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吻
《東籬客棧》第一篇章《我們的麵包店》錄製完畢,麵包店的收入將以節目組和他們六人的名義共同捐贈給H市鎮裏的希望小學,嘉賓們也從H市回到了A市。
連着辛苦了一兩天,高阮說什麼也懶得回客棧了,直接去H市附近的度假酒店開了間房睡下了。
其他幾位嘉賓倒是都回了東籬客棧,不過今天節目組關了別墅里的攝像,說是讓大家放開了玩,好好休息。
他們本來就是年紀相仿的一群男男女女,加上幾個咖位大的都沒什麼架子,格外好相處,這次一同經營麵包店的經歷,也讓他們關係近了不少。
在車上睡夠了,剛一回到別墅,顧亦悠就提議大家一塊兒叫外賣聚餐。
路朔開了瓶紅酒,“慶祝我們第一次開店收入破萬!”
顧亦悠跟着舉杯,“收入破萬!”
其他人聞言一起舉杯,紅色液體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搖晃,碰出清脆的聲響,觥籌交錯,閑話半晌,又加上喝了點酒,紀朗望着那些吃不完的菜,就開始忍不住往傅星徽碗裏夾。
直到他第四次把一大塊蒜香排骨夾進傅星徽碗裏的時候,後者終於忍無可忍地抬手擋住他的手,“可以了。”
一下子把眾人都給逗笑了。
“哥,”紀朗的酒量和傅星徽完全沒辦法比,這會兒他的眼神已經有些發飄了,“你瘦了,你比我們上次見面的時候,瘦了好多啊。”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見狀都打趣起來,“你們倆從進了客棧就沒怎麼分開過,上次見面是昨天吧,這都能瘦?”
“瞎說,”紀朗低着頭笑了笑,見傅星徽不要,他又絲毫不介意地把那塊排骨夾到自己碗裏,認真地吃了兩口,“上次見面都是好多年前了。”
聽到這句,傅星徽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好在紀朗像是清醒過來似的,沒再就着這個話頭說下去了,飯吃的差不多了,總要有點娛樂項目,顧亦悠提議道:“要不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我們團一開始就是靠玩這個遊戲破冰的,現在關係可好了。”
“嗯……我同意。”薛寒舉了舉手。
路朔笑道:“反正我沒什麼秘密。”
“我聽哥的。”
“你們都想玩那就玩吧。”傅星徽好脾氣地問顧亦悠,“怎麼玩兒?”
今晚不開攝像,大傢伙也都沒了那麼多顧忌,顧亦悠把桌面中心收拾乾淨,拿了根新筷子放在那兒,“轉到誰就誰來回答,問題大傢伙兒一起想,回答完問題的人接着轉下一個。”
“行。”
這規則挺簡單,大家上手得也很快,第一個被筷子選中的是路朔,他攤手道:“隨便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薛寒想了想,問道:“你最滿意的作品是什麼……或者,從愛豆轉型演員,你有什麼心得體會?”
“薛寒姐,這些太無聊了,我們又不是在面對記者,”顧亦悠晃着她的胳膊道:“反正今晚不拍攝,聊點好玩的嘛。”
薛寒好笑道:“那你來問?”
“路朔哥,”顧亦悠揶揄道:“網友說你隱婚是真的嗎?”
“隱婚?”路朔驚訝道:“我還有這種傳聞?”紀朗在一邊附和道:“我也聽說過。”
路朔震驚了,他問傅星徽:“你聽說過嗎?”
傅星徽顯然也覺得有幾分離譜,半是笑道:“沒有。”
紀朗解釋道:“我和亦悠都8G衝浪,吃的瓜比較多。”
“這個真是造謠,你們要是有機會幫我辟一闢謠,別說隱婚了,我跟隊長一樣母胎solo,戀愛都沒談過,真的冤枉。”
“哥這些年……沒談過嗎?”紀朗忽然道。
傅星徽搖了搖頭,路朔在旁邊半是感慨地補充道:“他哪有時間談,就算真談了,誰受得了他那種工作強度的對象。”
紀朗“哦”了一聲,路朔睨着他道:“你好像很開心?”
“沒有,絕對沒有。”紀朗拿酒杯擋住臉,“路朔哥,趕緊抽下一個吧。”
路朔摩拳擦掌地站起來,把手放到那根筷子上用力一轉,木色的筷子飛速旋轉半晌,指向了薛寒。
“我?”薛寒顯然很意外。
“那你們問吧。”她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問!”顧亦悠自告奮勇道:“薛寒姐,如果要在我們客棧里的幾個男生里選一位合作拍感情戲,你選誰?”
薛寒咳嗽了兩聲,“這問題太得罪人了。”
“薛寒姐,”紀朗問:“你是不是和星徽哥剛拍過一部電影?”
“嗯,”薛寒說:“去年拍的了,再過一兩個月左右,春節檔應該會上。”
聽到薛寒肯定,路朔有些驚訝地問紀朗:“這你都知道?你不會是薛寒姐的粉絲吧?”
紀朗端起紅酒碰了碰傅星徽面前的杯子,“和星徽哥合作過的人,我都記得。”
傅星徽低頭看着杯子裏因為撞擊盪出的圈圈波紋,嘴角很輕地翹了翹。
“硬要選的話,還是星徽吧,”薛寒挑了個不得罪人的答法兒,“畢竟我和他合作過了,有經驗。”
“好吧,”顧亦悠也沒抓着她不放,“那算你通過了,接着轉吧。”
“我這次非轉到你不可,”薛寒笑着對顧亦悠警告道:“慣會拱火。”
可惜事不如願,最後筷子指向了傅星徽。
“如果被朋友表白會怎麼做?”紀朗轉着酒杯忽然開口。
“保持距離。”
“會疏遠嗎?”傅星徽想了一會兒說:“分開才能讓感情淡下來,如果不能回報對方同等的感情,還勉強對方和自己做朋友,對別人來說太不合適了。”
“以前你就這麼說,現在還這麼說,”紀朗感嘆道:“真是一點兒沒變。”
“以前你就開始問隊長這種問題了?”路朔有些驚訝地打趣道:“那會兒你才多大點兒啊,十六七?你挺早熟啊。”
“十七歲,”紀朗看了傅星徽一眼,“十七歲的時候,星徽哥來陪我過生日的時候我問的。”
“路朔哥,你這話怎麼跟封建大家長似的。”顧亦悠忍不住吐槽道。
“行行行,我古板,我不說了。”路朔指了指筷子對傅星徽道:“你接着轉吧。”
傅星徽食指和拇指貼着筷子中部微微用力,那根筷子便轉了起來,五個人的眼睛齊刷刷地盯着那隻筷子,直到它緩緩停在了紀朗的面前。
“初吻是什麼時候?”路朔一副審犯人的模樣,“老實交代。”
“問這麼勁爆?”連顧亦悠都驚了。
“誰讓你們說我封建大家長,封建大家長就要抓小孩早戀,”路朔哀怨道:“我這種從小被公司管着不讓談戀愛的就是嫉妒他們這幫正常上學有校園戀愛的。”
“哈哈哈。”薛寒和顧亦悠都被逗笑了。
“朔哥,你看看你隊長,”顧亦悠指着傅星徽對路朔道:“他不跟你是一個公司的,人家都不像你這麼急。”
“他早就斷絕了七情六慾,跟我們這種庸俗的凡人不一樣,”路朔半是玩笑道:“我懷疑他根本就不喜歡人類。”
傅星徽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反駁道:“至於嗎?”
“怎麼不至於,你忘了之前……算了,這事兒等會兒再說,我得先把紀朗的秘密給審出來,省的已一會兒說遠了想不起來了,”路朔盯着紀朗道:“快說吧,高中還是大學?”
紀朗:“咳……”
“你放過他吧,”薛寒在一邊勸道:“你看他耳朵都紅成什麼樣了。”
“這麼不好意思……那肯定是高中了,”毫無戀愛經驗的路朔一錘定音地下了結論,興緻勃勃地追問道:“高中什麼時候?”
紀朗垂着眼睫,片刻后,冷不丁看了傅星徽一眼,後者恰好正看着他,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傅星徽偏開臉喝了口水,紀朗的目光卻乘勝追了上去,緊緊地黏在了他臉上。
半晌,他忽然問:“能說嗎,哥?”
薛寒和顧亦悠對視了一眼,誰也沒說話。
路朔神經粗一些,沒品出那點兒微妙,好奇道:“你問他幹什麼?”
薛寒很輕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肘,傅星徽卻替紀朗主動解釋道:“在《盛年》的劇組裏拍過吻戲。”
他話音一落,大家都驚了。
紀朗顯然也有些意外於傅星徽雲淡風輕的坦誠,他喝了一口紅酒,微醺的眼裏流淌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路朔和薛寒以前就看過《盛年》,顧亦悠是上次在薛寒跟她說了之後,回去補了片子。
她脫口而出道:“我看的版本沒吻戲啊。”
“拍了的,”傅星徽輕輕摩挲着紅酒杯的透明握柄,“後來為了過審,成片里剪掉了。”
“我去,我都不知道。”路朔問傅星徽:“那是不是也是你的初吻啊?”
“拍戲嘛,也沒什麼。”傅星徽說。
“那就是唄,《盛年》是你第一次拍戲啊,”路朔說:“怪不得你倆那時候關係那麼好呢,”他說完又覺得自己說的像是有歧義,忙補充道:“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說你們那麼親密過,關係好也很正常。”
“不對不對,我怎麼越說越奇怪了,”他拍了拍自己的頭道:“哎我沒說你倆同性戀的意思啊,別多心。”
“沒多心。”傅星徽對他笑了笑,又沒什麼攻擊性地瞪了紀朗一眼,似是溫柔的責怪。
紀朗一愣,半天都沒從那個眼神里回過神來。
傅星徽是愛豆出身,表情管理很強,後來改行當了演員,最拿手的也是微表情的演繹。
多年的表演經驗讓傅星徽的神態控制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在鏡頭下對自己臉上的每一分表情的把控力都相當強大,而這樣的習慣也導致了即使在鏡頭之外,他的表情也總是恰到好處的符合著“影帝傅星徽”的人設。
但剛剛那個表情完全是傅星徽下意識的情緒流露。
它不像會出現在大明星傅星徽臉上的東西,更像是屬於那個十九歲的傅星徽……或者說,是可以觸碰到的,更加生動而真實的傅星徽。
這讓紀朗的心跳得很快,又莫名有些躁,甚至讓他懷疑起自己喝得太醉,產生了幾分錯覺。
傅星徽並沒有意識到他在無意中打破了那張潛移默化形成的面具,而一陣短暫的打趣后,也沒有誰在揪着初吻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
高情商的成年人總是會盡量避免尷尬的發生,紀朗轉動了那根筷子,遊戲也繼續了下去。
大抵唯一的不同,便是紀朗喝得更凶了。
傅星徽微微蹙了眉,在紀朗又一次要給自己倒酒的時候攔住了他的手,“你什麼時候養成了喝酒的習慣?”
“忘了,失眠……睡不着的時候會喝。”紀朗的眼神有些散,落在他臉上,半晌沒聚焦,像是想把他臉上的每個角落都看個遍似的。
“年紀輕輕的,睡不着就多鍛煉,累了自然就睡得着了,”傅星徽避開了他的目光,“酒精傷肝傷胃,少碰。”
紀朗點了點頭,把空酒杯塞到傅星徽手裏,頗為配合道:“好,你不讓喝,我就不喝了。”
傅星徽頭一次遇到這麼好相處的酒鬼,剛怔了怔,紀朗便道:“你驚訝什麼,我不是一直都很聽你的話嗎?”
不知紀朗的話讓他想起了什麼,傅星徽忽然垂下了眼睫。
他們這一角暗流涌動風雲詭譎,也就沒聽到其餘人不知怎麼又聊起了《盛年》,路朔大概是吃了瓜,突然心血來潮道:“我忽然想再看一遍了,咱們別墅里有放映廳,你們想去看嗎?”
“行啊。”顧亦悠附和道。
“星徽,小朗……”薛寒比顧亦悠心細些,她擔心兩個當事人看自己的電影會尷尬,故而略帶徵詢地問了一句。
傅星徽還沒說話,紀朗先道:“哥,我好暈,不想看電影。”醉鬼趴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意識不清醒能成為一切耍賴的解釋,“好不好嘛。”
“紀朗不好意思就算了吧,”路朔也意識到自己大概是喝的有點多,提的有些唐突,“那我們去找部別的?”
“行,”傅星徽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人,對路朔道:“你們先看,我等他清醒一點了再過來。”
眾人紛紛離去,傅星徽把紀朗的胳膊繞到自己頸后,把人架到沙發上,又收拾了桌上碗筷,給紀朗煮了醒酒湯。
“醒醒?”傅星徽搖了搖在沙發上眯了一個多小時的男人,囑咐道:“喝了再睡。”
“我沒睡。”紀朗撐起身子,傅星徽端着白色的瓷碗半蹲在他身前,他無比自然的把手搭在瓷碗上的另外一雙手上,感受到那雙手的主人微微顫了一下,他喝湯的嘴角微微翹起。
“謝謝哥。”他拿紙擦乾淨嘴躺回去,卻沒什麼困意了。
“不想看《盛年》?”傅星徽問他。
“不是,”紀朗搖了搖頭,“就是這部電影……我只想和你一起看,就我們兩個人,單獨看。”
傅星徽聞言低下頭,從邊上隨手翻開了本書。
紀朗見他沒說話,偏頭望了一眼,他的目光看過去,正好落在傅星徽的腳踝上。
深藍的襪子襯得傅星徽的腳踝格外白,在紀朗的眼前晃來晃去,紀朗盯着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他就沒忍住伸手握住了那截兒踝骨。
感受到腳腕上的溫度,傅星徽嚇了一跳,從書中收起思緒,看向紀朗。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醉鬼的膽子格外大,紀朗竟然沒有鬆手,還輕輕地摩挲起來,他的手法很溫柔,麻酥酥的癢順着腳踝竄到傅星徽的天靈蓋,似是有幾分舒服的錯覺。
傅星徽抿了抿唇,把那雙作怪的爪子撈走,“睡不着就看電影去。”
他說完就站起來,紀朗伸手想去夠他卻沒夠着,只好自己坐起來,抱着沙發上的抱枕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往放映廳走。
客棧的放映廳做得很舒服,屏幕夠大,空間也大,不是並排的座位,而是各種沙發軟墊拼湊成的,舒服又好看。
推門進去的時候,大家正懶懶散散坐着,不過看電影的眼神卻很專註。
“你們來了?快過來。”路朔一眼瞄到他們,吆喝道。
傅星徽看到屏幕的時候腳步僵了僵,紀朗瞥了一眼,他卻已經恢復了原樣,平靜地走了進去。
“是你和高阮姐的那部,”路朔帶着幾分調侃對傅星徽道:“剛小悠說想看,我們索性也陪着重溫一遍,學學影帝和影后是怎麼演戲的。”
傅星徽短暫地掃了一眼銀幕又垂下眼,很淡地笑了笑。
《盛年》之後,傅星徽跑了好幾年的龍套,而眼前這部叫《游鳥》的電影,則是傅星徽真正意義上的成名之作。
電影是部古裝片,以架空的南國和北國為背景,講述了一位名叫游鳥的南國細作在北國發生的故事。
南北兩國分庭抗禮多年,為了獲得敵國的機密,每年雙方都有無數的細作離開自己的故國,去往敵國潛伏。
為了防止信息外泄,北國成立了綏良衛,專門負責捉拿南國渡江而來潛伏在人群中的間諜。
傅星徽在其中飾演手腕高超的綏良衛指揮韓騏,因為破獲了大量盤根錯節的南國間諜網,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備受賞識。
高阮飾演的則是這位指揮使的妻子,她在三年前嫁於韓騏,夫妻兩人舉案齊眉,一直十分恩愛。
電影的開始,綏良衛拿到了一條有關南國細作的絕密線索,而這條珍貴的線索被綏良衛的首領交給了年輕有為意氣風發的韓騏,用於破解一條他們追蹤已久的暗線。
為了追查南國的細作,韓騏要去往都城之外,妻子照例為他收拾行李。
鏡頭之下,美麗柔婉的夫人拉開妝奩,裏面裝着的不是奼紫嫣紅的胭脂,而是一封又一封丈夫親手寫下的遺書。
因為韓騏的任務次次都是九死一生,兩人每次分別,韓騏都會給夫人留下一封遺書。
妻子在夜色中送別韓騏,寂寥的燭火下,是難以言說地不舍與深情。
韓騏騎馬遠去,夫人站在雪中撐着傘久久痴望,正當觀眾感念於這對夫妻的伉儷情深時,畫面一轉,夫人已經換上了黑衣短打,潛入了夜色之中。
原來,韓騏的髮妻游鳥,便是南國的細作之一。
游鳥於八年前來到北國,而後在三年前接到任務,接近並嫁給了韓騏。
這一回,游鳥從其他細作口中得知,韓騏手中的線索極有可能牽扯到她的身上。
韓騏針對南國的細作佈下了天羅地網,游鳥亦憑藉自己的經驗和膽識,一次又一次絕處逢生。
然而,隨着一次又一次的縝密佈局,敏銳的韓騏終於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可這些證據,卻指向了他的妻子游鳥。
他心如刀絞,難以置信,但直覺卻讓他無法否認。
熱鬧的除夕夜大雪紛飛,寓意着吉祥的紅色燈籠在韓府的門口晃動,大門上貼着兩人前不久共同執筆寫下的對聯,字字句句都是對未來美好的期望。
然而此刻包圍在一片祥和的韓府之外的,卻是黑壓壓的綏良衛。
緊閉的大門被踹開,空無一人的屋內還留着匆忙離開的痕迹,屋子被砸得一片狼藉,韓騏直接扭頭上馬向外追去。
——那本是一條天衣無縫的密道,是他擔心自己出事禍及家人,為游鳥準備的逃亡之路。
呼嘯的風刮過他如削的臉,卻絲毫沒有阻隔他的速度。
最後他在新的一年到來之前,甩開了自己的部下,追上了逃離的游鳥。
年輕俊朗的指揮騎着高頭大馬,穿着窄袖騎裝,皮貉帽鑲嵌着華貴的翡翠,茫茫的大雪落在他深黑的貂毛大氅上,襯得眉眼清冷,英氣逼人。
他的下半張臉隱在黑暗之中,唯有一雙眼睛在夜色之下極力隱忍着被背叛的恨與愛。
距離他的部下追上他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向來殺伐決斷的韓騏第一次動搖地選擇了包庇。
他給了游鳥一個最後的選擇機會:
要麼跟他走,一輩子被軟禁在韓府,要麼現在死在他手下。
然而韓騏沒想到的是,游鳥早在這裏布好陷阱,趁他的部下還沒有追上來之前,帶領着其他細作毫不留情地圍殺了他。
游鳥的獨白簡單而乾脆,她是出生在南國的孤女,從小被圈禁在廟宇之中當做細作培養,而南國的細作只有順利完成任務,活着回到北國,才能獲得自由。
北國的人飛鳥傳書告訴她,只要這次能順利殺死韓騏,她就能回到南國,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電影的結局,游鳥終於被接回北國,她在大殿之上接受了君主的褒獎,然而等待她的,卻是暗無天日的軟禁生涯。
曾經溫和哄騙她的老師終於告訴了她事情的真相:從她成為細作的那一天起,她便不可能再獲得自由,她知道的秘密太多,君王能容忍她活着,已經是極大的寬恕了。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白髮的游鳥在燈下把玩着韓騏曾經送她的籌碼,忽然想起了兩人新婚燕爾時,韓騏聽聞她嚮往自由,便給她扮作男裝,帶她去閣樓聽曲,賭場一擲千金,博美人一笑。
新的一年鐘聲敲響,煙花紛紛炸響,宮裏的貴人們歡聲笑語傳入游鳥的耳中,似乎昭示着黎明即將到來,而新的一批細作也即將前往北國。
教習老師似乎換了人,可臨行前的訓話卻與當年如出一轍:
“等你們順利完成任務,陛下就會接你們回來,只有絕對忠誠,你們才會獲得自由……”
電影在熱鬧的樂聲和教習老師溫柔的聲音里結束,游鳥的面目輪廓也逐漸變得模糊。
這部電影雖然穿插了許多跌宕起伏的諜戰情節,但主線劇情其實算不上多麼新穎別緻,原本只是彥勝集團想要用來拿個節日檔票房冠軍,順便賺一波快錢的標準商業片。
可誰也沒想到,《游鳥》竟然會紅極一時,甚至至今都還有人提及。這也讓後來的無數電影人們認識到合適、優秀的演員對於作品的最終呈現會有多麼大的影響力。
作為絕對的一番女主,當時已經拿過影后的高阮在電影中貢獻了她相當精妙的演技。
一面是與韓騏相處時溫柔深情得騙過了觀眾的韓夫人,一面是沉默寡言但內心堅定的女間諜游鳥,高阮將女主角的情感變化和情緒處理得非常到位,在當年引得了無數影評人的好評。
這部電影在當年從劇本設定到宣傳,都完全是圍繞女主角展開的。比起男主角,韓騏這個角色的定位其實更偏向於襯托紅花的綠葉,和給主角製造危機和阻礙的臉譜化反派。
他親手殺死女主唯一的朋友,對待下屬冷漠傲慢,折磨敵國細作的手段極其殘忍。
相比之下,女主顯得尤為重情重義,不惜冒着生命危險援救摯友,在被追殺的時候,為了不牽連無辜的北國居民,拒絕了想要幫助她的村民,卻在韓騏寧肯錯殺不肯放過地屠村時,拚死回去救出了那家躲在井裏的孩子。
高阮在行業內的業務水平一直是有口皆碑,而許多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這部電影裏原本是用來襯托女主的反派工具人男主角竟然也給了觀眾一個驚喜。
當時年僅二十二歲的傅星徽和大他九歲已經功成名就的高阮搭戲,不僅在氣場上沒有絲毫地輸給高阮,反而配合高阮演繹出了一對張力十足相愛相殺的戀人。
這部電影紀朗看過很多次,電影鏡頭裏的傅星徽簡直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是讓人沉迷,他會毫不猶豫拔出匕首,血濺到臉上也面不改色,也會因為游鳥的幾句話變得雀躍猶如少年,眼裏滿是愛慕。
冷與熱的兩種氣質被他融合得淋漓盡致,殘暴、矛盾卻溫柔深情的綏良衛,在談笑間,一次又一次觸動着游鳥和銀幕前觀眾的心。
他不僅演出了韓騏對待敵國細作時的狠厲,更是完美地演繹出了韓騏對游鳥的深愛、內心反覆的糾結和掙扎,以及各個階段的變化,為原劇本里略微有些單薄的反派增加了不少人物弧光,讓這個本來並不討喜的人物也多了幾分厚度。
在這樣的表演下,好像觀眾也逐漸能夠理解,為什麼佈局刺殺韓騏時沒有絲毫遲疑的游鳥,卻會在被軟禁的歲月里,回憶起她與韓騏的往事。
人類總是很難不屈服於顏值的,“三觀跟着五官跑”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也足以體現娛樂圈裏長相的重要性。
當年傅星徽能把韓騏演出不輸給女主角的討論度,除了他本身就很合格的演技外,他那張臉和氣質毫無意外是出了大力的。
尤其騎馬追到江邊的那一幕,曾一度被網友剪輯傳播,為電影的宣發做了不少貢獻。
深知自己被欺騙的韓騏心死如灰,又試圖維持着自己的高傲和尊嚴。在蒼涼的夜風下,大雪和火燭照亮了他漆黑的瞳仁,他的眼裏倒映着熟悉卻陌生的“游鳥”,裏面寫滿了矛盾卻纏綿的愛意。
好巧不巧,傅星徽和紀朗兩人進放映廳的時候,電影恰好正播到了這裏。
薛寒半帶調侃地對傅星徽道:“我當年在影院看這部電影時候,完全沒想到韓騏居然和《盛年》裏的徐晟南是一個人演的,差別太大了。”
顧亦悠也道:“真的演得太好了,看得我又緊張又難受。”
傅星徽客氣道:“過獎了。”
“製作方拍的也好,”薛寒眼裏明顯有幾分羨慕,“彥勝當年真是大手筆,雖說是為了賺錢,但都是請的一流的拍攝和音樂製作人,宣發也捨得花錢,據說諜戰部分還請了好幾個專攻這方面的老編劇。”
這樣的製作班底,的確對許多演員來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彥勝有錢啊,”路朔說:“聽說當年彥勝被查的時候,那賬目簡直是嚇死人。”
“他們為什麼被查?”顧亦悠疑惑道。
“明面上說是洗錢做假賬,”路朔壓低聲音道:“也有傳言說涉黑,但具體也沒有相關的消息,後來也沒說那幫人都怎麼判了。”
大財團的事,顯然是他們這幫明星們也不甚了解的,加上涉及的點有些敏感,大家也沒再繼續就着這個問題聊。
安靜了一會兒,薛寒岔開話題問傅星徽道:“據說電影結局那段回憶是因為你演得好,導演臨時決定加的?”
傅星徽解釋道:“是高阮姐做主加的。”
他的聲音很輕,還有一點不易察覺的發緊,放映廳里音響效果很好,其他人顯然都沒有聽出來,唯有紀朗就坐在傅星徽身邊,對他的所有細微的變化都十分敏感。
他不動聲色地把目光挪到了傅星徽的身上。
傅星徽靠着黑暗與抱枕的遮擋,掩去了神色,可紀朗還是一眼就發現了他略顯蒼白的臉色。
“哥,”他伸手去勾傅星徽的胳膊,卻觸到了他冰涼的指尖,“我不舒服,想出去走走,你陪我行嗎?”
傅星徽愣了一下,聞言偏頭靠近了紀朗,“你說什麼?”
紀朗才發覺他好像有些走神。
“陪我出去走走,我喝醉了,有點兒悶。”紀朗在他耳邊又重複了一遍,許是口中氣息溫熱,傅星徽搓了搓耳朵,眼裏的溫度恢復了幾分,他點點頭,和紀朗一起站起身。
“你們剛進來就不看了嗎?”顧亦悠疑惑道,“這部正好快結束了,我們可以挑下一部。”
“不看了,”紀朗沒等傅星徽說話,徑直接過話頭,“我胸口悶,哥說陪我去透透氣,你們先玩吧。”
他回屋換了外出的衣服,和紀朗並肩出門,外頭有工作人員跟上來,紀朗隔空攔了一下,做了個打住的手勢,搖頭道:“這會兒別拍行嗎?”
他說完便帶着傅星徽往外走,沒走幾步,就看見了外邊兒停着的一輛出租車,攝像大哥在後邊還想拍,紀朗直接拉開出租車門和傅星徽一起坐了進去。
“剛換衣服前我叫的車,”紀朗沒等傅星徽問,自己先解釋道:“你想去哪兒?”
傅星徽看着車窗外,“都行。”
“這附近有條河,我之前發現的,風景不錯,也不算遠。”他轉頭跟司機報了位置,又在黑暗中籠過傅星徽的手,緩緩地揉搓着。
傅星徽想把手抽回來,卻被紀朗按住,後者什麼也沒說,只是執拗地替他暖着冰涼的雙手。
到了河邊,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還帶着幾分極淡的腥,柔軟的風吹起傅星徽額前的碎發,從河堤能遠遠能看見明亮的燈塔,映在眼裏,卻觸不可及。
“我沒事,紀朗。”傅星徽安撫地拍了拍紀朗的手。
“嗯。”紀朗笑了笑,鬆開他的手,兩人沿着河岸往前走,這一處格外僻靜偏遠,人跡罕至,又是夜晚,沒有人潮湧動,也沒有鎂光燈追隨。
夜風清涼,偶爾有三兩蟲鳴,月色正好,誰也沒有出聲。
這樣走了一個小時,傅星徽的身上終於暖和起來,從腳底升起熱意,連帶着體內那點兒因為情緒帶來的寒氣也淡了。
紀朗從頭到尾都沒追問過他,體貼得讓人動容。
傅星徽沉默了一會兒,自己坦白道:“拍《游鳥》的時候在片場和人有些矛盾,看到這部電影總會想起來。”
“你還會和人有矛盾嗎?”
傅星徽的脾氣是出奇的好,除了在影視劇或者電影裏的表演需要外,紀朗從來沒見他跟任何人生過氣,就連大聲說話或者不耐煩的語氣都沒有過。
“遇見的人多了總會有的。”
“和高阮姐有關嗎?”
傅星徽搖了搖頭,“高阮姐是我的恩人。”
當初是高阮給了他拍《游鳥》的機會,領着他重新推開了娛樂圈的大門。
“那高阮姐也是我的恩人。”
“關你什麼事?”傅星徽笑着問:“我們是什麼關係啊?”
“你以前親口答應過可以放一張全家福的關係。”
聽他提起舊事,傅星徽笑着反駁道:“我可沒答應過,是你強買強賣。”
“嗯……那就算我強買強賣吧,”紀朗跟着他笑了笑,半晌,忽然低頭道:“你知道嗎,很多《游鳥》的影迷都說你和高阮姐很般配。”
傅星徽愣了下,原本想說一個愛情片演員如果做不到和他的搭檔看起來般配,那是他演技的失職,對標到舞台上,那就是值得觀眾憤然離場喝倒彩的重大事故。
可沒想到紀朗緊接著說:“可我不這麼覺得。”
“嗯?”傅星徽有些意外。
紀朗緩緩吐出一口氣道:“我只是覺得般配的是戲裏的角色,不應該是你和高阮姐。”
傅星徽沒聽出紀朗話里的醋意,只是想到了《盛年》上映的時候,也有很多人說他和紀朗很般配。
於是他自然而然地將紀朗的話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他並不喜歡粉絲嗑戲外的CP,應當也包括他們的CP。
其實紀朗這樣的想法才應該是正確的,到了熒幕之外,人和戲本來就應該分開,被某個角色局限住,對演員來說不算好事。
時釗和徐晟南只是紀朗和傅星徽短暫套上的畫皮,不可能陪他們走一輩子。
傅星徽沒有搭腔,紀朗也沒再說話。
兩人走到一處堤壩的時候,紀朗指着水泥砌成的樓梯對傅星徽道:“下去看看嗎?”這處大概是平時早晨給大爺大媽釣魚準備的,這會兒並沒有上鎖,順着樓梯走下去,就能碰到河水。
傅星徽很輕地“嗯”了一聲。
他跟在紀朗身後,沿着樓梯一步一步走下去,紀朗蹲在岸邊看水,月亮在水面灑出波光粼粼的錦緞,他站在一邊,裹了裹風衣,紀朗就站起來,往樓梯後面走。
“怎麼了?”
傅星徽跟過去,卻見紀朗在樓梯的遮蔽下打開雙手。
“這兒不容易被看見,抱一下吧哥。”
他沒來得及反應,那雙手就將他整個人牢牢地抱在懷裏,紀朗把下巴靠在他的肩上,臉貼着他的側臉。
傅星徽有些無所適從地蜷起手指,紀朗卻把他抱得更緊,彷彿要揉進懷裏似的。
“擁抱能促進多巴胺分泌,有了多巴胺,不好的情緒都會消失的。”紀朗微低下頭,餘光掃了一眼傅星徽垂在身邊的手。
“你也抱抱我唄,你不試試怎麼知道我說的對不對?這裏不會有人的,就算有也沒事,我們就是關係好怎麼了?還不許兩個男人關係好了?就因為一起演過同性片就都是gay了嗎?”
傅星徽沉默片刻,雙手環上紀朗的腰,不輕不重地拍了拍,而後帶着幾分不容拒絕的勁兒掙脫開了紀朗的懷抱。
紀朗沒有再勉強,只是看着他,眼裏彷彿波濤洶湧的深海,被掩埋在平靜的水面之下。
“別不開心了哥。”
紀朗說話的聲音很輕,卻因為距離過近,而顯得格外清晰。
“我沒有不開心。”傅星徽說。
紀朗笑了一聲,“如果你也試過眼裏只有一個人,就知道情緒不會說謊,一點兒異樣都能看出來的。”
“看來你這些年真是演了不少偶像劇,”傅星徽跟着笑道:“說話跟偶像劇台詞似的。”
“沒在背台詞,都是真心話。”紀朗說完,沒等傅星徽回答,又接着補了句:“我就演過一部偶像劇,演的還是那個到大結局都沒追到女主角的倒霉男二。”
傅星徽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聽起來你還挺遺憾?”
“我才不遺憾,倒是你,哥,”他望向傅星徽的眼睛,“偶像劇這事兒你都提過多少遍了,這麼介意嗎?”
“我介意什麼?”傅星徽沒看他,低頭笑了一下,隨口反問道:“你是我什麼人?”“無良營銷號筆下,你眾多緋聞對象里……”
紀朗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睛彎彎的,帶着點狡黠,似是調侃道:
“唯一的那個緋聞男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