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 富貴不歸鄉，如衣錦夜行

馬車駛入了一片翠綠的竹林之中，迎面便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管家，帶着一種侍女和僕人恭立兩側，大開府門歡迎着這位多年未歸的家主。

“老僕……老僕……”老管家看着與昔日的稚嫩臉龐相比變化頗多的張機，眼角垂着絲絲淚珠，泫然欲泣，哽咽着跪在張機的面前，連話也說不利索了。

“忠伯，快起來，論輩分你可是我的長輩，怎可跪我這小輩呢？”

張機連忙扶起這位老管家，老管家的先輩從他烈祖那一代開始就在安邑張氏擔任管家，也就是從他太爺爺張儀的太爺爺那一代就落戶張家擔任管家，子承父業至今，六代人侍奉了六代安邑張氏家主。

所以即便這位老管家本是沒有姓氏的平民，自太爺爺張儀那一代起，也在族譜中加入了老管家的太爺爺的名字，將老管家划入了安邑張氏的行列，賜姬姓賜張氏。

老管家這些年來，帶着自己的兒子，輾轉於咸陽的衛尉府和洛南的洛南君府以及這座安邑老宅，自打張機確認了要歸鄉祭拜先祖，老管家張忠便提前回老宅安排洒掃。

眼見自家小主人終於回到了這座充滿了無數回憶的老宅，老管家看着那張與張機父親極其相似的面容，也不由回想起了過往，回想起了張機的父親，回想起了昔日安邑張氏由盛轉衰的破落。

再對比如今威名甚至超過了張儀的張機，老管家不由潸然淚下。

“是，老僕失禮了，阻礙了家主和夫人們入府的腳步。”

張忠沒有因為張機將他稱為叔伯長輩而喜，反而更加恭敬謙卑，將姿態擺得更低了。

這是六代老管家積累的分寸感，從不會有人因為歷代家主的親近而忘記自己的身份，更不會因為上了安邑張氏的族譜而自認為高人一等，這也正是為何老管家這一脈連續六代都能得到張家六代家主的認可從未被厭棄的緣由。

而跨過了那扇以紅漆重新粉刷過的門檻，穿過了那扇貴氣的朱門，映入眼帘的便是亭台樓閣，池館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壇盆景，藤蘿翠竹，點綴其間。

縱然安邑張氏破落過，但那也只是從頂級貴族跌落到了二等貴族，安邑張氏自張儀之後兩代人都不出仕，卻依舊憑藉著人脈和財力穩固着地位。

張機變賣的家產也只是那些不起眼的閑散空宅院和田地，在秦國出人頭地后，那些田地和宅院又被張機重新購置回來，再尋人重新修繕老宅，恢復了宅院最初的設計。

正當張機帶着嬌妻美妾逛着自家的老宅院的時候，整個秦國朝堂卻是為了大片新佔領的土地忙瘋了。

魏國滅亡的消息剛傳入咸陽，嬴政便罕見地拋下了一切政務，在章台宮這座大型書房大睡了三天三夜，而蓋聶和李斯二人則是守在了的房間外，一人手持長劍，一人手執紙筆。

這些年來，蓋聶依舊是嬴政的貼身護衛、劍術教師和機密參謀，而李斯這位廷尉令也逐漸將廷尉府的事務一點點交接給韓非這個廷尉正。

倒不是李斯改變了性子不再戀權，而是李斯的地位逐漸拔高，屢屢以廷尉令的身份參與秦國最高的軍事和政務會議，參與國策的擬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李斯這位曾出身呂不韋相邦府的秦王寵臣將會是將來兩相的強有力候選人之一。

如今的章台宮，內殿歸屬嬴政，外殿則有三分之一歸屬李斯，負責輔佐嬴政處理諸多政務。

嬴政呼呼大睡，並繼續令李斯處理政務，很顯然是已經在培養李斯獨當一面的能力，當然也不能排除嬴政實在是又累又喜后忽視了這個問題。

老秦人最恨的國家，除去趙國便是魏國。

真論恨意，趙國與魏國比起來便不算什麼了。

秦對趙，是秦昭王時期開始的新仇，歷經長平大戰，秦趙遂勢不兩立。

但魏國則是數百年來積攢的宿敵舊恨。

在秦國變法成功之前，魏國曾在兩代半（魏文侯、魏武侯、魏惠王前期）將近百年裏一直是壓制秦國最強大的力量，可以說，戰國初期秦國的所有危機都是來自魏國。

是故，從秦惠王到秦昭王前期的宣太後主政，秦國東出最主要的對手一直是魏國，即便被魏國強取的河西之地早在秦惠文王時期便全部取回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趙國崛起之後，從秦國第一次攻趙（閼與之戰）失敗開始，秦趙兩國結結實實地殺作了一團，秦國對魏國讎恨也就漸漸淡了。隨着魏國的不斷衰落繼而向秦國稱臣，老秦人事實上對魏國已經從往昔的仇恨轉為蔑視了。

儘管如此，魏國的最終結局還是令關中的老秦人想起了許許多多往事，感慨之餘自然要大大地歡慶一回，聚飲於酒肆，踏歌於長街，起舞於社火。

但歡慶過後，嬴政和一眾朝臣就不得不面對諸多有關魏國的問題。

其一，王翦大軍需留守多少人方可安心班師回朝？

其二，修復中原鴻溝。

其三，秦軍邊軍南下西調，邊疆東胡、匈奴等草原狼族蠢蠢欲動，有進犯之意。

其四，魏地郡縣重新劃分。

其五，魏地官員之任命。

因為這五個問題，整個秦國的朝臣幾乎都焦頭爛額。

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其他問題都好解決，唯獨對於魏國官員任命的事情，實在是難辦。

秦國實在是掏不出那麼多的官員，若非因為官員匱乏，秦國的武將們也就不必再兵法之外還要學習治理地方的手段了。

儘管有着大秦學宮的人才輸出，但終歸時日尚淺，還不足以填補秦國在各地官員匱乏的巨大窟窿。

這些時日，李斯的精神狀態都因為這件事變得有些糟糕，以至於前些時日代替嬴政為來參加小陽兒滿月宴之時，李斯看那些悠閑的百家門人的眼神都有些恐怖，就像是……要把這群人全部送到各地填補官吏空缺似的。

這可是給荀夫子嚇了一跳，那幫人不是百家魁首就是各位魁首的親傳弟子乃至接班人，要是李斯直接下手把他們都留下來，無論是否出於自願，李斯都要被百家五等分了。

於是連忙開導起了這個從前被他所忽視的弟子，但猛然覺察到李斯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不對勁。

壞了！

這逆徒在打老夫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