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價
“你今天怎麼這麼快。”周天醉坐在沙發上,用干紙巾擦了手心,動作慢條斯理,不疾不徐,乍看彷彿在擦藝術品。
游如許覺得,她這雙手堪稱藝術品。
每個醫生的手,都是藝術品。
只是她今天無暇欣賞,聽到周天醉的問話,游如許說:“可能緊張了。”
“緊張?”周天醉皮笑肉不笑:“是我去相親,又不是你去相親,你緊張什麼?”她側頭,看向游如許,眼皮下的眸光很冷淡:“還是你很喜歡我去相親?你喜歡這種偷情的刺激感?”
游如許擰眉:“我……”
“你如果喜歡。”周天醉說:“我可以去結婚,婚後再來找你,怎麼樣?”
她目光沉沉,如翻滾不出水花的海面,望進去,只有墨黑的瞳孔,游如許絲毫不懷疑此刻說一句喜歡,周天醉就真的去做。
這人性子陰晴不定,脾氣更是差。
游如許緩了語氣:“我沒這麼說。”
周天醉說:“我還以為阿冉很喜歡偷情呢。”
很親昵的語氣,似是在說甜言蜜語,游如許繃著臉,她身體還輕顫,雙手攥睡衣邊角,忍了忍,低下頭整理衣服,沒一會去了衛生間。
門敲響的時候周天醉看向衛生間的方向,起身去開門,是外賣小哥,她接過外賣,合上門,游如許已經從衛生間出來了。
“來吃晚飯。”周天醉走到飯桌前,打開外賣盒子,見沒湯又去廚房裏做了蔥花蛋湯,是游如許喜歡的。
在廚房裏的人低頭忙碌,打蛋調味,神色認真,似是在為心愛的人準備晚宴,絲毫不見剛剛說話冷淡的模樣。
游如許想到來這個租房的那晚上,她跟着周天醉進房,抓她衣服的下擺,攥在手心裏,周天醉問她:“阿冉,你能忍受我嗎?我脾氣差得很。”
她從小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脾氣差的也遇到過很多,那時候想,周天醉的脾氣能有多差,後來發現,沒有一個人像她。
是真的,差得很。
游如許低頭,看到一碗湯放在面前,蔥花冒着綠色,蛋湯很清淡,浮着一點油花,白勺子放在碗旁,隨着放碗的動作發出清脆的碰撞。
周天醉坐在她對面。
游如許拿起勺子,攪動湯水,問周天醉:“什麼時候去相親?”
“明天晚上八點。”周天醉說:“不用等我回來吃晚飯。”
游如許默了默。
周天醉說:“或者,你陪我去?”
游如許抬眼:“我?”
語氣里有些詫異和不敢置信,她居然邀請自己去看她相親?縱使知道她性格有問題,也沒想過如此,她怎麼——
周天醉點頭:“相親朋友陪着,有什麼問題?”
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和涼涼的語調,彷彿前一秒翻雲覆雨的不是她們。
游如許手指甲掐進掌心裏,垂眸掩飾翻滾的情緒。
是了,她們對外一直稱為朋友,哪怕夜夜躺在一個床上,哪怕做盡一切情人間該做不該做的事情,她們都是——朋友。
游如許知道,周天醉這個年紀被催很正常,她媽媽三令五申,上次打電話和她吵架,說她不去相親就別認她這個媽了,周天醉對別人脾氣差,但很聽她媽的話,獨獨這件事上,忤逆了她媽媽的意思,她還以為上次吵架過後,她媽媽會暫時放棄讓她相親這個念頭,沒想到,她還是要去相親。
還要她陪着去?
游如許深呼吸,一口氣錯了位,胸口下方劇烈的疼,疼的她手捂着胸口,半趴桌上,周天醉蹙眉,伸手過來,游如許說:“沒事。”
她眼角含着淚,是瞬間劇痛引起的,她說:“只是岔氣。”
周天醉頓了頓,倒一杯水放在她面前,起身坐在她身邊,指腹往下,按在她胸下方的位置,不輕不重的力道,舒緩那口氣。
游如許放緩呼吸,沒兩分鐘恢復正常,她撣掉眼角水花,抿口溫水,說:“明天我要去台里。”
周天醉問她:“幾點結束?”
她新聞通常是午間,連麥的時間也是在中午,很少在台里加班,有工作也可以回家完成,所以她瞞不過周天醉。
游如許說:“還沒定。”
周天醉沒說話,只是依舊按她胸口下方的位置,岔氣過了就不疼了,所以她的按壓有了別的意思。
游如許說:“還沒吃晚飯。”
“你吃。”周天醉說:“我吃飽了。”
她胃口一向不是很好,一碗炒飯能吃兩頓,剛剛匆匆吃了幾口,喝了半碗湯,確實已經吃飽了,但游如許還沒吃。
她低頭看着蔥花湯,蔥花泛着綠色浮在上面,一層淡淡的蛋白,很香的味道,她其實也不怎麼餓,只是想喝周天醉做的這個蛋湯。
這段時間在外面,格外想這個湯的味道。
游如許低頭,用勺子撣了撣蔥花,抿一口,還是熟悉的味道,溫熱頃刻從口腔蔓延下去,滿足舌尖和空空的胃部,周天醉的手已經從她睡衣下方滑進去了。
還是相同的位置。
只是這次緊貼她肌膚。
游如許拿勺子的手一抖,差點砸在碗裏,她垂眸,看睡衣里凸起的手指痕迹,彎月形的,她抿唇,一隻手按住周天醉的手,一隻手夾菜吃飯,周天醉在她耳邊輕笑,倒沒有再繼續,只是稍稍退開些許,走到客廳打開電視機。
電視裏正放着晚上的新聞,游如許抬頭看了一眼,正是市裏的這起名牌打假事件,本來是讓她去跟的,被她婉拒了。
新聞過後沒多久就上了熱搜,游如許還沒吃完飯就看到領導在群里發:【這麼好的題材,你們也能丟了,人才!人才!】
電視台也需要收視率。
和別的電視台比,和同個電視台的其他時間段比,津度電視台午間新聞和晚間新聞經常坐在一起討論選題,每次好的項目都優先派給晚間新聞組,為此午間新聞組的領導很是不高興,平日裏壓着,這次好不容易搶先得到打假的新聞選題,居然還給主動放棄了。
領導都要氣炸了。
游如許撥弄手機,編輯給她發:【游老師,老大好生氣,明天去估計要挨罵了。】
她點在屏幕上:【嗯。】
編輯看着游如許回復,自動腦補她淡淡然的神色,接受指責也是一聲不吭,很沉默,不過也沒人捨得指責游如許就是了。
當初這個選題是二選一,直接拋到游如許面前,所有人都認為她會選名牌打假事件,畢竟現在風頭正囂,輿論很厲害,一條相關猜測都能上熱搜,很容易有話題度和社會關注度,非常適合她們午間新聞組,誰料游如許選了去鄉下採訪。
晚間新聞組的人都笑死了。
也難怪她們老大那麼生氣。
都說游如許:“假清高,裝什麼呢,還真以為自己是皎月,不食人間煙火啊?”
“這麼沒有社會敏感度,怎麼做記者啊。”
倒也不是針對游如許,只是午間和晚間對諷慣了,如果這次不是游如許,也會是其他的記者被諷刺,不過說她假清高那個言論,多少摻雜個人情緒了。
編輯想發點安慰的話,看着游如許發過來的嗯似乎也不需要,乾脆咬牙,發:【那游老師,晚安。】
游如許打字:【晚安。】
她放下手機,看到周天醉去了衛生間,沒一會傳出來淅淅瀝瀝的水聲,她放下筷子,聽到電視機里還在放着晚間新聞,主持人正在播另一條新聞,她有些心不在焉,偶爾瞥向衛生間的方向。
周天醉洗了約莫半小時,出來的時候,游如許已經收拾好廚房了,她正在收拾衣服,站在書房改動的房間裏,一張榻榻米,上面擺了好幾件衣服,一個娃娃熊,半人高,偏薄款,材質不好,洗過幾次,毛色發白,一看就不是什麼貴重的物品,和游如許的東西放在一起,很刺眼,格格不入。
這熊,是她當初在攤邊買的,四十塊一個,她砍價,三十五。
買之前她甚至沒有打算送游如許生日禮物,還是看賣熊的那個老闆娘帶着一個女兒,天冷,那個小女孩凍的打哆嗦,雙手紅紅的,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見她沒走,聲音弱弱的問:“姐姐,買一個玩具熊嗎?”
似乎是覺得她這樣的年紀,也不適合買這個,小女孩說完咬唇,膽怯的看着她。
她說:“多少錢。”
女孩媽媽立馬說:“四十。”
一口堅定的態度,她看向她媽媽,和小女孩相似的五官,卻是不同的神色,她說:“三十五。”
其實那一刻,她也不是糾結五塊錢。
她只是糾結,要不要送游如許禮物。
女人點頭:“好。”
立馬拿了熊給她,小女孩沖她笑,她輕嘆,抱着熊走了,後來送給游如許。
三十五塊錢。
游如許就和她回了這個出租房。
周天醉擦濕發的手微頓,坐在榻榻米上,垂眸看娃娃熊,游如許見她目光專註,不由問:“怎麼了?”
“沒什麼。”她看向熊,語氣淡淡的:“真廉價。”
一時不知道是在說熊。
還是在說游如許。
還是在說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