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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地的中心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峰,山頂上有一彎輕盈透亮的湖水。那裏可能是整個流放地唯一沒有空間亂流的地方,儘管它的高度超過了流放地大部分的黑石塔柱,但因為與外界連結的空間裂隙存在與那個地方的緣故,空間亂流的作用在那裏並不顯著。

現在我正在無邊的黑暗與空間亂流中奮力地保持平衡,這些亂流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光線,讓我眼前的景產生了些許的模糊,但這並不影響那片湖水的美麗,也不影響這片流放地的暗沉。有時我甚至會享受俯視本身的這種感覺,不過更多的,還是對於過去的懷戀。

曾經,作為龍王的子嗣,我們是有資格在湖水旁生活的,我還記得那時我們的母親對我們還挺嚴格的,她會讓我們努力練習空間的魔法。不過她有時也會給我們講幾個故事,就躺在清涼的水池邊,枕着那些旺盛生長的青苔。最後,我母親死了,我親手把她葬進了湖水中,和以前的所有的龍王一樣的結局。

又想起這些過去的事了,看來我不能再待在這危險的深空中了。充斥在黑色天空中的危險並不只是空間亂流,還會有某種莫名的危險幻覺,它會麻痹你,讓你迷失,最後化為被空間亂流撕扯的行屍,在深空中死去。沒有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我們都知道絕對不要嘗試了解這種幻覺,之前我聽說過幾起這樣的事件,那些傢伙最終什麼都沒有剩下。

我努力吸進一口氣,拉扯住周圍四散奔逸的空間元素,讓它們變成一個定點,有足夠的力量把我推回安全地帶。空間元素沒有令我失望,它們讓我我破開亂流,筆直地向下方的流放土地落去。而在這個時候,我最後抬頭望了一眼那片湖泊。

湖水依舊平靜,幾萬年過去了都是如此。我不是明白,為什麼這麼小的地方還一定會有一位龍王呢,明明大家都是在過日子。

當然,這種事還輪不到我去批判。離開了深空之後就不需要為下落而加速了。我張開翅膀,穩住了自己的身形,然後慢慢落到了地面上,拍了拍趁機落到我身上的灰塵。我四處望了望。周圍一條龍都沒有,唯一可見的只有我眼前的山峰和零散的黑石塔柱。據說這些黑石塔柱是有的龍王為了記錄一些瑣事隨手記錄的,但儘管如此,塔的頂上還是凝結出了凱拉克水晶,在塔的上面散放着微光。

我突然有些好奇,這些隨意建造的黑石塔柱上的信息我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畢竟只是隨意記錄的信息,但我突然想到,事情既然是有價值被記錄,那麼自然值得一看,哪怕只是圖一樂。我走到最近的黑石塔柱前,湊近看了看,上面只有一小段文字。

“今日裂縫又產生了變化,望後輩所見此言者留意。”

裂縫?似乎指的是湖水正上方深空上的那個裂縫,連結流放地和外界空間的通路。那裏被外面的傢伙施加了封印,只允許外界為我們補給時進入。我不是很理解這樣的裂縫為什麼會變化,又為何需要留意。

我本想仔細看看柱子上除了這條語焉不詳的記錄外是否還有別的信息,但當我仔細觀察了之後,發現近地面真的只有這樣一句話。我有些不信邪,便努力穿過空間碎流包裹的上半部分仔細地尋找了一遍,卻也只找到了另一句話。

“這可能是機會,我們創造的空間的不穩定性質會影響封印的準度。”

所以說曾經有一位龍王想逃離這裏嗎,那又為什麼要成為這裏的王呢,還真是有點可笑,

確實值得一看。我偷偷笑了一聲,然後扭頭落向地面,又忍不住譏諷地哼了一聲。

“誰在那裏?”一個低沉的聲音猛然響起,我打了個冷顫,然後意識到我的雙眼突然豎成了一條縫。

這個聲音我可能永遠也忘不掉,即便是我做出了那樣的選擇,畢竟很多東西卻也依舊躲不開,更別談是真的寬容遺忘。那可是對過去的背叛。

現任龍王,卡坦羅特,殺害我母親的傢伙,正躲在某個地方說了這一句話。

“那為什麼你又會在這裏閑逛,”我盡量壓抑住自己的聲音,冷冷地說道,“好不容易爭來的龍王之位,就是為了讓你能有機會四處閑逛是嗎?”

“哦,是你啊,”似乎是鬆了口氣,一個寬大的身軀從一旁的拐角處慢慢踱出,在昏暗的光下顯得分外凝重,他轉過頭看向我,“這麼多年了,你終於肯來這裏了,你是下定決心了嗎,還是說,你準備好了?”

我緊盯着這個莫名出現在這裏的傢伙,不得不承認我幾乎快要忘記他的樣子了,忘記他是這麼一個被我母親砍瞎了一隻眼的壯碩如石的傢伙。而他的話也還是那麼莫名其妙,令我分外生厭。

“你認為我是來殺你的,是嗎?”我冷笑了一下,“很高興我讓你這麼緊張。”

卡坦羅特的眼神沉了下去,隨後緩緩吐出一句:“這麼說你不是?還真是寧我失望呢。我原以為你是來這裏了解什麼的。”

他的話語中帶這那種讓我異常不爽的的諷刺的意味,就像是那時他對我和終的嘲諷一般。很多時候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成熟,但說到底,我忘記了我只是個剛剛成年的小鬼,面對這個傢伙我還是沒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語氣。

“我已經做出了我自己的選擇,因為我知道我的追求不同於你,”我低聲說道,“或許我沒那麼正確,但我不可能認同你,或者為你而活,這是對我母親的褻瀆。”

卡坦羅特倒是一點也不生氣,他意味深長地用他那僅存的一隻眼睛盯着我,似乎想要看穿我的想法。我也死死地看着他,不想讓我自己的氣勢輸過他。

“所以,這麼多年,我還是看錯眼了嗎,還是我看錯了夜澤爾的決定?”

我愣了一下。

“你什麼意思?”我反口質問道。

“沒什麼,如果你真的認定自己是正確的,我所說的又有什麼意義?”他戲謔地晃晃頭,說道,“堅信你所堅信的,時間會證明一切。”

“那你說我母親的決定是什麼意思?”我惡狠狠地咆哮道,幾乎要吼了出來。我知道我失態了,但現在我不在乎。

“沒什麼,只是她認定你會成為龍王。”卡坦羅特輕描淡寫地說道,“希望能在逐明會上能看到你,不過,”他哼了一聲,“我也知道不太可能。”

“別走,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很多事,我告訴你是沒用的,你必須自己領悟。”

他趾高氣昂地離開了,我沒理由攔住他,只能在原地獨自迷茫。

所以說我母親認定我會成為龍王,而他卡坦羅特堅信不疑?真是扯淡,他為什麼認為他會死在我手上?

我又看了看黑石柱,上面記載的那句語焉不詳的話似乎都在諷刺我,嘲笑我看不穿它的用意,讓我差點衝著它來上一拳。但我反應了過來,必須冷靜一下,眼下這個地方並不能讓我冷靜地思考。

我張開翅膀,扭身飛到空中,向某個方向疾馳而去。沿途的龍看到我時都有些驚訝,因為通常來說,修亞龍族的生活總是不緊不慢的,畢竟我們有大把的時間。我沒有理他們,在疾馳了一段時間后,我落到了一個較為偏僻的谷地,四周沒有住幾條龍,我目光所及的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洞口。洞口趴着一條和我八分相似的龍,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而他和我平時的神態幾乎完全不同。我收起翅膀,輕輕地落在洞口。

“誒,哥,你回來了啊。”他隨意地朝我說了一句,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現在的神情。

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態,說道:“是的,我回來了。”

這句話說的像聲嘆息,可我不想把我的情緒傳遞給終,於是我連忙又說道:“今天你去共濟處取補給了嗎?”

“當——然,哥,你看上去不太對。”終一臉疑惑地看着我。我知道我隱瞞不過去了,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瓦迪告訴你沒有,我同意你去逐明會了。”

“當然了,哥。沒想到老傢伙的話對你這麼有力,”終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先前的懷疑也被一掃而空,“你想,這是一個多棒的機會啊,我可以在我的兄弟面前表現一下了。你知道的,我等………”

終的話漸漸模糊不清了,我知道他還在講,但我卻聽不太清楚了,儘管我知道這件事對他的重要性。對他來說,如果真的能在逐明會上取得好成績的話,他就不再只有龍王之子或者我的弟弟這兩個標籤了,還有一個最為重要的標籤:他是“終”。能在其他龍面前做自己,或許才最為難能可貴吧。我知道他有一個小團體,甚至是那個團體的頭頭,可原因卻又是他是龍王之子。而現在,終於可以是因為他本身了,現在我知道他有多期待那一刻。

如果我剛剛沒有遇見卡坦羅特的話,我或許不會再追問他什麼,或許會聽他繼續說他的鴻圖偉志,可那個該死的龍王的話現在總是在我的腦子裏不停地回蕩,好像有什麼我必須理解的事我總是抓不住他。

“終,”我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終張大了嘴,有些發愣,“你覺得你能在逐明會上走到哪一步?”

“不知道,”他聳聳肩,“畢竟你從來沒給我一個好的示範過,他們說你多強,只是因為他們在欺負我們時你打走了他們而已。我又不知道逐明會的對手是個怎樣的水準”

我無言以對。我知道我們對力量的認知不盡相同,他是認為力量是證明自己的工具。

“為什麼問這個,哥?”

“我剛剛見到了卡坦羅特,現任龍王。”我說,終的臉色忽然沉了下去。

“他還記得他干過什麼嗎。”

“他記得。他說他一直在等着。”

“我會找他復仇的,哪怕你都不在乎了,哥哥,”終激動地站了起來,說道,“我要讓他償還他犯下的錯誤,哪怕我還需要無數時日。”

“我知道,但答應我,這次不要逞強,可以嗎?”我抓住他的肩膀,同時緊盯着他的眼睛,那雙眼睛中現在藏着某種讓我不安的神情。“我知道你很優秀,假以時日,你的成就只會比我更加高遠,但我希望你不能急躁,因為還有很多事情並不明晰,這次有很多奇怪的因素。”

“什麼不確定因素?”

“我……”我一時有些語塞,“我並不清楚,但你必須明白,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失去你,你明白嗎?”

終被我給嚇到了,他獃獃地點點頭。我意識到我的狀態似乎不是太對,便告訴終我要去休息一下,可能是在深空中呆太久了腦子不太清醒。終沒有說什麼,他有點想扶我,但我拒絕了他並表示我自己能行。然後我獨自走進了洞內。

洞裏並不是漆黑一片,藉著洞口的光,我可以清晰得看到這個不大不小的家裏的兩塊睡覺用的板石,以及終雕刻出的粗糙的我的石像。我找到自己的板石,然後躺了上去,周圍的牆壁上是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刻畫,那時我和終以前亂畫的,我試圖把注意力放到理解某幅怪異的圖畫上,但卡坦羅特的話總是在我腦子裏徘徊着,讓我無法忽視。

為什麼我一定會成為龍王,什麼叫我母親的決定?明明我更希望如今的生活成為我的未來,明明我下了那麼大的決心不去想自己背負的仇恨,為什麼會是我而不是終?

不行,我必須冷靜,有什麼我必須明白的事。我想要守護的,是如今的生活,我不能讓所謂的註定奪走我的生活。

我伸手摁住牆壁,把象徵著卡坦羅特的抽象畫撕了個稀爛,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來吧,我會戰勝你,殘暴的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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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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