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長
也就這麼短短几秒,6444神態癲狂,眼睛變得血紅,紅卵不斷吸食着他身體裏的養分,他現在和乾屍已然無異,對着桑淼又是一撲。
這麼瘦弱的人,力氣卻出奇的大,桑淼被他按在地上,幾乎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6444張開血盆大口,做出撕咬的動作。
她極力掙扎,也只抽出半截身體。
6444抓着她的右膀不放手,尖銳的指甲陷進她的皮肉里,鮮血瀰漫。
血液似乎讓他更加興奮,他撕裂的嘴唇一扯,幾乎咧到了耳根。
桑淼死死抵着6444的下巴,不讓他咬到自己,誰知6444的頭卻忽然朝後一折,紅色卵泡跟血葡萄似的擠滿了他整個脖頸,甚至有溢出來的趨勢。
桑淼頭皮發麻,精神有瞬間的崩潰。
這世界真他媽瘋狂。
就在她以為今天要交代在這兒時,7910猛地躥過來,把她往旁邊一推,然後一腳將6444踹出兩米遠。
有團紅卵在猛烈的撞擊中啪嗒掉落在地,幾秒就萎縮了。
“呵,雜碎。”
折返回來的7910冷笑一聲,見6444還欲爬起,他不知從哪兒拖出來一口平底鍋,哐當拍在後者要斷不斷的脖子上。
紅卵跟爆漿似的,轉眼間稀巴爛。
桑淼:“……”
如果不是傷口疼得火燒火燎,她挺想豎個大拇指再誇他一句牛逼。
居然兩下就給這噁心玩意兒干碎了。
像是看出她眼裏的誇讚,7910扔了平底鍋,高揚起頭顱:“這算什麼,要不是戴着抑制脖鎖,無法使用信息素攻擊,他剛發狂那會兒我就能給他摁死。”
說著,他話音一頓,朝她伸出手:“你還好吧?”
桑淼咬咬牙,借力站了起來。
她手掌被生生咬掉了一半,鮮血直流。
沒等她喘口氣,監視隔離所的獄警終於發現異常。
食堂牆壁上點綴的壁燈分成兩半,露出裏面的機械裝置,檢測儀發出幾道紅色射線,全範圍掃過,最後一道停在6444的屍體上,一道停在桑淼受傷的手掌處。
桑淼順勢低頭。
原本筋骨清晰的傷口裏,不知何時也長出了一層膜,包裹着幾顆細小的紅色半透明蜂蛹。
系統拉起了警報:“發現兩名可疑寄生目標,摧毀確認中——”
桑淼窒息了。
系統等待獄警人工回執的過程中,7910再度拾起平底鍋,扯過桑淼的手,用鍋柄那頭迅速刨除了這些紅卵,徒手將那層血肉里的膜撕了下來。
饒是桑淼從前訓練時挨過不少身體上的傷痛,這會兒也不由疼得面色都些微扭曲。
“你腦子沒毛——”
她剛想痛斥7910,鎖定她傷口處的紅光卻忽然閃爍,系統冰冷的聲音宛如天籟:
“309危險解除。”
於是桑淼到口的話生生轉了個彎:“……的樣子挺帥。”
原來7910剛才是在救她。
指向桑淼的紅光消失,指向6444的卻沒有,機械裝置露出槍口,一槍下去直接將6444的屍體焚燒殆盡。
而後地板凹陷,焦殼下落,所有蟲卵殘留的地方也很快被處理,等地板再浮上來時,一切臟污都被清理得乾乾淨淨。
食堂逐漸恢復原狀,桑淼撐着的一口氣跟着鬆了。
她身形微晃,仰面就要倒下去。
7910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謝了。”桑淼虛弱道。
“先止血。”7910撕下自己的囚衣給桑淼包紮。
這情況也不指望去醫務室了,桑淼不解道:“傷口不會感染么?”
“不會。”
謝回嫌她身上臟,去料理台接來一桶水,衝掉了她褲子上的臟污:“我們體質比較特殊。”
蟲腥味減輕了些,血液的味道就變得重了,混着幾不可聞的乾燥松脂香在空氣中隱隱飄散。
桑淼慢慢放鬆下來,低聲問:“我們什麼體質?”
“血目蜂什麼體質,我們就什麼體質,只是沒到那麼誇張的地步罷了。”7910大喇喇地叉腿坐下,忍不住揉揉鼻子,這股味道讓他莫名感覺不舒服,“你的傷口不僅不會感染,還會很快癒合。”
“這麼厲害?”桑淼訝然。
“還有更厲害的。”7910道,“血目蜂的產卵器里有兩套腺體,一套為信息素腺體,一套為毒腺,我們上午分離的那些紅色腺體就是血目蜂的毒腺。”
“毒腺會持續釋放出高強度的神經毒素,這種毒素是現今任何防護服都無法長期隔離的,只要被影響超過三個月,所有人都會變成血目蜂的孵化容器。”
桑淼皺眉:“吃飽了撐的非得做這些缺德事?”
“你懂個屁。”7910冷笑一聲,“血目蜂的信息素腺體在黑市能賣大價錢,牽扯的利益太廣,自然有人願意鋌而走險,所以才需要流放犯來做這項工作,畢竟……在這裏每天死幾個人根本算不得什麼。”
桑淼:“……”
這糟糕的監獄文化。
“可我之前不也發狂了嗎,”她問,“為什麼沒變成6444那樣?”
“這得問你自己。每個人的發狂期都是不定的,有些人從發狂到被完全寄生長達幾天,有些人則幾分鐘,前者需要轉移到隔離病房去,而你在隔離病房躺了三天,反而自己醒了。”
7910高深莫測地看她一眼,篤定道:“我不信你沒發現自己的異樣。”
桑淼長睫微垂,沒說話。
被寄生髮狂后還能活着恢復,她自己都不太相信是因為偶然。
但在這個地方,流放犯就是一灘無關緊要的垃圾,沒有足夠能力承擔後果之前,當異類並非明智選擇。
“運氣好而已。”
桑淼避重就輕轉移話題:“你就沒想過逃?”
昨天她大致觀察過,整個流放區的守備並不森嚴,尤其出口方向,壓根沒什麼人把守,反而隔離所外的警衛更多。
按照7910的說法,如果偽裝成發狂的樣子,她們會被帶去隔離病房,到那時,想逃出去豈不輕輕鬆鬆?
7910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摸到你脖子上那脖鎖沒?”
桑淼扯了扯脖鎖:“這玩意兒幹嘛的?”
她昨晚試着研究過這個和狗項圈大差不差的東西,但不清楚這是什麼金屬材質做的,韌性十足,根本取不下來。
7910用指節扣了扣脖鎖:“這是信息素抑制鎖,可以完全抑制Alpha的信息素不向外溢出,裏面還藏有一排鋒利金屬刀片,如果想強行取下,刀片會立刻割下你的頭顱。”
“……?”桑淼脖子一涼,“你再說一遍?”
難得見她震驚,7910樂了,決定再補一刀:“別說強取,只要跨出流放區的大門,和流放區的磁場失去感應,也是一樣的結果。開鎖需要兩道密鑰,利特星西南兩區監獄長各持一道,這兩人水火不容,徇私的可能性等於零。”
難怪不需要獄警來看管流放犯。
敢情監獄都變自助化了。
桑淼背脊生寒,即便橫豎都是死,但作為一個人死,和作為一隻蟲死,還是有區別的。
這裏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必須得想辦法離開。
有那麼一瞬間,桑淼甚至覺得,只要能離開這裏,身上再不長出那些噁心的卵泡,讓她幹什麼都行。
沉思間,廣播系統的機械音在食堂大廳冰冷響起:“309,監獄長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桑淼茫然抬頭。
啥玩意兒?
聽到點名,7910跟着一怔,隨即神情染上些許揶揄,他拍拍她的肩膀,遞給她一個“我太懂了”的眼神:“這算因禍得福嗎?你又能去頂撞邊野了。”
“邊野是誰?”
“就是監獄長。”
“我還頂撞過監獄長?”
“豈止頂撞……”7910幸災樂禍道,“你還公然問他,要不要和你睡一次試試,不然你也不會被震怒的監獄長發配到隔離所。”
桑淼不可置信地倒抽一口氣。
眾所周知,在流放區這種地方,忤逆獄警是沒什麼好下場的,何況還是監獄長,也不知道原身是有什麼想不開。
“我能不能不去?”桑淼真誠發問。
7910嘖聲感嘆:“所以愛會消失的對嗎?”
“……”
英勇無畏的桑淼站了起來。
反正早就無路可走了,見見監獄長,說不定還有轉機。
“對了,”桑淼在門口回頭,望着7910,“你剛才為什麼救我?”
似乎沒想到她會忽然發問,7910身體一僵,面色微紅,立刻結結巴巴地否認:“誰、誰要救你啊!我就只是想、想在你面前裝個逼而已……”
桑淼低低笑了一聲。
“確實裝到了。”
剛才她狼狽到差點命喪黃泉,而7910輕飄飄就揍死了被寄生髮狂的人,這樣純粹而直白的震撼衝擊,很難讓人不對強大力量生出渴望。
“那是,”7910驕傲挺胸,“也不看看老子是誰。”
“我叫桑淼,你叫什麼?”
7910臉上得意未收,聞言訝然瞪大眼,見她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好半晌,才怔怔答:“……謝回,回家的回。”
流放區不需要互道姓名,編號就是稱呼。
來了這裏,這輩子就不可能再出去,至少利特星南邊流放區從未有過這種先例。
桑淼是第一個問他名字的人。
-
回房沖洗乾淨后,桑淼隨着前來接應的獄警走出隔離所,前往監獄長辦公室。
外面的空氣也並未清新很多,揮之不去的蟲腥味一直充斥在整個流放區上空,久久不散。
電梯停在辦公樓39層。
“監獄長就在裏面等你。”
獄警說完就離開了,獨留桑淼一個人和面前的辦公室大門大眼瞪小眼。
這層樓的奢華裝潢和流放區破敗的格調絲毫不搭,門把手上鑲嵌了精緻的紅寶石,水晶吊燈散發著鑽石般璀璨的光芒。
種種一切都在向她說明,這個監獄長似乎不太好對付。
桑淼抬手敲門。
“進來。”是一道略帶慵懶的男人聲音。
桑淼推開門,男人正背對坐在皮椅上,皮椅尚不能完全遮擋他強壯的肩背,而他正前方是一面偌大的落地窗,從窗外俯瞰,能看到整個流放區的全貌,森然而破舊,陰冷又壓抑。
皮椅上的男人慢慢轉過頭。
桑淼還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張猥瑣油膩大叔的臉,沒想到邊野比她想像中年輕多了。
年齡不過二十五六的樣子,鼻樑如山脊挺拔,面容俊美陰鬱,藍色瞳仁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海,叫人捉摸不透,一身藏青色的收腰警服將他襯得胸大腰細屁股……翹不翹沒看見。
“聽說你傷了腦子?”
邊野寒眸微凜,看不出任何情緒。
桑淼坦然點頭。
邊野起身走到桑淼身邊。
桑淼聞到他身上清爽的類似於薄荷混着檸檬的味道,似乎就是傳說中的信息素。
雖說流放區里幾乎全是Alpha,但他們的信息素早已掩蓋在抑制脖鎖和漫天的腥氣里了。
她還是第一次聞到信息素的味道。
不排斥,但喜歡也說不上。
“還聽說你忘了很多事?”
“是。”
“包括我?”
“是的……”
“哦——”
邊野輕輕勾唇,拖長尾音,低沉聲線像開裂的冰凌磨在石壁上,笑得耐人尋味:“那現在還想睡我嗎?”
桑淼:“……”
一開口就是老色禽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