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並非聞月
北冥，楚歷十六年，冬。
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一整夜，京城鋪上一層雪裝，紅瓦綠牆盡被覆蓋於下。
白雪皚皚，寒風瑟瑟。
院子的樹枝被壓彎了腰，搖搖欲墜，倏地一下，雪粒輕落，盡灑滿園。
聞予煙長睫微顫，懶懶地睜開雙眸，打着哈欠。
“小姐，小玉為您添些炭火。”小丫鬟俯下身，將炭火一一夾進火盆。
最後一塊放下后，她佯做起身離開，身側的手快速塞給聞予煙一張紙條，聞予煙神情不變，淡淡啟唇：“出去吧。”
小玉慢慢退出房間。
聞予煙緩了幾息，修長的手指輕輕敲在木桌上，發出噠噠聲響。
待暗處的人離去后，她打開手中的紙條，美眸閃過一絲寒芒。
紙條上寫着三個字——危！速歸！
聞予煙將紙條扔進火盆，清澈的眸子中倒映火光，火光如炬眸色晦暗，像是蘊藏着至深的秘密。
——看來，得加快進度了。
她輕輕閉上雙眸，不過片刻，驟然睜開，眼中的銳利頃刻間變得柔軟溫和，帶着笑意。
這時，房門推開，走進一個身形高大頎長，丰神俊朗的年輕男子，他大步走向聞予煙，唇角帶笑，柔聲喚道：“月兒。”
聞予煙起身，款款而來：“蕭郎。”
嗓音柔成水，又帶着些笑意，尾音微揚，宛如在撒嬌般勾人攝魄。
蕭辭淵看着愛妻，忍不住伸出大掌撫摸聞予煙白皙的臉頰，他俯下身吻着她的紅唇，輕聲感嘆：“我的月兒真美。”
聞予煙俏臉微紅，嬌聲嗔道：“蕭郎！”
蕭辭淵朗聲大笑，瞧見她面露羞澀不虞，這才正經起來。
他抱着聞予煙坐下，將她的小屁股放在自己結實的大腿上，大掌摟着細腰，讓她緊貼自己。
聞予煙自覺地伸出胳膊環抱蕭辭淵的脖頸，小臉埋在他的頸間，像是害羞極了不得不躲進暗處的小貓，不經意間撒着嬌令人心軟。
蕭辭淵輕揉聞予煙的後腦，低低笑着，胸膛傳來的微微震動引得聞予煙臉更紅了。
她羞道：“蕭郎！我不理你了……”
軟糯糯的模樣讓蕭辭淵心軟成水，連連討饒：“好月兒，好月兒，我錯了。”
聞予煙氣鼓鼓地哼哼兩聲，原諒了他。
“月兒，明晚宮中宴會，你同我一起去如何？”
聞予煙輕咬薄唇，微微垂下頭，怯生生地低聲問道：“月兒可以去嗎？”
京城人皆知，蕭辭淵與聞予煙雖未成婚，但情比金堅感情甚篤，不日便會成婚，因此多數人見了她都得喚聲定王妃。
但宮中些許貴人不服，她們不認來路不明的聞予煙得了定王爺的愛慕，自會多加貶低與侮辱。
蕭辭淵心頭一緊，心疼極了：“為何不行？我蕭辭淵的女人哪都能去！”
“可是六公主……”
“月兒。”蕭辭淵勾起她的下巴，將她腦袋抬起，垂頭吻了下紅唇，動情地說道：“我只心悅你，你是我的人，六公主不敢動你。”
“所以，月兒陪陪我好不好？”
往日犀利的雙眸帶着溫柔的央求與誘哄，隱隱的寵溺讓聞予煙心口一顫，瞳孔驟縮，很快垂下腦袋掩去情緒，片刻后才輕輕點頭。
“月兒真好。”蕭辭淵笑道，掃視周圍問道：“方才在做什麼？”
他目光一頓，看向桌上未織完的圍脖，心頭一動，湧上深深喜悅：“這是贈予我的？”
聞予煙點頭：“是，蕭郎不可以嫌棄。”
“怎麼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蕭辭淵吻向聞予煙的紅唇，動情地說道：“月兒月兒，爹娘已經有消息了，我……等不及想要娶你了。”
聞予煙閉上雙眸，掩下眼中複雜的情緒，低聲道：“我也好想嫁給你……”
“月兒，我的好月兒。”
“月兒，我好愛你……”
聞予煙緊了緊拳，長睫微顫，心口的悸動被她刻意忽視。
幸好，聞月只是她的化名。
她也不是聞月。
………
如今，四國局勢緊張，西楚和北冥更是說不準何時便會又打起仗，作為北冥戰神定王爺，蕭辭淵忙的幾乎歇不下腳。
即使如此，他仍會抽時間來聞予煙的小院看她陪她，生怕她無聊難受。
世人皆知，不近女色的北冥定王爺栽在了一個普通女子身上，將她捧在手心不容任何人傷害。
女子長相極美，但除此外似乎沒什麼優點，沒人知道蕭辭淵究竟喜歡她什麼，就連聞予煙也不知道。
而如今，聞予煙也不想知道了，她沒時間繼續你儂我儂地陪蕭王爺過家家，時間越長她怕抽不出身。
蕭辭淵對她太好，好到她偶爾也會恍惚覺得，就這樣似乎也不錯，餘生同他一起會很幸福。
但每當此時，她又會深刻地記得，這只是一場戲，如今戲也該結束了。
蕭辭淵走後，聞予煙寫下接下來的安排，並喚來小玉，小玉同往常一樣將消息傳給西楚暗哨。
小玉是她從西楚帶來的人，忠心耿耿，是她在北冥唯一信任的人。
而明晚，將有一場大戲。
……
書房。
蕭辭淵聽完手下的話，眸中閃過一絲暗芒，嗓音低沉，聽不出情緒：“查不到？”
“是，惠州無人見過他們。”
身旁的白衣男子嘴角微勾，揚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有意思，父母竟沒有任何消息。”
蕭辭淵沉吟：“隨州如何？”
手下：“也無人見過。”
白衣男子楚珩不着調地打着哈欠，卻說著令人悚然的話：“辭淵，你這位小姐，有問題啊。”
蕭辭淵冷冷地看向他：“當初你怎麼查的？”
楚珩聳聳肩：“當初是沒有問題，現在……”
眸中閃過森冷的寒芒，冷冷笑道：“說不準了。”
“出去！”蕭辭淵厲聲喝道。
楚珩也不想自找無趣，起身離開。
蕭辭淵看向紙上的名字，靜靜地盯了很久，半晌后，薄唇輕啟，聲音像是摻雜着碎冰，刺骨冰寒：“聞月，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他靠在背椅上，閉上雙眸，不由得想起和聞予煙的初見。
一年前，同西楚歇戰後，他班師回朝，經過惠州時，遇見了山賊。
山賊圍着兩名女子，其中一位穿着並不華麗但氣質出挑長相極美，另一位許是她的丫鬟，正忠心耿耿地護着女子。
蕭辭淵本就看不慣此事，正欲出手相救，卻見長相極美的女子猝然回首，美眸含水，面露委屈與可憐，央求地望着他。
蕭辭淵身在高位，見過的美貌女子不勝枚舉，但偏偏在那一刻，他心口怦然，想到了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這樣的人若進宮，定是後宮獨寵。
蕭辭淵身軀如劍，三兩下便將山賊斬殺於此。他下手狠戾血腥，反應過來時，心頭一動，轉過身看向女子。
果然見她眼中滿是驚恐害怕。
蕭辭淵下意識皺了下眉，低聲嗤笑一聲。
就在他轉身要走時，女子小手拉住了他，軟若無骨的小手微涼，卻像是火炭般燃進蕭辭淵的心裏，燙的他一驚。
這時，他聽見了女子怯生生地說道：“多謝公子，聞月方才失禮了。”
蕭辭淵垂眸看她，淡淡地說：“無事。”
女子見他要走，急忙從包袱中拿出一塊玉佩，玉佩玉質一般，她卻寶貝極了。
她將玉佩塞在蕭辭淵手裏，低聲道：“聞月沒什麼值錢的物件，唯有此物，望公子不要嫌棄。”
說完后，她抬頭沖他粲然一笑，無辜又單純。
那一刻，蕭辭淵心想，這樣的人不能入宮，太美太無害了，會被人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蕭辭淵本不想接玉佩，卻被女子氣鼓鼓的模樣引得失笑連連，只能收了。
事了后，蕭辭淵回了京城。
他本以為只是一次偶然遇見，卻沒想再次在京城看見了她。
而這次的她被人賣進青樓，小丫鬟跪在樓外聲聲泣血地求着，卻被人一腳踹開，倒在了蕭辭淵腳邊。
她似乎認出了蕭辭淵，一把抓着他的衣角，哭着求他救聞予煙。
蕭辭淵聽完后，一腳踹開房門，將狼狽的聞予煙抱在懷裏，贖了身，帶進定王府，自此一直護着她。
蕭辭淵警惕心很高，最開始他派了許多人查聞予煙的背景，但結果都是無誤。
聞予煙本人也是一副嬌弱無害的樣子，他也就慢慢地放下了防備之心，在長久的相處下，喜歡上了這個嬌柔又有些小脾氣的女子，甚至認定她為此生另一半。
而現在，竟說，聞予煙身份有疑？
若是假的便罷，若是真的……
他定不會輕饒她！
………
晚膳時，蕭辭淵沒有來。
聞予煙瞧着眼前的飯菜，冷冷勾唇，眼裏滿是嘲弄。
“小姐，王爺今日許是太忙。”小玉伺候聞予煙多年，自是明白她的不悅。
聞予煙懶洋洋地撐着下巴，掀開眼帘，不咸不淡地說：“蕭辭淵起疑心了。”
小玉心頭一跳，下意識望向窗外。
“無事，沒人。”
聞予煙冷笑，聲音不同白日那般溫柔軟糯，反而隱隱帶着沙啞，暗含冷意：“蕭辭淵不愧是北冥戰神，心思縝密疑心極重。”
小玉驚道：“他怎麼會懷疑？”
“他派人找聞月爹娘，無果，自是會懷疑。”
“我們可要逃離北冥？”
聞予煙拿起瓷碗，懶洋洋地夾起飯菜：“那東西還未找到，不能走。”
“可是……”
“我自有辦法。”聞予煙說道。
——蕭辭淵，從你愛上我那一刻起，你便輸了。
這場博弈，我已然佔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