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
杭景大樓,錄音棚。
蔡導又一次朝棚內舉手,做了個中止的動作。
裏面的蘇靨星看到,忙摘了耳機,錄音棚那磕磣幽暗的光下都白得發光的臉朝外露出個抱歉的表情。
“出來。”蔡導道。
蘇靨星便摘了耳機,走了出來。
她穿得簡單,灰色衛衣,灰色運動褲,一身清清淡淡,不像個擁有千萬粉絲的明星,反倒像個普普通通的女大學生。
偏偏這女大學生生得半點不普通,一張瓷白小臉,睫毛卷翹,而她臉上最引人注目的,卻是那雙眼睛,在接近人時便是一笑,像蘊了桃花,晃得人眼暈。
饒是蔡導和蘇靨星合作多次,也還是愣了下,之後才指揮工作人也將剛才錄的那段調出來。
“你自己聽聽看。”
蘇靨星便低下頭認真地聽,一縷烏髮溜到桌邊,她伸手別到耳後,烏髮與纖指形成鮮明的對比。
工作人員瞥了一眼過去,她似毫無所覺,一雙細眉惹人憐惜地蹙着,過了會,露出個苦笑:“蔡老師,不好意思,我再來一遍。”
“這不是再來一遍不再來一遍的問題,蘇老師,我之前跟您說過,這首歌唱的是愛。”
蔡導從來沒懷疑蘇靨星的專業性,在他認識的那些明星中,蘇靨星是音樂素養最高的,虛心、悟性佳,還有一副特別的聲線。
還記得第一回聽她唱歌,是他受邀去參加一個生日會,當時她一襲白裙坐鋼琴架前邊彈邊唱,一首生日歌被她唱得自在隨意,歡快似田間小鹿,空靈如草原風。
當時他就驚為天人,篤定她會紅。
後來,她果然紅了,第一張專輯就拿了新人獎,後來更是年年拿獎,橫掃音樂榜,只可惜…
蘇靨星唱不了情歌。
這也導致去年金曲獎,她折戟,輸給了一個新人歌手。
蔡導嘆氣:“你想想看,什麼是愛?你十八九歲的愛像什麼?”
蘇靨星:“我十八九歲還在上學。”
蔡導:……
“那就想想初戀!你第一次喜歡的人,想想,”他循循善誘,“是不是像夏天的雪糕,遊樂園的摩天輪?像鮮花,彩虹,酸酸甜甜的糖果?”
蘇靨星垂下睫毛來,像一泓靜默的湖水。
過了會,抬起眼來,笑:“蔡導,要不我們再試試?”
蔡導點頭。
試試就試試。
接下來的過程又和之前一樣,一首情歌被蘇靨星唱得像放久了發霉的蛋糕,毫無吸引力。
蔡導嘆了口氣,有意說她兩句,但一對上那雙漾起的眼睛,嘴就閉上了,只擺擺手:“算了算了,蘇老師,你今天也唱了大半天了,回去休息吧,養養嗓子,好好找找感覺,最好…”
他想了想,把那句“談個戀愛”收了回去。
蘇靨星倒也沒糾纏,去棚內拿了手機,就和蔡導告辭往外去。
助理拎着箱包跟上:“星姐,等等我。”
蘇靨星頓住腳步,等這個新來的小助理。
此時已近黃昏,走廊外霞光漫天,蘇靨星百無聊賴地一抬頭,就對上對面商業大樓上的巨幅LED屏,LED屏上正播放着商業廣告。大樓背光,有那麼幾秒的時間,她幾乎看不清屏幕上的畫面,等漸漸清晰,屏幕已經切到一個奢侈品名表的廣告。
一個男人從冷灰色調的背景里信步走了出來。
蘇靨星下意識眯起眼睛。
那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男人,頎長的身材包裹在純黑色的西裝里,幾與身後冷灰色調的背景融為一體。他微微抬頭,露出一張俊美無匹的臉,那張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冰冷。下一秒,他抬手,深色袖口下露出的一截腕錶與他指骨凌厲的線條構成冰冷的高級感。
陸野,一出道就在演藝圈引起一片腥風血雨的新人王,現在的三金影帝。
也是…她的前男友。
此時,陸野對着鏡頭笑了下——
蘇靨星被他笑得恍惚,面前彷彿出現一個眉眼桀驁的少年,穿着寬鬆衛衣,靠在窗邊懶洋洋地朝她張開雙臂:“還不過來。”
於是,她便像只花蝴蝶一樣衝過去,撲到他懷裏,由他抱了個滿懷。
青春時期的愛情啊,總是那樣美好熱烈。
可惜分手時也一樣“熱烈”,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
意識到自己居然開始回憶往昔,蘇靨星嘖了聲,再看一眼屏幕,罵了聲:“招蜂引蝶。”
助理哼哧哼哧過來:“星姐,你說誰招蜂引蝶啊?”
蘇靨星替她拿了個小包,鼻尖哼了聲:“沒誰。”
這時助理也已經發現了走廊外的LED屏,尖叫道:“陸影帝!”
蘇靨星瞥她:“你喜歡他?”
“喜歡!”新來的小助理臉紅紅地點頭,一副迷妹模樣,“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不喜歡陸哥呢!業務能力強,演什麼像什麼,最關鍵的是,星星姐,你看陸哥那臉,那腰,那腿…怎麼有人能拒絕這樣的人間尤物!”
“有啊,就是你星星姐我,”蘇靨星邁步往電梯那走,“先說好,在我這工作,不許說你陸老師的好話,得專說壞話,我和他八字不合……”
小助理“啊”了聲,嘴巴張得大大的。
蘇靨星看她一眼,輕笑:“開玩笑的。”
她這一笑,笑靨甜蜜,眼眸微彎,小助理的臉不由自主就紅起來,嘟囔:“我就說嘛,星星姐明明還和陸哥合作過的…”
蘇靨星梅沒跟她計較,電梯門“叮的”一聲響了,她揉揉她腦袋:“走了。”
“嗯!”小助理跟上。
蘇靨星進了電梯。
保姆車在停車場等,兩人上了車。
蘇靨星在車上閉目養神起來。
小助理跟司機說:“去公司。”
保姆車平緩地駛出停車場,往公司而去。
蘇靨星的公司宇寰在娛樂圈也是數得上號的,尤其是音樂部,在樂界普遍不景氣的情況下,手下籤了不少男團女團之類的愛豆,更有知名音樂人,和如蘇靨星這類樂界排名前列的歌手,盈利很可觀。
公司很闊氣,在淮海路獨佔一整棟寫字樓。
當她的黑色保姆車即將駛入宇寰大樓時,候在門外舉着燈牌的粉絲們齊聲尖叫:“蘇靨星!蘇靨星!蘇靨星!”
蘇靨星降下車窗。
天光微暗,她穿的灰色衛衣在暗色里卻有種蓬鬆微軟的質感,尤其她還戴了帽子,更襯得那張臉有種雪落塵埃的潔白,而與之形成反差的是,是蘇靨星那雙微微彎起的眼睛,像落了滿天星。
“你們好呀。”她舉起手。
粉絲們瞬間尖叫起來,一個男粉粗嚎着嗓子喊:“星星寶貝,爸爸愛你!”
那如破鑼的突兀嗓音並沒驚到蘇靨星,她笑得更甜了,一汪眼睛像暈了蜜。
“謝謝。”
她道。
粉絲尖叫得更厲害了,揮舞的粉色星星應援在夜色里如翻滾的海浪。
“蘇靨星!”
“蘇靨星!!”
“星星勇敢飛,星粉永相隨!”
“星星寶貝,我們一起陪你走花路!要吃好喝好,不要太瘦!不要被壞男人騙了!”
身後的尖叫開始破音,蘇靨星笑了笑,擺擺手,升起車窗。
“小安,一會買點奶茶送過去,讓他們不要繼續蹲了,早點回去。”
“好。”小助理點頭。
蘇靨星去了大廈頂層。
作為公司的頭部藝人之一,她在頂層有個專門的辦公室,雖然來的頻率不高,但公司還是給她保留了。
辦公室內,經紀人劉姐坐在那,皺着眉看一摞文件。
見她來,只略招呼了下:“自己找地方坐,等我看完。”
蘇靨星將自己甩在沙發里,閉上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睡了過去,夢裏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卻唯獨記得陸野。
他眉目還殘留着少年的青澀,兩人在一個公寓裏,他將她抵在鏡子前親吻,她在他胸前,只能聞到少年身上熱烘烘的氣味,卻讓人心動,空調嗡嗡地轉,一切都顯得潮濕而親熱……
醒過來時,蘇靨星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要命。
難道是太久沒談戀愛了,居然做起春夢來。
還是跟那狗陸野。
定了定神,才發現外面已經是星光漫天,室內關了燈,只有正中央的電視屏幕在幽幽發著光,劉姐靠在另一邊的沙發上看電視。
大屏幕上,陸野那張臉清晰可辨,高眉弓下,琥珀瞳仁映了朱樓燈影,像蘊了一點傷心。
蘇靨星突然間有種夢境與現實交錯的恍惚感,眨了眨眼,才發覺那是陸野入行以來拍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電視劇,《朱樓殺》。
和她一起拍的,五年前的老片。
“怎麼看起這個來了?”她道。
劉姐放下咖啡杯:“醒了?”
蘇靨星嗯了聲,臉上有股羞赧:“你怎麼不叫醒我?”
“放心,沒流口水。”劉姐笑。
蘇靨星翻了個白眼,劉姐起身,一陣窸窸窣窣聲后,屋內的燈“啪的”一下亮了。
劉姐坐到她面前:“兩件事,一件好的,一件壞的,先聽哪個?”
“壞的吧。”蘇靨星喜歡先將壞的放前面,這樣好的就會持續時間長一點兒。
“壞消息是,上回談下來的綜藝被秦露荔給截了。”
秦露荔?
蘇靨星皺皺眉,前年冒出來的新人,打着“小靨星”的名頭出道,處處模仿她,像個打不死專門噁心人的牛皮糖,最後金曲獎還被這牛皮糖給頂了,害蘇靨星三連冠的夢想破滅。
不過,蘇靨星也得承認,牛皮糖也是有兩把刷子的,一把煙嗓唱起情歌來有些腔調。
“好煩,”蘇靨星那張白瓷小臉難得露出一點兒委屈,“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還有一個綜藝遞到了我這,這也是我看這部老劇的原因,”劉姐彎腰,從茶几下抽出一份文件丟過來,“你看看。”
蘇靨星看着文件上的幾個字,《我們在一起》第二期企劃。
她皺了皺眉:“戀綜?我什麼時候淪落到要去戀綜找存在感了?”
劉姐挑眉:“這是找存在感的事嗎?我剛才跟蔡導通了個電話,你這次錄歌又失敗了是不是?”
蘇靨星不說話,劉姐帶她許久,知道這人看着甜,實際上很有些拗脾氣,坐過去:“蔡導給了我一個建議,他說,你該談一場戀愛。”
“星星,”劉姐柔下聲音,“你以前的路子很好,可是一個歌手,就像一株麥苗,她不僅要接受陽光,還得接受雨露,才能成長得很好。為著長遠,你也得學會怎麼唱情歌,否則,這次你也不會去找蔡導,對不對?”
她溫柔似水地看着她。
蘇靨星點點頭,過了會,又搖搖頭:“那我也不用上戀綜找男朋友啊。”
“你那麼忙,哪有時間去真談戀愛?”剛才還溫柔如水的劉姐突然翻了個白眼,“上戀綜談一場模擬戀愛,有帥哥陪,有通告費拿,要不是節目組看不上我,我親自上好嗎。”
蘇靨星突然覺得有點可以。
“最關鍵的是,我打聽到一個消息,你知道我為什麼突然看起這片子么?”劉姐賣了個關子。
蘇靨星:“想給你最心愛的藝人拓寬下…路子?”
“你那破演技,拓寬了能有多寬?”劉姐笑,“當年要不是陸野帶得好,你能這麼真情實感?這劇能火?不過說起來你們當年那cp粉啊,都趕得上國民cp了,這麼多年留存率還那麼高…”
“說、重、點。”
“陸野上了這戀綜現在很多人都在活動想要搶下這塊香饃饃要不是你倆過去拍了這片我還談不下來怎麼樣上不上?”劉姐一氣兒說下來了。
陸野可是娛樂圈現在超一線頂流,既有流量,又有實績,十八線搭上他拍個照,看圖說故事都能火上一陣,更何況是和他上戀綜,簡直是乘着流量起飛。
蘇靨星雖然火,可也沒火到這個數,光從粉絲數來說,蘇靨星才一千五百萬,而陸野卻已經一個億。
而這大餡餅掉到蘇靨星身上,她卻木木的,半天沒答話,劉姐又加上一句:“你要不上,說不定秦露荔就上了。”
蘇靨星立馬回過神來:“我上!”
死都不能便宜了那破牛皮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