲聲說情人節去約會的女主播，現在無奈在家中開直播，是個人都知道她出不去了。
【喲？這不是說了要在情人節約會的某遊戲主播嗎？被放鴿子啦？捨得回來直播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某人得意洋洋地鄙視我們這些單身狗，來人啊，給主播點播一首《分手快樂》】
【大梨子什麼時候談男朋友了？昨天不是解釋過了嗎？是要跟朋友出去的！】
【等等，等等，這誰啊？分錯區了吧，這長相確定是遊戲主播，不是跳舞區妹妹？】
【這麼有名的遊戲主播居然還有人不知道的？】
不等時梨做自我介紹，彈幕上已經有人把她的簡歷刷滿了屏幕。
時梨，網紅女主播，最初因為一款名為絕地求生的遊戲出名，剛槍屆的王中王，五年前入駐了某魚的直播平台，因為天生貴氣的臉蛋和不好惹的脾氣在眾主播中殺出重圍，直播不到半年，粉絲就有超了五十萬，一舉成為當下網絡主播中的新晉榜首。
【我就說呢，為什麼一直都感覺她像是電視劇里演的溫柔知性的千金大小姐！】
【哈哈哈哈好一個溫柔知性！玩起來遊戲罵得你六親不認！】
【溫柔知性·大梨子哈哈哈哈哈哈。】
【你確定不是惡毒任性的大小姐人設嗎？】
【別笑，別笑，我方大梨子已經很久沒有罵人了好嗎？】
【確實哈哈哈哈哈哈好上次被超管警告了是有三天沒罵人了】
【所以主播是專打LOL的嗎？】
時梨抽空，瞥了眼彈幕，忽略一串哈哈哈，直接回答了彈幕的問題：“不是。”
【誰能管得住她啊？大梨子都是想玩什麼玩什麼。】
【嗚嗚這麼漂亮的姐姐就算是直播吃屎我都看！】
【你這個想法很危險，小心一會兒被封了。】
【大梨子才不會這麼玩不起呢，除非在她直播間提……那兩個英文字母。】
【哪兩個啊？abcdefj？英文字母有二十六個呢！】
【不說！不說！瞧瞧你們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思何其歹毒！別想騙我封號！】
彈幕的消息太多，重重疊疊交在一起，時梨根本看不過來，也壓根懶得再看。
她打開了近期的遊戲新寵，英雄聯盟，登錄上賬號，準備先開一局排位。
說起來，時梨早就聽說過這款遊戲，但一直沒打算玩，直到某一天無聊，她點開了系統隨機推送的直播間，看到了直播里最近的人氣女選手，知伊。
本來是隨手一點的舉動，沒想到時梨從此就住在這個直播間裏不起來了，還成為了對方直播間最頂級的土豪粉，一擲千金。
為了離偶像更近一點兒，時梨才開始了新的遊戲生涯。
這局順風，隊友還算給力，時梨的經濟一直領先，打起對方跟玩一樣，單殺了對面的中單好幾次不說，團戰也特別狠。
平常在其他遊戲裏剛槍，現在在聯盟里也不手軟。
等到時梨的人頭直朝十個跑的時候，直播間裏已經討論起了她今天晚上的火氣是不是比平常更暴躁。
【唉，落單的情人最怕過節，不愧是被放了鴿子的女人，打起架來手就是比平常狠哈？】
【你是在質疑我大梨子平常打的不狠哦？】
【平常也狠，但不如今天吧，三級就跑出去浪，偏偏對方中單還是個傻的，人頭送的一次比一次快，讓我這場直播看得都沒快感了。】
遊戲進行到二十二分鐘的時候，電腦屏幕上出現了勝利的標誌。
時梨退出遊戲界面，打算排位下一把的時候，看見了擺在桌子邊的手機在震動。
她眼眸微垂，把手機撥了過來。
手機界面上的消息提醒是今晚鴿了她的季明枝，她才結束一局遊戲，對方就跟有心靈感應似的給她發了好幾串哈哈哈哈哈。
【季明枝】：寶寶，你火氣好大哦。
【季明枝】：上來就打那麼凶啊？
時梨瞥了眼攝像頭，知道季明枝之所以能這麼說肯定是因為看她直播了。
等候排位的功夫，她有的是時間來回季明枝的消息。
拿着手機的時梨單挑了一邊的眉毛，沒顧得上彈幕里一堆尖叫的粉絲，也沒來得及看他們說什麼姐姐殺我，把消息發了出去。
【shirley】：不是出去玩了嗎？
【shirley】：還有空看我的直播？
朋友之間就是有種莫名的佔有欲，季明枝跟她相處了這麼多年，早就摸清了她的脾氣，吃軟不吃硬，她真罵人了還算輕的，等她開始陰陽怪氣才能說明時梨是真不高興了。
季明枝推算了一下時梨現在的生氣等級。
三級半，還有挽救的空間。
【季明枝】：誰讓我心裏時時刻刻都裝了我們的寶寶呢，在外邊也一定要支持我們寶寶的直播呢！
【季明枝】：寶寶今天遊戲打的這麼凶，這麼好，肯定能早日被知伊寶貝發現的你這個寶藏的。
她說完，又轉播回去，看了眼直播界面的時梨，發現她似乎有了好轉的表情，這才在心底鬆了一口氣。
【季明枝】：你知道的，也不是我重色輕友，但這不是情人節嗎？一方面是因為這個節日比較特殊。
【季明枝】：另一方面是因為來的酒吧…….
大概是對方察覺到不妥，消息又很快撤了回去。
【shirley】：？
【shirley】：另一方面是因為什麼？
【季明枝】：是因為我覺得抽煙喝酒不適合我們寶寶，我們寶寶是仙女，仙女怎麼能跟抽煙喝酒沾邊呢？我們寶寶是不能受到這種烏七八糟的傷害的！
【shirley】：別扯開話題。
【shirley】：來的酒吧怎麼了？
【季明枝】：沒什麼啊。
【shirley】：說。
【季明枝】：那你要答應我啊，我說了你別生氣。
【shirley】：我生什麼氣？
【季明枝】：那我就說了啊，你真的別生氣。
【季明枝】：就是……那個誰回來了。
不用季明枝說出完整的姓名，時梨就已經知道了她說的是誰，偏偏還要在聊天界面上裝冷靜，裝不在乎。
三分鐘以後，時梨的消息才回過去。
【shirley】：誰啊？
對方的消息回得更快。
【季明枝】：你是不是忘了你還開了直播啊？
時梨那邊反反覆復在手機屏幕上打字又刪掉的動作，她在這邊看得一清二楚，分明都把祁則那兩個字打出來了無數遍，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問她是誰。
【shirley】：……
時梨這邊的臉色難看，季明枝那邊也不敢再說話了。
【shirley】：你們今天去的酒吧是他開的？
【季明枝】：……嗯。
時梨萬萬沒想到，曾經最討厭酒吧的人現在會開一間酒吧。
手機又震一下。
【季明枝】：新店開業，還沒多久呢，我事先也沒想到，是子超帶我來捧場的。
【shirley】：地址。
季明枝沉默，她沒想到時梨會提出要酒吧地址。
【季明枝】：別吧，你該不會想派人來砸場子吧？這邊兒挺多人的，何況那個誰他今天也不在啊。
【shirley】：新店開業，他不在？
沒等季明枝裝關機，不發地址，時梨先發制人，一通視頻打了過去。
酒吧卡座內，季明枝猶猶豫豫不敢動的手更僵硬了，旁邊的朋友看到她的反應都不理解：“怎麼了啊？明枝，有人給你打視頻你就接唄，嫌這兒吵啊？”
季明枝面色蒼白，看着微信視頻左上角時梨的名字，覺得這是死神的召喚。
對面的消息又發過來。
【shirley】：視頻。
【shirley】：接。
能看出時梨的心情差到了極點，現在連多打幾個字都不願意了。
第二個視頻打過來的時候，季明枝顫顫巍巍，終於接起了視頻：“哈哈哈哈，寶寶？剛剛找耳機呢，找不到，這裏太吵了，我擔心你聽不見，這才沒接上一個，你……”
話還沒說完，時梨先打斷她：“攝像頭，翻過去轉一圈。”
“這算是查我的崗嗎？”
季明枝還想跟她開玩笑，結果氣氛沒緩和，時梨那邊根本沒搭理她的話。
“真……他真不在，我來了以後真的沒見到他。”直到現在，季明枝都不太敢和時梨說祁則的大名，隨時隨地怕把人點炸了，“他大小怎麼說也算是老闆，就算是新店開業也不能天天到場，就算是到場了呆一會兒也該走了。”
“攝像頭。”
視頻那邊的時梨表情很明顯，她不想說第三遍了。
季明枝嘆一口氣，還是把攝像頭轉了過去，她先在卡座上晃了一圈：“你看吧，我們這桌沒有他。”
“其他地方。”
季明枝手機一停，默默看了眼吧枱邊上背對他們的祁則，心想一會兒飛速地轉一圈，怎麼也要先把時梨安撫住，手機才抬起來，在別處停一會兒，打算飛快地繞開吧枱，就聽見視頻那邊時梨忽然喊來一聲停。
她講話的速度太快，季明枝都沒反應過來。
攝像頭已經偏離了吧枱，時梨收回了視線，默默一聲：“……夠了。”
說罷，視頻掛斷。
季明枝盯着三分多鐘的視頻記錄，心跳如雷，連卡座都忘了坐，就這麼乾巴巴地站在原地，又抬眼，看一眼人群里的祁則。
不應該吧？不可能吧？今天新店開業來了這麼多人，吧枱那邊少說也聚了一排呢，祁則又一直背對他們，她視頻里掃的那麼快，時梨就算是眼力再好，就算是個電子眼，也不能一眼就看到吧？可她為什麼就在掃完吧枱就說夠了，就不看了。
……到底發現沒有啊？
季明枝現在心如亂麻，只求給一個痛快的刀割。
在場的除了季明枝和時梨的高中同學，還有任子超其他的朋友。
他們看到季明枝這個反應都不太理解，其中一個朋友知道時梨的，看到兩個人打視頻顯然很興奮：“明枝姐，你怎麼沒說你朋友是大梨子啊！”
季明枝緩緩地回過神，嗯了一聲：“怎麼了？”
“我還是她粉絲呢，一年前還入了她的後援會，大梨子是不是真那麼有錢啊？網上都瘋傳她是千金大小姐呢，她家裏邊到底做什麼的啊？房地產還是開煤礦？”
季明枝笑了下。
時梨……說是名副其實的千金大小姐一點兒也不為過，不過也都是曾經了，曾經她在學校里叱吒風雲，八條腿的螃蟹，在學校里橫着走，別人還要給她讓道。
“大梨子一會兒是不是要來啊？那我就能近距離觀察我的偶像了！是嗎？”對方嘴巴都要扯耳根後邊去了，說了半天，才逐漸發覺桌子上大部分人的面部表情都不算好，趕緊逆轉了口風，“你們怎麼了啊？為什麼表情怪怪的，難道……你們和大梨……哦，不是，時梨的關係不好嗎？”
桌上有時梨他們的高中同學，率先發了話：“不是我們和時梨的關係不好。”
“那是什麼啊？”對方被他這麼一說顯得更迷糊了，“不是你們還能有誰？”
眾人的表情都不算好，面面相覷看着彼此。
“這家酒吧的老闆，祁則，我們的高中同學，也是時梨的緋聞男友。”另一個同學抿了下唇，想到了時梨說過的話，糾正，“前緋聞男友，他們的關係不好。”
擁有前緋聞男友的時梨沒再打視頻，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但某魚的直播間熱鬧非凡。
其主要原因是，自打時梨收到手機里的消息，她就沒再動過電話，像是忘記了電腦的存在，還自顧自地打了個視頻，然後就盯着手機屏幕發獃。
【兄弟們，朋友們，家人們，有誰知道大梨子這是怎麼了啊？這把排位是真的不玩了嗎？要掛機了啊？】
【不是我說你啊，都什麼時候了，你腦子裏還想排位呢？現在應該吃瓜啊，關心關心大梨子到底怎麼了。】
【這還有問嗎？這還用關心嗎？一看就是分手多年的前男友又出現了大梨子才會這麼失態。】
【等下，等下，如果是分手多年的前男友的話，我合理猜測是直播間不能提及的二字！】
【齊澤，齊擇，齊則？我必須去百度百度了吃瓜了。】
【朋友膽子是真的大啊，這個時候還敢把大名打出來？】
【哇！我終於吃到瓜了！所以，直播間不能提及的字母是q和z？】
【朋友，祝好運，禁言了啊。】
祁則。
這兩個字跟他的人一樣，有特殊的吸引力，那麼多的人，即使他沒有回過頭，背對她，甚至還沒有出現，她的大腦已經在告訴他，他的人在哪裏，她的視線要看向哪裏，不需要她多費勁，她的手就先一步截下了那張圖。
因為季明枝的速度太快，屏幕里她的截圖甚至有些模糊。
深藍色的燈光里，男人一身深黑色襯衫，他好像是瘦了些的，側過臉，下頜骨的線條凌厲又分明，伸手，去拿酒保遞過來的酒杯，圖片里，他的手指修長，膚色冷白，捏着杯子的骨節凸起，姿勢又散漫，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什麼也不在乎。
什麼也不在乎，就像他走的時候。
那麼乾脆，根本沒在乎她的感受。
時梨摁滅手機屏幕，抬手，直接送給剛才不怕死的兩個粉絲一波禁言福利，然後，關直播，下線，拿起車鑰匙，又逼問一次酒吧地址。
操作行雲如流水，一氣呵成。
季明枝眼看真的擋不住時梨，這才交代了現在的地址，西長安大道17號，臨了臨了，季明枝還在勸她千萬別找太多人，找太多人也提前跟她說一聲。
【季明枝】：你早點兒說了我早點兒準備。
【季明枝】：但是，寶寶，我說句真的，我們稍微克制一點點自己，我們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那麼衝動了。
【季明枝】：我知道，當時確實是他不對，他口出狂言，他撩完人就跑，他撩完人又不負責，要不然怎麼說你最恨渣男呢。
【季明枝】：但這事畢竟都五年了，風水輪流轉，時光如梭，光陰如箭。
【季明枝】：五年，有什麼過不去的。
時梨看着上邊的消息，笑了下。
想當年，時梨還在明德一中上高中那會兒，可以說是校內頂流女明星一樣的存在，因為優越的家世和漂亮的臉蛋，一堆人捧着誇着，沒有一個人敢不順從的。
直到班裏來了個轉校生，也就是祁則。
短短一天的功夫，他搶去她大半的光環不說，還從來不聽她的命令。
那麼多的人，唯一一個逆着她辦事只有他一個。
從學習到生活，對方三番兩次的挑釁她，跟她打賭，又讓她輸，偏偏時梨還就吃這麼一套，輸了又賭，賭了又輸，反反覆復，班上多少人都知道兩個人的關係不好，明爭暗鬥，就這麼一個情況下，祁則還是能自己給自己傳出流言，說時梨喜歡他，喜歡得非他不可，喜歡得死去活來。
喜歡他。
她喜歡他……
時梨咬牙，給季明枝回了個一。
五年了，是啊，五年了，她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時梨忽略季明枝再次發來的寬慰信息，看一眼上邊發來的地址，這才把手機扔到一邊，準備把地址輸入進了車裏的導航系統。
沒想到才輸入到一半，車內的導航自動給她推送了相匹配的酒吧地址，並且貼心地附帶了名稱的。
僅僅看了一眼，時梨就僵在了原地，只有指尖能微微地顫一顫。
導航上的酒吧的名稱簡簡單單，顯示的清清楚楚。
SHIRLEY，雪梨。
和她微信名稱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