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六）

作為從遼人地盤裏回歸登州不久的漢人，高藥師的反應不可謂不快，或至少比護送的軍人要快上幾分。

幾乎在確定是弓箭射來的剎那，他便本能地趴倒在車廂中，半個頭都不露1點。

但這遠遠不夠。因為宋代馬車的車廂壁通常是由錦、羅、紗、絹等製成的篷布，這些東西材質較輕，能夠減少馬車的自重，但是弱點也很明顯，完全扛不住硬物的破壞。

在弓箭的攻擊下，它們堪比魯縞。

問題是，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弓箭的力道不弱於強弩。

於是他又在電光石火的1瞬間，把車廂里能夠阻擋的物件都利用了起來：火爐、行李、坐褥…甚至士兵的屍體，不管是死是傷。

便在這1剎那間，驀聽外面傳來低沉的悶喝：“殺！”

寒光閃閃，聲如雷電，無數黑影從陰影處向馬車衝去。他們本來就身着黑衣，在角落裏更不易被發現。此時發作，才見刀光劍影。

本來喧囂的人群更喧囂了，但與之前的熱鬧不同，這次是混雜着驚叫聲、哭喊聲。緊接着便是人群轟然向遠處逃遁，如同喪家之犬。

“殺人啦----！”有尖叫聲響起，然後喊聲突然之間戛然而止，帶着短促的嘶聲，像更增恐怖。

實在是變化太過突然，任誰也想不到在這繁華背後，竟然還會帶着血腥與殺戮。

從放箭到殺手衝出，說起來隔了1重山，其實從時間上也就1層紙。快到王倫雖然全程目睹了過程，腦海里卻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

他也沒打算有什麼反應。江湖上的恩怨、朝廷和民間的此消彼漲，在這末世已經見多不怪了。

作為嘯聚山林的大寨主，他也早過了打抱不平的階段。說到底，類似的這種場面，在這兩年的落草生涯中，由他造成的已不知凡幾，只是動靜沒有這麼大而已。

他打算旁觀，不，高瞻。站在大相國寺藏經閣2樓這麼好的地方，居高臨下，既看得清，又沒有性命之虞，如此場景，不比死的燈火好看？

順便近距離了解下大宋軍隊的實力也不錯。

尖叫和混亂立刻引來金吾衛們的警惕。

今晚，禁軍殿前3衙都派了禁軍彈壓街道，每隔百米遠便有1組巡兵巡弋。都御街是主幹道，也是皇帝出現的地方，大相國寺又是元宵燈會的重要地點，所以戒備更是森嚴。

前面亂聲剛起，後面哨聲便大作，1霎時前後左右各廂官兵都動了起來。刀出鞘，箭上弦，排成陣列，張牙舞爪，聲勢極為唬人。

嗯，這反應，不像是在宋遼前線屢戰屢敗的樣子。或許，有些軍隊，對外和對內的戰鬥力是大不1樣的吧。如果大宋軍隊都如這般精銳----至少在氣勢上如此逼人的話，王倫真的考慮，造反是不是1條正確的道路。

禁軍盡出，那伙黑衣人卻也不懼。有沖近馬車邊的，不管帷帳里是否有人，也不管是活的死的，就是1刀，幾乎刀刀見血，也不知道有何仇怨。

頃刻之間，幾輛馬車都遭此大難。那些護軍先前已經被亂箭射得方寸大亂，又逢這些不要命的黑衣人刺殺，俱都慌亂不已。有幾個能招架的先後被搠死，剩下的見勢不妙都要溜。

那群黑衣人且不管他們，只是往車廂里亂戳。

此時禁軍已逼近十餘步，那伙黑衣人中似乎是首領的，呼嘯1聲，於是諸人這才罷手，尋路逃竄。

他們應該是提前做了計劃的，1聲呼嘯，俱都往1個方向衝去。而且選擇的地方甚是精妙，正好是十字路口，方便躲避追捕。

不過他們應該也是沒想到今晚的人群如此之擁擠，儘管他們手拿刀劍殺氣騰騰、百姓如避洪水猛獸般躲之猶恐不及，但是真想躲避的時候卻發覺，左右前後都是人，根本沒有騰挪的空間！

王倫於是知道了，戰場上殺出1條血路也不是那麼容易，尤其漫天遍野都是無頭蒼蠅時。

那伙黑衣人估計也傻了眼，縱然能砍些百姓，腳下的速度肯定要慢許多。關鍵是殺人並沒有什麼卵用，哪怕是百姓喪了膽，依舊沒地躲藏啊！

只是靠得最近的市民遭了殃了，想退又沒地退，身邊都是人。可煞星是真的煞星，刀槍無眼不是說說玩的。

也只有王倫，居高臨下，又無安全之憂，正可以冷眼旁觀。雖說大宋禁軍看起來還不錯，但仍然有人敢在元宵之夜鬧東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說明人家根本不把這支軍隊放在眼裏啊。

因為隔着無數百姓，所以儘管黑衣人移動不便，官兵也同樣不方便。只是到底官兵人多，4下合圍之下，如果不能儘快衝出人群，被遠遠地包圍也是1樣，最終難免刀兵相見，這對黑衣人很不利。

所以他們越來越暴躁。先前還是吆喝夾帶恫嚇，後來便是真的動手了。刀劍齊下，幾個最近的市民便被砍死砍傷。

於是人群噪動了，卻更加擁擠不堪。有那跑得快的、身強力壯的，便在人群里橫衝直撞，倒把1些年幼力弱的踩在腳下，1時間哭喊聲、喝叱聲、打罵聲不絕於耳。

王倫對此無可奈何。不說他山賊的身份，便是有心想做點什麼，他1介書生，當比拼武力值的時候，他又能做些什麼？只能僥倖：幸虧咱不在其中！

此時阮小7和焦挺都已經找到他，對着街邊的亂象都做聲不得。誰能想到明明是來看元宵花燈，卻又看到這番景象？

突然之間，王倫怪叫1聲，指着那邊1個角落顫聲道：“那邊燈下看不真切，是不是程小娘子？”

兄弟們1齊看去，不是程婉兒是誰？焦挺本來不識的，見那燈下有個漂亮小娘子，心下也便指認她了。

卻見她花容失色，身邊還有1個使女，兩人正努力向街邊逃，只是人影攢動，哪裏走得脫？身後幾步遠便是凶相畢露的黑衣人，在那邊砍人如切瓜，眼見危在旦夕。

這1驚非同小可，焦挺見狀，第1個衝下樓。

阮小7緊跟着，他知道赤手空拳不是個事，邊跑邊尋稱手的兵器。只是事出突然，最後只搶了1個賣糖葫蘆人手中的架子扛了過去。

上面還釘着幾串糖葫蘆，遠看倒像支狼牙棒。

王倫斯文些，在牆角底下搶了1個賣羔老兒的秤桿。那老兒不依，王倫隨手扔出錠銀子才罷。

程婉兒其實先於王倫到的大相國寺內，只是她面薄，也不知道王倫會在哪裏出現，走了1圈沒見着，又怕使女知道笑話，便又出了寺院。

不想剛走出西門便碰到這種事，主僕兩個當時便嚇癱了。都是第1次親眼看到殺人的場景，又眼見得明晃晃的刀劍齊刷刷地戳過來，躲無可躲，不由得花枝亂顫、戰戰兢兢，1時竟然動彈不得。

當先的黑衣人已經殺了條血路，他們所到之處無不披靡，哪個不怕死的還敢擋在前面？沒想到衝出不到十步，竟還有兩個不知死活的並不讓開，當即有人揮刀即落。

只是對方兩人抱着嚶嚶地哭起來，淚眼婆娑之下，竟然有個極標緻的小娘子。

免不了1怔，那刀便再也落不下去。

若是旁邊有路，那黑衣人或許便會繞開她們。可是好巧不巧，她們正好擋在前行的道上，重重疊疊之下，想往旁邊繞個35步都不可能。

只能大喝道：“讓開！”

換作剛才別的百姓，早就1刀下去，啰嗦什麼？

程婉兒倒是想讓，可是身邊都是驚惶失措的人群，她和使女的那點力氣根本擠不動。

她或許知道對方剛剛已經憐香惜玉了1把，但如此場景之下，誰敢保證這份善良的心情能夠1直保持下去？果然不到剎那的功夫，黑衣首領又是1聲短促的呼嘯，當先的黑衣人聽到號令，便不勉強，揮刀便向這邊斬落！

她親眼看見身邊1個頭顱飛上了半空，胸腔的血如噴泉1般湧出，濺了她1身。

然後在她魂飛魄散的前1刻，她的腦海里只閃了王倫1下，便軟綿綿地倒下了。

接着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倒進了1個人的懷裏，依稀聽到那人說了1句“程小娘子”，於是最後的那股精氣神1泄千里，人也完全失去了意識。

金鐵交鳴，殺聲震天。

焦挺不知道從哪裏折了1塊半截木棒，硬生生地扛住了黑衣人的大刀；阮小7用“狼牙棒”連砸帶捅，硬生生地逼退了跟進的黑衣人。

然後王倫抱住了程婉兒。

“哥哥快走，我斷後，小7幫你！”焦挺大喝道。他的半截木棒又斷了半截，但是不影響他威風凜凜地橫在王倫和黑衣人群之間。

得了這個生力軍加入，王倫得以抱着程婉兒安然後退。或許是被剛才的大好頭顱嚇到了，或許阮小7凶神惡煞的樣子又有幾分蠻力，他前行終於通暢了許多。

黑衣人首領在後面看了他幾眼，沒再理會，只是指揮手下向西面衝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