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殺毒
“同學們,最近形勢不容樂觀,大家也知道,現在全國上下都在齊心抗疫,咱們呢,也得行動起來,晚上晚自習,宿舍長們需要回宿舍進行消毒。”老師雙手按住桌子,環視台下的同學們。
又想了想,“算了,宿舍長都去有點浪費時間,找兩個吧。”
同學們沒有搭腔,看着老師的眼神在宿舍長人頭直接來回鎖定,老師也彷彿在等着什麼。
陸時節舉手了,他手舉的老高,“老師,我!我!”
老師也乾巴利落脆:“好,時節。”
兆強和陸時節眼神一對,舉手道:“我!老師!”
“好!兆強!就你們兩個吧。”老師心滿意足,在老師心裏他們兩個是老實人,值得信任。
“現在我先把消毒片拿給你們,到時候晚上了你們再去消毒就行了。”
兩人點頭。
陸時節是曾璐縣人,長得就是一副農村的老實樣子,典型的圓寸頭,體型微胖,穿着冬天的劣質的皮革衣,一臉焦黃帶着星星點點的斑。他們縣地處偏僻,人們出來打工的不少,他是第一次從縣城來到市裡上學,一切都覺得新鮮,沒住過的宿舍,沒吃過的食堂,沒用過的多媒體,沒睡過的上鋪。兆強人實在,覺得陸時節也實在,因為覺得他是鄉村出來的,有着農民的老實與淳樸,所以很主動和陸時節交好。
到中午了,老師過來查宿。
“小徐,你大白天涮墩布幹嘛呢?”
“老師,兆強非讓我幫他看着,我正刷牙呢!還打我。”
小徐本名徐真凝,杏林區人,挨着柳泉區。從小在柳泉區長大,上的是市裏的私立學校,城市裏的孩子見識多,總愛忽悠人。他就是其中一個,但他是城裏被忽悠的那個,別人都說他腦子不好使。兆強也這麼認為。中午徐真凝想挑釁兆強,給兆強起外號,說一些有的沒的,這是城裏孩子激怒別人的慣用套路,兆強早就爛熟於心,二話沒說,直接上手,把徐真凝治服貼了,不管願意不願意,反正是乖乖地洗墩布去了。
老師走進兆強宿舍,上來就說兆強:“兆強?你又幹什麼了?”
兆強一臉笑迎:“啊?老師,我,我沒幹什麼呀。”
“沒幹什麼?那你讓人家徐真凝幫你洗墩布幹嘛?”
兆強試圖解釋:“老師,我——”
還沒說出口,老師懟了上來“你什麼你?小小年紀學會使喚人了?一個壞習慣接着一個壞習慣!還不快去自己把墩布拿回來。等着我拿呢!!!”這時徐真凝就在老師身後傻呵呵地笑着。
兆強氣不過,走一半停住,再解釋道:“老師,我就把墩布放水池裏了,我就上了個廁所,他在哪刷牙,幫忙看一下,誰欺負他了?”
“趕緊去拿你的拖布。”老師一揮手。
“老師,再說了,我沒事欺負他幹嘛?”兆強小聲說道:“一個傻子!”
老師沒有再說話了,看着水房的方向,彷彿老師的眼神已經住在了水房水池裏,等着兆強。兆強看老師沒再說什麼,趕緊去拿了墩布。
兆強到了水房,看見徐真凝在洗襪子,上去給了徐真凝一腳丫子,“老豬頭?你是什麼意思?我讓你涮的墩布?你有病啊?不是你自己主動幫我涮的嗎?啊?”
徐真凝被一腳丫子干蒙了,問也問不出話來了,真像個豬頭一樣傻待在那裏,兆強沒再說話,拿起來墩布就走了,這時候徐真凝趕忙去奪下兆強的墩布,在樓道彷彿有一絲的凝滯,老師往他們倆的方向望着,徐和兆二人在水房口來回拿着墩布客氣。
兆強說“不用了,不用了。”
徐真凝大聲喊道:“強哥!我來吧!我給你拿回去!”
胳膊擰不過大腿,兆強一把搶過來這惱人的墩布,低着頭往宿舍回去,徐真凝還在後邊喊一些有的沒的,老師就看着他們默不作聲。
兆強回到宿舍了,見老師還不走,有點慌了,上午發的消毒片沒拿回來,心想“老師不會說吧?反正她沒說中午消毒。”
果真老師進門坐在一號床上,環視一周,開口“兆強,你消毒的時候,你看着把這些嘎嘎角角都消毒到位奧。”
兆強連忙點頭。
“對了,你知道怎麼用嗎?正好你中午打開一個,午休結束消消毒。”
“會用,會用。到時候我消消毒。”兆強誠懇地點點頭。
“行。會用就行,記得晚上也這樣啊。”
“行。”兆強有點緊張了,這老師怎麼還不走?
老師還是坐着,看着兆強,兆強手腳並硬,僵住了。
“拿消毒呀,你現在泡上。”老師起身。
“行。”兆強佯裝去陽台櫥子裏翻騰,翻騰了半天,側頭斜眼一掃發現老師還沒走,紅着臉走了出來坦白。
“老師,我不知道擱那了。可能落到班裏了。”
“啊?好你個兆強!我和你說了半天,你怎麼不早說?這不浪費時間嗎?現在,趕緊給我拿去!氣死我了!”老師像是着了火的豌豆射手,連續地噴射生氣的口水。
兆強跑回去拿去了……
到了下午,有許多同學都不是很安心晚上消毒這事兒,生怕消毒的時候查宿。下課都跑來囑咐,“兆強,我的鞋你別噴上啊。我都是新買的,別給我腐蝕了。”“兆強,晚上到時候領着我也去唄。我真不想上晚自習啊。”“時節,時節,到時候帶上我哈。”“晚上你們先回去看看我的書有沒有放在床上,別到時候老師看見我的書尷尬了。”
兆強都打了馬虎眼,嘻嘻哈哈地點頭。
大夥見兆強不靠譜,轉頭就找陸時節商量,陸時節頭一次覺得有這麼多人主動和他搭話,他心裏高興地開了花,“行!”他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晚上,飯後,倆人接班回到宿舍,準備消毒。
“大爺,給開下門兒唄!”
“你們出去,這是晚自習上課時間!你們幹嘛?”
“消毒!”兆強遞上假條。
大爺看了眼假條,放進去了。
回到宿舍,各自回到宿舍先消毒自己的,兆強中午消了一次毒,晚上更快一點,把自己床鋪整理了一遍,檢查了檢查舍友的床鋪,再看了看還有沒有違規的地方就去別的宿舍消毒了,一共是6個宿舍,他們一人消毒三個正好,但是倆人沒有具體分工,所以都一塊消了。
兆強到了對面宿舍,拿着事先老師安排好的盆子,泡上消毒片,轉頭就去找陸時節了,一到陸時節宿舍,陸時節正蹲着呢,他看到兆強有點尷尬了。
還沒等兆強開口,陸時節笑着說:“我洗洗衣服,中午泡上的,晚上我搗搗它。”
兆強笑笑:“哦哦,沒事,你們宿舍消了嗎?”
陸時節趕忙說:“消了,我這揉揉馬上找你去,我也都把這剩的消毒片泡上了。”
兆強:“行,我說我現在消完了,幫幫你去呢,你消了就行。”
兆強回到剛才的宿舍,把消毒水潑到地面上,那掃把趕一趕,保證都消毒到位,陽台也撒了些。這個宿舍的陽台都比別的宿舍要大一些,可能是緊挨牆的最後一個宿舍,也就顯着屋子大,這消毒水還不夠,兆強去找陸時節要點。
“時節,他們625宿舍陽台大,水不夠了,我從你這舀點。”
“我來,我來。”陸時節趕緊從他們宿捨出來,端着一小盆消毒水找兆強。
625宿舍陽台擺着倆柜子,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平時宿舍就一個,他們兩個,這個宿舍的人心都還挺大,都沒有上鎖。
陸時節就一點一點潑滿陽台,兆強打開於建強的柜子,拿出了一包餅乾,放兜里了。邊放邊說“老於嘴饞了,晚自習非想吃點東西。”
陸時節笑笑,他看旁邊柜子都沒鎖着,好奇心驅使他挨個打開看看,兆強在旁邊也沒說啥,只是陸時節沒再開老於的柜子。
他打開了好幾個人的柜子,都沒什麼稀奇的,直到打開了李春天的,他看見有個罐子特別吸引人,指給了兆強。
“看,這啥啊?”
“不知道。”兆強搖搖頭退出了陽台,看着地面的消毒水。
陸時節按奈不住心裏痒痒,打開那個罐子,發現是一堆小餅乾,就又放了回去,他還發現旁邊還有一小盒糖,拿出來倆吃了一個,給了兆強一個。
消完毒,倆人就趕緊回到班裏和班主任報道。兆強下課找到老於,給了他的餅乾。他們下課聊着些有的沒的。
“誒,好玩波?省了一節課嘮叨。這節課巨沒意思。”老於笑着,左看右看偷摸往嘴裏賽個餅乾。(該學校禁止零食入校。)
“還行吧。對了,春天那柜子裏零食不少呢,還有個特牛波一的罐子,看着不賴呀。”兆強笑着往旁邊瞟了瞟李春天。
“啊,是嗎?我咋不知道。春天,晚上回宿舍了給我吃點啊。”老於往後看着李春天。
李春天眼神有點飄飄,“啊,行。你咋知道的?強哥?”
“害,這不晚上消毒找盆子來着嗎?”兆強輕輕一說。
……
晚上下了課,在宿舍躺着的兆強,被李春天的一個餅乾砸醒。
“幹什麼!”兆強一看是李春天扔來的一個餅乾,做起來了。
“謝謝啊,這餅乾還真挺好吃的。”兆強吃着說。
“好吃再給你點,但是強哥啊,我問你,是誰翻我柜子找盆了,不是你吧?”
“啊,不是不是,我可沒翻你柜子啊。陸時節翻得,我就幫老於拿了包吃的,翻他的來着。”
“那行。”
“咋啦?你問這有啥事了嗎?”
“別管了。來,再給你點餅乾。”李春天又往兆強床頭放了點餅乾。
……
第二天,班主任悻悻地喊兆強和陸時節來一趟辦公室。別說他們倆了,其他人都瞎毛了。
兆強納悶了,看着陸時節,這咋啦咱倆。他們兩個做着伴就去了。到了辦公室,班主任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們兩個,有個一兩份鐘不說話,就坐着揣着手。
兆強眼看這麼個樣子下去不是個事兒,就開口問了:“老師,我、我倆咋啦。”然後賠個笑,往後退退。
陸時節也是同樣低眉頷首地說“是呀老師,我倆咋啦。”
老師開了一腔,聲音特別具有威懾力,“是呀,你倆這不挺聽話的嗎?我問你倆,都幹啥了!昨天晚上。”
“就消毒啊”兆強先開口了。
“對呀。”陸時節附和。
“再說,往下說!”
“真消毒!老師!”兆強有點疑惑,又小聲重複了自己的話“就消毒來着!”
“行,兆強你先回去吧。”
兆強就走了,到門口的時候才意識過來昨天李春天為什麼問他“翻柜子”的事情。
“陸時節,你呢?兆強光消毒了,你幹啥了吧?”
“我、我,洗衣服來着!”陸時節艱難地把洗衣服三個字兒說出口了,這一時他懷疑是兆強舉報他不認真工作。
“洗衣服?”老師聽到更詫異了,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洗衣服!讓你消毒去了,你怎麼還洗衣服去了啊?”
“我、我這衣服中午泡上的,正好晚上回來,我挼挼。”陸時節低着頭不敢看老師。
“看你挺老實的,偷奸耍滑!還幹啥了?”
“別的我真沒幹啥了,老師。我保證!”陸時節一下子有了底氣,他真就以為是因為洗衣服這一個事情。
“說!你自己說還幹啥了?”
“我真沒了!除了洗衣服,別的真沒了!!”陸時節也有點着急了,快要哭了。
“太難聽的話,我不想說。”老師嚴肅地看着他。
“老師您說吧,我真不知道哪錯了!”陸時節擺爛了,除了洗衣服他真不知道自己哪錯了。
“你有沒有動625宿舍的東西?”
“額,這個有,我找盆來着。”
“這不是借口!不會用自己宿舍的盆子啊?你接着往下說,還幹嘛了?動沒動柜子裏的東西!”
“老師,我真沒有!”
“你沒有?人家李春天怎麼說他柜子裏少東西了,說是你偷的!啊?”
“我、我光拿起來看了看,絕對沒動,沒偷!我發誓!”
“你可好!問了你半天,你都不說實話。動了就是動了,別找借口。”
“我嘗了嘗味兒。”陸時節哭了,他沒想過這麼個私底下的小事兒會別老師罵成這樣。
“我告你,陸時節,你還別哭。要是李春天說你拿了他100塊錢,你都沒法說清!非己勿動,不是自己的不碰,從小沒學過嗎。這不僅是保護別人的私隱,保護別人的物權,也是保護自己的清白。下課,自己找李春天道歉去!讓你長長記性。”
陸時節哭地一抽一抽地,老師又叫住了他,讓他等着。不一會兒,李春天來了,老師讓陸時節站好,說了句“道吧。”
“嗚嗚嗚~李~春,春~天,對對對不起!”身體不自覺得抽出,本來說不出口的話更加支離破碎,哭地臉脹紅,攥着拳頭,鼻涕眼淚一把而下。
“沒事。沒事。我聽兆強給我說,你是找盆來着,沒關係。下次提前說一聲就行。”李春天接受了陸時節的道歉,又轉身說了聲“謝謝老師!”就走了。
陸時節就僵在所有成年人的目光之上,看着李春天踩着他的背影離去……
他心想:“這就是城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