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劈柴
是不是有神獸異獸不清楚,總之能殺死一頭猛虎的傢伙絕不簡單,至少不是耿氏父子倆能對付得了的。俞佑康收回思緒,問道:“那你們準備什麼時候進山?”
耿保苦笑道:“還沒定呢,我倆盤算着等過一陣再進去,遇上熊瞎子大野豬都不怕,就怕遇到那惡畜。”
俞佑康捋了捋顎下鬍鬚,平靜道:“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如此厲害,過幾天咱們一起進山看看。”
耿保聞言大喜,當年親眼見過俞佑康一劍挑翻猛虎的驚人手筆,有對方一起進山,自然再好不過。
夜幕降臨,耿長生已燉好了野兔,又將耿保背着妻子偷偷帶的一小壇酒拿了出來,酒是藥酒,打開封布,一股濃烈的藥草味撲鼻而來,三人就着兔肉慢飲慢酌,林鹿默默坐在一角,依舊像個沒了魂的人。
吃了一陣,耿保瞥了一眼無精打採的少年,轉頭朝兒子道:“長生,帶小兄弟去休息吧,夜裏濕寒,把爐子點上,掩一掩就是了。”
“知道了,爹。”應了一聲,耿長生便帶着林鹿朝西邊的一間草房子走去。
看着少年瘦削的背影,俞佑康無奈搖頭嘆息。
“俞老哥,到底咋回事啊?”
俞佑康飲了一口酒,然後將經過簡略說了,實際上當老人趕到時已是一片火海,具體經過也不甚清楚,可悲慘事實擺在眼前,老獵戶聽得是滿臉同情,嘆道:“這麼小的娃就遇到這樣的事,命苦啊。”
老獵戶接着問道:“那你打算以後怎麼辦?”
“當初第一眼我便看出了這孩子將來在劍道上定大有作為,於是去找他父母談過一次,可被他爹直言拒絕了,我本打算過陣時間再去一趟,沒想到卻發生了這樣的事。”俞佑康嘆息道,“如今遭受這般變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過來。”
當初被林洛風那般果斷拒絕,俞佑康有些不知所措,現如今想想也大致能猜到對方的心思了。
江湖險惡。
茅草屋內,林鹿躺在木板床上,這幾日傷心過度,一日比一日消瘦,連眼淚也流幹了,此時怔怔望着隱約可見的火紅木炭,久久不能入睡,腦海中全是父母的影子。一家三口千里迢迢來到江南依山小鎮,原本過着與世無爭的日子,不曾想半路飛來橫禍,就此家破人亡。
少年手中緊緊抓着某個物事,正是從余蘭手中取出的保佑平安的福字錦囊,可是平安在哪裏?
林鹿已經把當天夜裏的事情回憶了無數遍,始終不肯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他寧願這是一場夢,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夢,即便讓自己比此時此刻再痛苦百倍千倍也願意,因為夢終究會醒,醒了就可以見到父母。
可這不是夢。
少年的心很痛,他很想哭,可他已經哭不出來了。
漫漫一夜就此過去,山中早起的鳥兒開始鳴叫,叫開了山霧,叫醒了花草樹木。耿氏父子上午帶着獵刀弓箭出了門,但沒有深入林中,只是在附近轉了轉,畢竟那個兇猛可怖的傢伙不知藏在何處。
俞佑康躺在院前一張躺椅上,搖搖晃晃哼着小曲,十分滋潤。偶爾斜瞥一眼坐在小板凳上發獃的林鹿,自從將後者從火海救出來之後,除了抽泣聲就沒聽到少年說一句話,老人真擔心對方突然哪根筋搭錯了做出什麼傻事來,好在一直相安無事。
日子就在這平淡而寧靜的氛圍中過去,除了每日打些野味回來,耿氏父子每天的事情就是把獵刀箭頭拿出來磨一磨,直到刀鋒光亮,或者劈柴收拾獵物,諸般瑣碎雜事。
某日陽光明媚,耿保坐在板凳上摘着野菜,在老獵戶的身邊,堂堂一品劍道宗師俞佑康則挽起袖子正在給一隻燙過的野雞拔毛,樂此不彼,這種新鮮場面可不多見,要知道江湖上即便是一名三品武夫,隨便扔到哪個地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更別說一品了,到哪不是被奉為座上賓啊?倘若這等場景被那些二三品的江湖武夫看見,讓人這臉往哪擱吶。
耿長生正舉着柴刀劈木柴,裸露的胳膊青筋畢現,看上去孔武有力,年青漢子低着頭專心致志劈柴,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擋住了那抹直射的陽光,抬頭一望,只見林鹿站在面前。年輕人憨憨一笑,少年面無表情,只是眼睜睜盯着年輕人手中的刀。
耿長生愣了愣,這段時間自然也知道了少年的悲慘遭遇,見對方盯着自己手中的刀,他搖了搖頭,意思很明顯,不行。
可林鹿也不說話,還伸出右手,意思很清晰了,就是要刀。
耿長生有些為難,轉頭看了看不遠處的俞佑康,後者倒頗不以為意,示意年輕人將刀給少年。
林鹿接過了柴刀,可並沒有出現耿長生擔心少年亂砍亂劈的畫面,只見林鹿蹲下身來,然後拾了一塊木頭,一下一下的劈了起來。
見到眼前景象,一路走來的老劍客輕輕鬆了口氣,然後低頭繼續鼓搗那隻野雞。
耿長生見對方劈柴模樣,一看便是從來沒幹過此類活,細皮嫩肉不去說,握刀發力的姿勢也不對,這樣既劈不了幾塊柴人還累,於是輕聲道:“來,我教你,這樣才對。”
說著便做了個示範,林鹿再次接過刀,按着耿長生說的要領劈起來果然省力了些。然而終究是第一次做這種體力活,加上這幾日傷心過度,沒一會兒便有些累了,手臂也有些發酸。
耿長生看着少年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溫聲道:“好了,剩下這些我來吧,你去休息會兒。”
說著便要去接過林鹿手中的柴刀。
可林鹿視而不見,只管一下一下的劈柴。
“林兄弟,給我吧。”耿長生兀自勸道。
林鹿轉頭看了一眼旁邊剩下的幾塊木柴,仍然不為所動。
不遠處的老獵戶見到這一幕,笑道:“這小子還挺犟。”
耿保瞥見俞佑康嘴角掛着笑意,不解問道:“俞老哥,你又笑啥?”
俞佑康笑道:“高興啊。”
耿保想了想,說道:“嗯,能幫着做些雜事,總比一直沉浸在痛苦中好些,是該高興。”
“這只是其一。”
“哦?怎麼說?”
俞佑康解釋道:“剛才長生教了他一遍劈柴的方法,這小子馬上就改過來了,說明他不固執己見,而且一遍就領悟了,你說是不是悟性奇高?”
俞佑康言語中有些自豪,可耿保拆台道:“只是劈個柴而已,哪需要什麼悟性,悟性再高,能劈出一個像你這樣厲害的高手來?”
俞佑康不以為意,“給你說了也不懂。”
“再就是這小子夠倔,實際上卻也不倔。”
耿保越聽越迷糊,問道:“什麼叫夠倔又不倔?”
“明明胳膊發酸力所不逮,卻仍不肯把刀交出來,你說是不是倔?”
耿保點了點頭,俞佑康繼續道:“可你發現沒有,他剛才瞥了一眼剩下的柴禾,這才繼續劈下去,說明他心中有數,知道自己能劈完那些柴,並不是盲目逞能。”
耿保沒注意到這個細節,更沒想到從這麼一件小事中居然能看出這麼多東西。
俞佑康接着道:“須知劍道茫茫,想要成為大劍豪大劍客,甚至劍神劍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必須是有大恆心大毅力之人,幾十年如一日在劍道摸爬滾打,說白了就是要有一股子倔勁。”
俞佑康抬頭目視前方不知看向何處,說道:“可除此之外,也須懂得量力而為,千年以來,不知有多少劍道天才總想憑着自己驚艷決絕的天賦妄想一步登天,可最後卻落得個走火入魔,劍道盡毀的下場,讓人惋惜不已。”
耿保打了一輩子獵,山野村夫一個,雖不知道劍道到底是個什麼道,但也聽得心嚮往之,他看了一眼正在劈最後一塊柴的少年,笑着道:“這麼說來,老哥是撿到寶了。”
俞佑康摸了摸顎下鬍鬚,展顏笑道:“算是一塊璞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