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虯龍幼虎皆敗犬
朝歌雲夢山水簾洞,昔日鬼谷子教授弟子之所。
名字被洛國主照搬來做了武科的‘太學’。
即便是文科的‘太學’,在關山國也並非教授四書五經了,而是各類雜學。
本來所謂的‘太學’,‘國子監’什麼的也只是為了科舉。
吳王渡有些知道洛國主為何開國之後沉寂了整整二十載。
他是在等人啊,等開國后降生的這些年輕人,要用這些年輕人滾燙的熱血來喚醒這個時代。
而他們那一輩的人則負責守御外敵,讓這代人可以不在戰火中成長。
代價是和點將台緊挨着的國殤墓園裏,陣亡將士的木牌擺了一排又一排。
關山國休養生息了二十載,可人口也只是百萬戶而已。
關山國人口雖少,但百姓們無不堅信着,這位國主能帶領他們過上好日子。
所以來朝歌雲夢學習兵法韜略的這些個年輕人,無不珍惜着國主為他們傾斜的大量資源。
可吳王渡依舊懶散,追着白妙音學的苗刀也只是出於男子天生對金戈鐵馬的喜愛。
沒人不怕死,尤其是死過一次的人,更珍惜這關山國在列國中少有的‘太平’。
朝歌雲夢除了基礎的戰術,戰略,還教授斥候線子之類的課程,而且很少紙上談兵。
就比如戰略方面,國主搞出了個沙盤,兩個人在兩個隔間裏對着真實的地形沙盤進行操演。
一個棋子僅代表一個百戶所,偌大的沙盤上往往有上千甚至更多的旗子。兩邊做出一步部署之後,小廝判斷具體的戰況再反饋給兩邊。
這其中還包括糧草的損耗,斥候探到才有的視野,天氣地形士氣補給等等的影響,一切近乎於真實的戰場。
別說下棋的人,就算是在旁拿草紙計算的小廝都要抓狂。
一局棋往往要封盤數次,耗時一整天才能完成。一局棋下來真的是要脫層皮。
而這樣的棋局每七日都要來上一次。
洛國主志大啊,一開始就不想培養庸才,如果只是個千戶,甚至是指揮使,指揮幾千個士卒,平日學到的十之一二就足矣。
洛國主想要的是一個將帥之才,一個真正能挽狂瀾於既倒的英雄。
為了這個人的出現,代價也太高了些,朝歌雲夢各方面的投入恐怖到讓人不敢計算。
這就好像是一個家裏出了三四百個敗家子般。
朝歌雲夢還安排了一張對局表,要用春節前的這些日子,分出個排名。
雖然那些軍中晉陞來的也一起編排了進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魁首多半還是要從關山大比那百人中脫穎而出。
洛幕、張九言、吳王渡這兄弟三個已經心知肚明,魁首肯定是洛晚風沒跑了。
這丫頭的聰明堪稱怪胎,而且這三人都已經被折磨一遍了。
在剛學會這個國主起名為'將棋'的棋后,洛晚風就讓兩人做小廝,和另一人對弈。
三人被輪着番的虐了一遍,而且是徹夜不眠的被虐了一遍。
兄弟三人也想尥蹶子去睡覺,可誰讓這丫頭從小被這三個兄長寵壞了呢。
不需多,只需一句略帶撒嬌的'兄長~'就能讓人無奈的陪這丫頭一晚上。
小時候也是,一句兄長就能讓三人和隔壁街巷的十幾個野小子干一架。
吳王渡最慘,因為前世玩過一些類似的遊戲,所以上手很快,第一局竟然靠着對這類遊戲的熟悉幾乎拼乾淨了洛晚風的棋子。
接下來洛晚風就盯上了吳王渡,兩人隔三差五就要下個通宵。
百戶官多出的俸祿都被用在兩人雇的兩個賬房先生身上。
白日裏教授兵法的國主首席智囊於瑞芝先生,每次都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眼神看着這兩個昏昏欲睡的‘一甲’。
還是白妙音在某一天夜裏強行把吳王渡拉去和幾人喝酒才徹底解脫了折磨。
不然吳王渡真怕自己哪一天會猝死在沙盤上。
而和同窗每七日一次的對局,幾人更是戰績卓著。
月余過後,經過五輪拼殺,只剩下六人還未曾敗過。
陣法多變,以步卒,弓手結陣配合的張九言。
步步為營,從不露出破綻,坐等對方自亂陣腳的洛幕。
劫糧,襲營,將騎軍各種戰術用到極致的白妙音。
神出鬼沒,別人甚至到輸都摸不清動向的吳王渡。
以及根本沒人能對弈完,最多一個時辰便要逼對方投降的洛晚風。
剩下的一人,用旁觀者的話說就是,完美避過這五人才僥倖能進入半決賽。
學子們也都關注起這個所謂的‘將棋’,那種指揮着千軍萬馬的感覺當真痛快。
“九言兄,認輸吧,你派出去回援糧道的三萬人已經全軍覆沒了。”
這是吳王渡在得意的大喊,隔壁的張九言又熬了兩個回合發現果真如此。
吳王渡劫糧道是假,正面轟轟烈烈的對峙也是假。
伏擊援兵的才是真。
半決賽中,吳王渡成功把張九言斬落馬下,那個僥倖進半決賽的學子也被白妙音毫無意外的解決。
洛幕就更慘了,本來論棋力就不是自家妹子的對手,再加上自家妹子對自己的了解。
下棋的一個時辰里,洛幕有種始終被看穿心思的感覺,總覺得洛晚風的旗子是自己的數倍,漫山遍野都是敵人。
“我說,王渡兄,你怎麼最近一直叫白妙音為師姐?你倆拜武學師傅為師了?”
半決賽過後,五人又聚到了這個小酒館,如今白妙音也是和這四人越來越熟絡。
“他啊,每日午後跟着我學苗刀,我的苗刀是我娘親教的,他就做了我的師弟,過年還要跟着我回北苗拜我娘親為師。”
吳王渡似乎沒看到對坐着的兩個想殺人的眼神
“嗯,說起來,洛幕兄你家的大白馬到時借我用一月,北苗路遠,又沒水路,只能騎馬了。”
“你們吃啊,這道燒茄子,老闆做的越發地道了,用來下飯極好。”
吳王渡埋頭扒着碗裏的飯,而對坐着的洛幕看着碗,在想要不要扣到吳王渡臉上。
“不借,一匹馬才十兩銀子,胡馬也才三五十兩,自己買去!”
洛晚風幾乎是咬碎了銀牙說出的這句話。
“那就沒辦法了,那師弟,你和我騎一匹馬吧。我的馬雖然是南馬,但也是寨子裏千里挑一的。”
白妙音似乎找到了新玩具,看着洛晚風噴火的眼神玩味的說著。
洛晚風不甘示弱,拋下自己兄長,起身和吳王渡坐在一張長板凳上。
“嗯?晚風妹子你怎麼坐過來了?”
“燒茄子離我太遠,我夠不着。”
“那就多吃些,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個‘白龍曜’做的太地道了,裏脊肉千錘百鍊,筋道得彷彿要把牙齒彈開。”
吳王渡夾了一塊‘白龍曜’放在洛晚風的碗裏。
張九言也有點看不下去了,先不說晚風妹子和自己也是童年玩伴。
就單憑晚風妹子的長相、賢惠、才藝,晚風妹子哪裏輸給這個白妙音了。
再怎麼說吳王渡和洛晚風也算是青梅竹馬!怎麼能輸給一個苗羌!
“王渡兄啊,你當真要跟白妙音回北苗去見她娘親?”
“啊,當然啊。人家這是家傳刀術,總不能就這麼佔了便宜吧,禮法上肯定要說的過去啊。”
“九言,你是不知道,師姐這苗刀當真是出神入化。”
“啊”
“我每日下午都要跟着師姐學兩個時辰,這麼久了一次都沒贏過師姐。”
“啊”
“你要是看到一次師姐的刀法,估計你也想跟着拜師了。”
“啊,我說,晚風妹子,你老踩我腳幹嘛?”
“唔,地上剛才有個黃婆娘(蟑螂)。”
“是嗎?”
吳王渡還真的低下頭去找黃婆娘。
洛幕心情極度複雜。
一想起那個從小圍着自己奶聲奶氣叫兄長的妹子以後會圍着別人叫夫君,就恨不得去做了那個登徒子。
後來得知是吳王渡之後,心情好了許多。
畢竟吳王渡還算可靠,至少生活作風沒的說,而且性子也很顧家。
以後應當不會虧待自家妹子,而且這嫁的也不遠,就在一條街,走兩步就回了娘家。
可誰知自己剛接受自家妹子要嫁人這個事後,要做新郎官的人竟然移情別戀!
不對,吳王渡這小子是不是真把晚風當成妹子來看了?你倆又不是真的兄妹!
兄長有我一個就夠了!你就不能禽獸一點嗎?!
“黃婆娘,咱們好像前年一起去聽過《鍘美案》。”
“陳世美竟然拋下家裏的黃婆娘和公主成親,這樣的負心漢就該一刀鍘了。”
吳王渡終於意識到了充滿火藥味的氣氛,和小時候一樣習慣性的摸了摸晚風妹子的頭。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我只是去拜師。”
“我的那個家不想再回去了,都連着兩年在洛幕兄你家叨擾了,總有些不好意思。”
“再加上師姐也願收留我,我就順帶去她家過春節,人多也熱鬧。”
白妙音緊跟着添了一把火
“師弟,你怎麼先前沒跟我說過,以後我娘親就是你娘親。”
“我只是不想回家,又不是無父無母,我每個月都寄軍餉回家的!雖然他們看不上這點錢。”
吳王渡剛想端起酒杯的手被另一雙溫潤小手裹住,吳王渡朝手的主人看去,看到了兩眼微紅。
“今年還去我家好不好,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娘親也總念叨你,你不要我,這個妹子了嗎?”
“你不要我”后停頓的一下讓氣氛越顯焦灼,張九言早就如坐針氈,終於站起了身。
“咳,我二娘又給我生了個妹妹,我回家看看去,就不陪你們喝酒了。”
張九言走過的樓梯彷彿傳來了一聲嘆息。
“那什麼,我也跟着去看看。”
洛幕也起身喚起剛下樓梯的張九言。
“那我也去。”
“坐下!”仟韆仦哾
兩個異口同聲的聲音彷彿血脈壓制一般讓吳王渡剛起身的姿勢定格在了那裏。
酒館老闆聽着樓上五位少年、少女的歡鬧。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這座小酒館真的很小,樓下只有十張桌子,樓上也只有三個雅間。
庖廚就是老闆本人,老闆娘是賬房和跑堂,兩個孩子越來越大了也在後廚幫襯。
一家人就住在後廚隔壁的兩間房子裏。
老闆不知道的是,吳王渡曾不止一次對那四個好友說將來也想過這樣的日子。
忙碌而又溫馨,守住自己的一個小酒館,管他外邊是兵火連天還是翻天覆地。
沒人不想過太平日子,可誰都又有一顆建功立業的心。
都想着年輕時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年老后榮歸鄉里,和知心人隱居在家鄉的小巷裏。
對着孩童講着自己年輕時縱橫馳騁的事迹,等着那個相伴一生的老婆子喊自己回家吃飯。
兵荒馬亂的時節,兒女情長顯得是那麼不足為道而又彌足珍貴。
在吳王渡剛意識到某些感情的時候,危險與機遇同時靠近這塊古老的中州。
一個自稱來自弗朗機的貨船,已經獲得了批准,開始在中州西部的天翁國晾曬被海水打濕的貨物。
而扶風北部草原的乞顏部、克烈部、兀良哈部眼見西南兩面皆被封鎖,開始了無休止的內鬥。
草原還是太小了,容不下這麼多不羈的靈魂。
數年後和關山定下盟約的可汗正把自己關在密室里,研究着白日輸給白妙音的棋局。
而後世被稱為虯龍幼虎的兩個女子還在爭奪着吳王渡這隻眯眼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