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結果,世上並沒有來世。
——但有穿越
*
八原,風和日麗的下午。
古內高中的學生們正在昏昏欲睡的聽課,室內滿是粉筆撞擊黑板的聲音。
天花板風扇搖曳的微響,恰到好處的陽光照射,都是最美妙的安眠藥,任誰都會喜歡這種青春歲月的靜謐。
——如果她不是這個班的老師的話。
噠。粉筆被兀然壓斷。
式守更紗面無表情的停下書寫,回頭看向台下學生們,有些埋頭抄寫,也有些睡得正酣,都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她由衷的湧出一股羨慕的同時,也深深的懷疑人生了。
那天晚上她的呼吸斷絕心跳停止,失去意識倒在新幹線的月台上。
然而她的生命卻沒有結束,一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出現在另一個世界。
這裏與她出生的世界年代相同,歷史發展相同,咒靈的存在也相同,絕大部分的事物都相差無幾——
也就是人們經常說的平行世界。
但其中一個不同的地方就是“式守更紗”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半年前她連魂帶身穿越過來的時候,沒有發現“另一個自己”的存在,也就沒有引起什麼命定悖論,只是成為了沒有身分黑戶。
……不對,那也夠糟了。
幸好她有解決方案。
她的咒術名為“擬態”。
只要接觸過他人的咒力,就能完全變成對方的身體,模擬出一模一樣的咒力與咒術。
即使是擬態不能控制自身咒力的普通人也有效。
這咒術能幫助她擬態成他人,進入一個自己不存在的社會。
比如說,她可以擬態成那些只負責收租十天半月都在渡假的房東、那些拿着鉅額遺產的富二代、那些常年沒有人關注的邊緣隠形人……甚至是那些想不開去自殺的人。
方便擬態的對象要多少有多少,而且肯定不會有人懷疑。
但她不想這樣做。
她已經當“別人”太久了。
難得穿越到平行世界了,她想當回自己。
幸好現在的日本還沒有統一的身分證,社保學生證駕照一類的證件就足以在社會立足了。
於是更紗花了兩個月左右的時間替自己弄個身分出來。
她跑到一些沒有電子紀錄的偏鄉地方,不斷擬態成快要退休的老醫生老師校長一類的人物,不斷為各種文件簽字蓋章。
終於創造出一個出身鄉郊,成績平平,剛從野雞大學畢業的身分。
為了不惹起與假身分的同年級的人懷疑,她還特地留下了“因為體弱多病而經常缺課”的記錄。
就算日後有人回想起來,也只會引起“咦原來還有這個人嗎?大概是我當時沒留意”的程度的疑惑。
做完這些后,她又馬不停蹄的找起養活自己的生計。
正巧經過八原的時候,古內高中正缺乏人手。
本來學校無論如何都應該聘請有資格證的老師的。
但這種山間鄉村實在沒人願意來工作,嚴重人手不足,很多方面也沒有那麼嚴苛的監管。
於是她活躍地展現了自己非凡的數學能力,並擬態成日本的鄉村教育部長跟八原高中的校長“聊了聊”(後者是重點)后,便成功作為臨時工留下來教學了。
結果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跑巿役所搞搬遷證明、租房、搬傢具清潔裝修,跟鄰居打交道盡量熟稔起來……不知不覺也花了好幾個月。
直到最近才慢慢安頓下來,享受起鄉郊的悠閑生活。
——真是的。
雖說也不錯啦,但是……
這個,絕對很奇怪吧!
別人穿越,她也穿越。
怎麼她就沒有遇到返老還童打回娘胎這等好事啊?
正常來說這才是穿越的正路吧,說好的“一睜開眼就看到幼小的手”呢?
至少也該讓她回到JK的年紀啊!
怎麼就她還保存着穿越前的過勞社畜身體?
式守更紗默默嘆了一口氣,放下斷了大半截的粉筆。
“老師,不寫了嗎?”中排戴着眼鏡的女生舉手問道,名字是笹田純,標準的好學生兼班長。
“嗯,今天就這麼多,下課吧。”她回頭說,滿黑板的數學公式已經足夠擠破他們的小腦袋了。
她也就打工養活自己而已,實在沒興趣做一個壓榨學生極限的老師。
這裏的孩子們大部分都會繼承自家的店面或者田地。
學校對他們來說更像是享受少年時光的地方,沒有太多的壓力,只有少部分的學生會在意升學。
教室發出一陣歡呼。
連剛才快要睡着的傢伙們都飛快跳起來,嘻嘻哈哈的勾搭着小夥伴們下課去玩,商量着要到哪裏抓青蛙和釣魚。
青春啊,真是令人羨慕。
十來歲就被抓去當咒術師,她好像都沒有怎麼享受過這種時光。
她低頭微笑了一下,收拾起大疊的作業本和教冊。
“老師,要幫忙嗎?”笹田純上前問道。
“不用了,小孩子就早點回去吧,讀書也好,找朋友玩也好。”更紗盡量用溫和的聲音說,但還是不小心泄露了一點社畜的滄桑。
她有些悵然,“這幾年青春可是很寶貴的,沒了就沒了,可別像老師一樣後悔沒有多多享受啊。”
“老師……”女生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嘿,別這樣看她嘛,長成大人就是這麼蒼桑啦。
而且雖然她沒了青春,可她還有夢想——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把熱心的好孩子打發走,捧着大疊的本子回到職員室。
正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打包回家時,八原高中的校長走過來了,他的身形快要像球一樣了,襯衣被澎漲的肚子拉扯成怪異的形狀,褲頭綳得快破掉。
那張皺成菊花的臉上是令人不適的笑容,“式守老師,你現在有空嗎?有些事想跟你說說。”
沒空,勿cue。
更紗非常想這樣說,但要是拒絕了,他接下來肯定會很煩人。
“當然可以。”她不怎麼情願的回答道。
真是的,本來她都要跟着下班了。
過勞死過一遍后,她本人絕對奉行不加班主義。
所以這胖子最好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她臭着臉想道。
校長看到她毫不掩飾的表情,立刻識趣的給出一份檔案,沒有半句廢話,“明天我們學校會有一個轉學生,是一個特別的孩子,讓他到你的班學習可以吧?”
“嗯?我先看看。”她低頭讀檔案。
夏目貴志,十五歲,曾經多次轉學,不同學校的老師都評價他的精神狀態異常不穩定,會突然跳起來或者大叫,最大的劣跡是打壞學校的玻璃……
看校長搓着手的表情就知道了,肯定是其他老師們都不願意接受的學生。
嘖嘖,看來哪怕會對“教育部長的朋友”露出討好的笑容,該丟燙手山芋的時候也毫不留情啊。
“可以哦。”但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作為大人,總不能讓小孩子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吧,這像什麼樣子——她在內心翻白眼想道。
“真的嗎,式守老師,你真是我最可靠的夥伴。”校長誇張的擠眉弄眼,像害怕她會反悔似的。“那就拜託你了!”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更紗收起檔案,不就是弄壞過一塊玻璃,沒有她想像中的糟糕,她還以為會是進過少年院之類的麻煩角色。
後半句她差點想說出口,看到校長如釋重負的表情才反應過來——
差點忘記了,跟咒術師打架可以毀了一座森林的風格不同,普通人表現出輕微的精神異常和攻擊性已經會引來很多不對勁的目光了。
就這樣毫無怨言地收下一個“問題學生”好像顯得有點好欺負。
於是,她想了一下說,“校長先生,如果想說謝謝的話,麻煩用七辻屋的紅豆包報答我……”
話音未落,校長就像腳下抹油似的消失了。
那個圓滾滾的身材動作俐落得令人懷疑他是不是滾着出去的,一眨眼睛就消失在原地,居然連道別都沒有。
這麼小氣?
不就是幾個紅豆包……式守更紗嘆息着搖頭。
不過,這個校長還算是個正常人。
事實上只要他不像咒術界那群老東西,天天要利用別人的力量,又要擺出“刁民想害朕”的臭臉,趾高氣揚地拖後腿——
她就足夠謝天謝地了。
穿越過來后,式守更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回老宅,看看那群老東西還在不在。
確認過那些禍害都活得好好之後,她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有多遠跑多遠。
——是啊,如果她重操舊業的話,肯定幹掉一隻咒靈就能拿到豐厚的報酬,不用當個小小的鄉村教師,但那又怎樣?
那可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工作。
凌晨一點有通告說咒靈在外面殺人,就算把牙都刷好了、把睡前的小影片(別誤會,是在說AS|MR)都準備好了,難道還真能安心躺下去放着不管,任由外面死人塌樓?
咒術師這工作最操蛋的地方就是不能說不幹。
可是幹得太好又天天被人猜忌搓磨。
那些老東西屁事不幹,天天就盯住前線的咒術師們,看不起太弱的,又厭惡太強的。
總之不合他們心意就找盡借口找碴,搞得人的生活不得安寧。
不得安寧的人特指她。
當最聽話的最強咒術師,受最多的猜疑捏扁。
她敢用最愛的熱巧克力發誓,她的過勞死絕對有他們一份功勞。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在平行世界復活,但那種心臟劇烈收縮、腦袋昏眩、眼前陣陣發黑,像牛馬一樣被人生生勞役至死的感覺——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所以她這輩子就是餓死、從這裏跳下去,都不會再碰咒術界的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