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品畫師
小院一時陷入沉默之中，院外忽然響起一道冷厲之聲，“趙翼，你這是什麼意思？”眾人循聲望去，出現的不是別人，正是林洛風。
見到丈夫突然出現，余蘭眉間浮現一抹緊張凝重之意。
林洛風走到妻子身邊並排而站，先前由於在街上等了很長時間也沒見到取發簪的妻子回來，索性也回來了，正好撞見小院內這一幕。
不知為何，趙翼又換了一副臉色，一如平素那般讓人可親，笑道：“林大哥你可終於回來了，小弟等得好苦，今日前來不為別事，只是想請林大哥到官府把一些話說清楚，別讓官府誤會。”
林洛風神情凝重，聽着對方沒來由的話，臉現疑惑，“我有什麼話需要跟官府講清楚的？”
身旁的余蘭開口道：“風哥，這人誣陷咱們是柔然派來的姦細，你別上他的當。”
林洛風眉頭大皺，轉頭盯着趙翼。
趙翼擺手道：“嫂夫人可要把話說清楚了，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有人舉報，而且不是你們一家，只是林大哥，我也是好心而已。”
看着對方虛偽的做派，余蘭只覺噁心無比，竟然能堂而皇之的把誣陷說成好心，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林洛風問道：“舉報？是誰舉報？”
趙翼為難道：“林大哥，你也知道大隋律法，舉報人的身份不能隨便透露，況且我一個外人，哪能知道官府的事。”
“風哥，這擺明了就是誣陷，他怎麼可能跟你說實話。”余蘭沉聲提醒道，“況且，這人根本就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小人。”
夫妻二人相處多年，林洛風對妻子的性格一清二楚，女子平素很少這般生氣，定是趙翼先前哪裏惹惱了妻子，心中不禁大為生氣。
趙翼見林洛風面生寒霜，卻熟視無睹，不露聲色的向身旁一名武官使了個眼色，那武官面露兇相，厲聲道：“別磨嘰了，走吧。”
說著後面兩人晃着鐵鐐就要上前拿人。
林洛風瞪了兩人一眼，說來也怪，平時只跟詩詞書畫打交道的文弱書生只這麼一瞪眼，竟生出一股狠厲意味來，兩名官兵一時間竟愣在了那裏。
武官見二人發愣不敢向前，大為光火，呵斥道：“愣着幹嘛，拿人！”
林洛風冷笑一聲，道：“不就是去官府走一趟嗎，用不着幾位動手。”
然後轉身握着妻子的手，平靜道：“蘭兒，不用怕，去一去也無妨，我到要看看他們能說出什麼花樣來。”
趙翼站在院中水缸前，藉著搖曳火光，倒映在水面中的那張臉浮起一抹極淺淡的陰冷笑意。
望着丈夫即將離去的背影，余蘭莫名悲從中來，臉上無由揚起一絲凄然笑意，眼神中也透露出無盡的悲傷意，她何其聰明，既然已經料到是有人誣陷，林洛風此去又哪裏說得清楚，加上趙翼先前顯露出來的險惡用心，又哪裏會輕易放過自己的丈夫，這一走意味着什麼自不必多說。
“風哥！”余蘭突然大聲喊道，然後問了對方一個聽起來有些不合時宜的問題，“娶了我你後悔嗎？”
林洛風駐足不前，頓了一頓，然後轉過身看着妻子，只見女子面帶凄然笑意，惹人無盡憐愛。
林洛風不知妻子為何會突然有此一問，柔聲道：“娶了你是我林洛風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我又怎麼會後悔，如果有下輩子，我還要再娶你。”
余蘭怔怔流下淚來。
趙翼嘴角揚起冷笑，暗道那你們就等下輩子再做夫妻吧。
見妻子這般戚戚然模樣，林洛風復又走到余蘭身前，安慰道：“蘭兒，不用擔心，我去去就回。”
余蘭笑着搖了搖頭，在這極短的時間內已經下了極大的決心，她漠然看了一眼站在陰影中的那個可惡面容，轉而望着丈夫說道：“你知道趙翼剛才說什麼嗎？”
林洛風靜靜望着妻子。
“他說，這輩子還沒有他趙翼想要卻得不到的女人。”
女子說此話時十分平靜，可她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麼。
余蘭的話猶如一記驚雷炸在林洛風心頭，頓時使後者面色如霜，然而中年男人並沒有氣急敗壞的去責問身後那人，而是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扶着余蘭往屋內走去。
“去哪？”武官厲聲問道。
夫妻倆沒有理會武官的呵斥，繼續朝屋內走去。
“附近應該藏有江湖高手，早先我便感覺到了那股不尋常的氣息，後來卻突然消失了，但我猜那人並未真正離去。”在這極端的時間內，余蘭已經斂了心神，將之前察覺到的不尋常告訴了林洛風。
聽着妻子的敘述，再聯想到剛才在街上見到的一幕，林洛風此時終於意識到了今晚的事並不簡單，多半是官府早就有安排，他低聲道：“待會兒如果那人出現，我攔着他，你去找到鹿兒，趁着今晚人多眼雜先出城，我會想辦法找到你們。”
余蘭轉頭看了一眼丈夫，眼中露出一抹遲疑。
感受到對方眼中的那抹猶豫，林洛風神情堅毅地搖了搖頭。
武官朝兩名屬下擺了擺頭，兩人氣勢洶洶的朝夫妻二人走去。
就在兩人即將按住林洛風左右肩上時，接下來的一幕讓在場眾人無不目瞪口呆。
只見這名平日只會吟詩作畫並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氣勢陡然一變，兩名官兵毫無徵兆立時朝兩邊飛去，撞倒了幾盆花草，摔得齜牙咧嘴。
武官怒道：“敢拒捕？！來人啊，將此人拿下。”
身後一眾甲士持刀前沖，林洛風面不改色，大袖一揮，身側瑣碎雜物瞬時朝對面飛去，將眾人砸倒一片。
武官瞬間傻了眼愣在當場，原本想着今晚有個立功表現，沒想到碰到一個硬茬，正猶豫要不要親自表忠心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冷冷笑聲。
見到這般情景，經過起初的驚詫之後，趙翼已恢復了鎮靜，甚至有些高興之意，原本是要栽贓陷害，現在倒省事了，於是順水推舟冷冷道：“林洛風，虧你平日書生意氣，原來一切都是假象，沒想到你深藏不漏還真是柔然姦細。”
林洛風漠然看着姓趙的年輕人，深知已經沒有解釋的必要，淡淡道：“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就趕快滾，不然留下的就是你的人頭，你知道柔然人向來是一不做二不休的。”
“其實不管你怎麼栽贓陷害我林洛風都無所謂，只是你不該欺負我家蘭兒，這是你今晚必須死的唯一理由。”
林洛風攬下無中生有的罪名便是向對方表明自己的決然之意，他清楚對方在見到自己顯露身手後為何還能如此鎮定，顯然是隱藏在黑暗中的那人給了此子底氣。
趙翼心性狡詐，已聽出了林洛風言語中的決然無謂之意，心中雖有一絲凝重意味，可看上去仍顯鎮靜。
然而武官跟眾手下聽到這話卻嚇了一大跳，這廝原來真是柔然姦細。
“大隋朝跟柔然勢不兩立，眼下柔然人陳兵邊境，意欲再燃戰火，趙大人知道你們柔然派了大量碟子混入隋境，早有安排，既然你露了行蹤，還不束手就擒。”就在場間沉默時，一道深沉男子聲音自院外響起，當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人已經出現在了小院內。
來人正是嚴百柳，此人不僅是朝廷派下來打壓江南士子的官員之一，也是一名在武道上攀登多年的武夫，這也是中年男人為何能得到那名老宦官些微賞識的根底所在。
“束手就擒？”林洛風譏笑道，“我林洛風這輩子寫了不知多少字，可就是不會這四個字，不如閣下賜教一番。”
余蘭望向丈夫側臉，如此緊張時刻臉上卻帶着笑意又有些微微失神，自從退隱江湖之後，彷彿好久沒看到對方這般狂傲自信的樣子了，要知道當初在宗門內他林洛風不僅自信臉皮還厚，不然如此貌美聰慧的女子怎會上了‘賊船’。
“蘭兒，想不到你我一心想要退出江湖，沒想到最後仍在江湖中。”林洛風忽然慨嘆道。
“都怪我。”余蘭輕聲道。
“說什麼傻話，要怪就怪這群人長了雙沒用的招子，既然沒用，留着也是多餘。”林洛風忽的低聲道，“你待會兒找機會先走，想辦法找到鹿兒，不用擔心我。”
嚴百柳手持長劍，冷眼看着二人，朗聲道：“趙大人有令，凡是柔然姦細，格殺勿論。”
直到此時，嚴百柳言語間也表現的一絲不苟，顯然是要將林洛風姦細的名頭坐實，以免將來那群吃飽了沒事做的江南士子再生枝節。
小院內氣氛陡然緊張起來，眾官兵戰戰兢兢從旁掠陣，武官已退到了院門旁，再往後就到趙翼身後了，那自然是不能的，於是只能硬着頭皮頂在前面。
林洛風忽然雙袖一卷，兩股勁風在袖間縈繞，中年書生手臂微振，兩道勁風朝嚴百柳激射而去。
勁風過處，颳得人面生疼，院中水缸陡然盪起層層漣漪，缸中魚兒驚慌四逃。
嚴百柳面無表情，眼看着兩股沛然勁氣離自己越來越近，左手拇指輕輕一頂，劍身出鞘一寸，劍光清亮，緊接着便是一道凌厲劍氣自上而下斬落，徑直朝兩股勁風撞去。
劍氣破了勁風，後勁猶自不絕，直接穿過了院中水缸，只聽轟的一聲，水缸炸裂，一缸清水如同水銀瀉地般灑滿了小院，幾隻魚兒使勁擺動着身體想要回到水中尋回自由，卻並沒有什麼卵用。
劍氣繼續向前，林洛風右手在身前橫向一抹，彷彿是在用手抹出一副山水畫，卸掉了七分劍氣，剩下三分劍氣錯身向後而去，撞向了身後的房門，瞬間木屑紛飛。
“三品畫師。”嚴百柳一語道破了對方的底細，然後微諷不屑道，“可惜，還是不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