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存
貝兒跟坑裏的人說了要他們般遷的事。
他們自然不會有異議。
地是東家的,東家讓他們住在這裏多年,沒讓他們這些侵犯者交半文錢,還缺物送物,缺吃送吃,缺葯送葯。
這樣的善心,是塊石頭也會被溶化,換他們自己,也難做到。
不要說搬遷之後還幫他們安排營生,就是直接趕他們走,他們也毫無怨言。
況目,當初,東家也言明,只是讓他們暫時棲身,沒說讓他們永久住下去。
現在,東家說,讓他們搬到坑上,讓他們砍伐一些雜木搭建房子。
在恆喜峰與連喜峰的接壞處,有一塊大田,土地肥沃。
莊裏把這塊土地分給了他們,每戶分到三至五畝的水田,還分了一些旱地讓他們種萊和養殖。
人多的坑戶地多分一點,人少的坑戶地少分一點。
男人們,可以去幫東家砍伐樹木,賺取銀兩,以數量算錢,砍得多,賺得多。
有賺錢的機會,讓這些長年活在坑裏的人欣喜若狂。
當然,規矩還是有的。
東家說,若畜意毀壞木材兩根以上,每根木材扣三兩,蓄意毀壞五根木材以上,全坑人趕出恆喜峰,永遠不準踏入。
一人犯事,全部坑下人連坐。
坑下人需要簽字畫押,之後,便開始着手準備搬遷。
先用繩子將男人送上坑,在坑上搭建營房,再讓他們綁好繩索,從上到下修了一條可以滾下木材的大道。
十多丈的深度,修道不算難,很快,修好了一條大道,在旁邊,還修了一條可容二人上落的階梯小道。
接着,他們開始在坑上的附近,在零散的地塊上種上青菜,養殖了雞、鴨、豬,打好的糧食也留下了部分,他們完全不用擔心食物缺乏的問題。
他們的家人,已搬到連喜山谷那邊,東家找人幫他們搭好了新居,給他們種植的土地,也已劃分好。
坑口這邊,有序的工作正在進行。
男人們將坑下的暗河堵死,然後,將一條條、一塊塊的石頭鑿平整,用券土和石頭砌平坑底,形成了水泄不下的密封底。
全部準備工作做好之後,開始砍伐樹木。
展珩去到幾個秘密的山洞,讓守庄的護衛將山洞做好防潮防蟲等工作,再讓他們找些可靠的人,專門將砍伐好的名貴樹木搬運到山洞內。
這些護衛,是在山外發生的一場大瘟疫的那一年上山莊的。
那一年,展棠讓人搬了大量的草藥下山,救了不少的家庭,這些家庭的子女,懷着感恩之心,上了恆峰山莊,做了山莊的護衛和侍女。
他們對東家忠心耿耿,展珩信任他們,把這一項絕密的工作,交給他們做。
文薏然覺得自己對木材熟悉,想跟展珩進洞處理珍貴的木材,展珩說這洞裏濕氣重,不讓她跟着。
木材的保存,是個大學問。
這方面,文薏然顯得無所不知,她負責教導坑工們認識木材,她要將木材的種類講透,讓他們知道,何木是心材與邊材,何木是紅木、紫檀,何木是潤楠、貞楠,何木是杉何木是松……
伐木的男人們勁頭十足,按照展珩的吩咐,耐腐的硬木芯材,統一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另一班人會將木材放進一些秘密的山洞。
需要浸泡的好木材,放在坑內,待放到一定的數量,便引進山水進坑中蓄水,讓山水覆蓋木材,木材浸在水裏一段時間,可掘開暗河出口,將水排出。
恆翠峰的另一面,旁邊是兆河,那邊山砍伐的普通樹木可直接泡在河裏,但這邊,兩山接壤,沒有河,只能引水進坑。
展珩從山洞這邊轉到坑口時,已是日上中天。
他見到了忙前忙後記數的薏然,嗖嗖的涼風吹着,她仍熱汗津津。
展珩道:“你大父和你季父托我照顧好你,我卻讓你做苦工,這些工作,我已雇了個懂行的人來做,明天你不用上這了。”
她笑道:“這活不辛苦,我在西慶,有時,人手不夠,連木材都得去抬。”
“我已雇了人。”展珩冷冷的道。
“這段時間比較關健,要教會搬運木材的人一些知識,否則,會出問題。木性很可怕,需依古法分類製作,若處理不好,會有變形、開裂和翹曲的危險。
“這些,你得跟着我用心學,要記牢它們這些問題會在何時發生,同一階段發生的木材,要放在一起,不能錯放。
“譬如,新採伐的杉木,剝皮保存還是連皮保存,不剝皮,兩頭幹了中間還沒幹,便容易發生翹曲,水分不容易蒸發,不利於乾燥,弄不好皮下還會發生蛀蟲。剝皮的話,防腐工作,缺一不可……”
展珩冷峻的面部目無表情,打斷了她:
“我的腦笨。”
“所以要用心,我比別人更用心去想去記,入心自然入腦。”
“腦好不好不重要,心好不好才最要緊。”他冷冷的道。
她明顯感覺到,他沒有之前表現出來的柔情與跳脫,說話言簡意核,甚至,冷冰冰的,她知道,他不讓她進洞,是在疏離她。
她忍住心中的不快,用手指彈了一下他的腦門,俏皮地道:
“耳和眼都好,腦就長在傍邊,焉能不好。”說完,嘻嘻的笑。
“養份被它們收掉,沒到腦這,看不清人心。”展珩神態凜然,冷冷的丟下這句話,轉身離去。
她驚愕地愣在那裏,想到了那隻失蹤了的信鴿。
採伐樹木的工作,從遠一點的恆翠峰和千喜峰開始。
恆翠峰的另一面的兆河,是一條水流喘急的江河,這條河像一個個“兆”字,西至滇,北流至湘,蒼蒼茫茫的時而向南時而向北奔流。
這條水道,是理想的搬運木排之道,可達多個大城,還會流經木材的集散地西慶城。
展珩和宋原師父商量,決定將要售賣的普通木材,叫運工紮起,存在河邊,着人看管。
恆喜峰這邊,好木材多,展珩請了一些有林木經驗之人,專職專項去做,一隊是專門伐木的人,一隊專職儲備木材。
展珩還找了一隊人,負責將恆翠峰和千喜峰、連喜峰上的獵物,全部趕進南端的恆喜峰。
留下草藥最多、最珍貴的恆喜峰,只砍部分最珍貴的樹,留下大部分的樹不砍伐,不打獵,保留一處山峰,讓動物植物都有生息的機會。
林木深深,對莊裏的安全保障也會多一些。
獵物,也是展家一大筆的財富,不能掉以輕心。
展珩經過貫穿恆喜峰的山洞,來到峽谷,再轉到恆翠峰的一個山洞。這個山洞,也是可以穿過這座山峰,直到兆河。
四座山峰的山洞,只有這兩座山峰的山洞是貫穿的,兩個洞口的位置沒有對接,從這個洞口的出處,再走二三十丈,便是恆翠峰山洞的入口。
展珩走出恆翠峰的洞口,沿着山腳,走到水上木場,看着山上的樹木被運木工運到山下,紮成排,浮在河上,一排一排的木材浮在水面,形成了一個很是壯觀的木場。
伐木之前,文薏然曾說,她認識買家,展珩沒有讓她插手此事,卻讓他的爹爹展盛聯繫買主,現在,砍下的一批最普通的水松木,已被買走。
展珩先將普通的木處理掉,手上握有銀兩,便可以請更多的人,全面砍伐。
很快,三座山峰全面動工,搬木工們分成多組,每組八個人,一邊合力抬着二人合抱粗的大木頭,一邊叫着號子,山嶺上,號子聲彼起此落。
已砍伐的珍貴木材,儲藏在山洞,並且設置機關,山洞口用大石封嚴。
紫光檀最多,足足放滿了三個大山洞。
這種極硬的紫壇木,不怕潮濕不怕蟲蛀,封好洞口,做好安全管理便可。
展珩留下所有的金油檀與柚木,存放起來,這些木無論造船或造馬車打傢具,都是一流的。
他的大郎一直努力學習波斯文,貨物可以出海,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展珩將木材,運到四百多裡外的元江督造船廠,給足了造船的銀兩。
到船造好,大郎和爹爹便可以親自去提貨。
做完這些,展珩鬆了一口氣。
下一步,便是把木材運至嶺城,造幾輛上好的馬車。
這個,不急。
用過午膳,他來到祖父的庭院。
“珩孫,事情辦好了便好生休息,跑來想說何事。”
展棠看見孫兒前段時間日夜奔波勞累,整個人變得幽黑,壯健的身體也是瘦了不少,但展棠心疼的感覺,不明顯,似有,似無。
他十五歲成親,到了二十五歲,便有了五個兒子。
皇城禍亂那一年,他在皇宮救下太子,自己那五個在街上玩耍的孩子,卻死於那場禍亂之中。
從此之後,展棠眼裏看什麼都是灰色的,得到皇帝允許,他和娘子來到了?南這個荒蕪人煙的地方避世,希望在這個寧靜的無人之地,治好心病。
沒多久,他的娘子文氏,懷上了。
當他知道娘子有孕,便想用草藥將胎兒打掉,他怕這個孩兒的出生,刺激到自己去想那五個逝去的可愛兒子,他只想隱居在這處無人之地,醫治自己那個百孔穿瘡的心靈。
娘子不肯聽他的,她知道,他的心病難愈,她死死保住了胎兒,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展盛。
對這個孩兒的降世,他是冷漠的,看見日漸長大的他,便想起他那幾個活崩亂跳的生命,腦里全是孩兒們倒在大街的血泊之中的情景。
那個悲慘的情景,時常刺激到他嚼齶搥床,悲聲嚎叫。
到了展盛三歲那一年,他便讓他練武,往死里練。
他認為,他那五個死掉的孩兒,是自己害死的,自己天天教宮裏的孩子練武,忽略了自己的孩兒,但凡有點武術旁身,也不至於死。
多少次,幼小的展盛被極度的壓練,甚至昏死在地上,他把兒子救醒,繼續練。
後來,到展盛兄妹上山,他的心態仍然是冷漠的,仍然往死里鍛煉兩個孫子。
所有孩童的哭孩童的笑,都會刺激到他,讓他切夜難眠。
貝兒是女孩子,沒有他那幾個兒子的影子,刺激不到他,慢慢的,他喜歡上這個孫女,孫女的笑聲,治癒了他那浸滿苦汁的心靈。
眼前這個展珩,一時,他覺得他傳承了他的血脈,覺得他可愛可親到不得了,一時,他刺激到自己想到那幾個死掉的孩兒,自然喜歡不起他來。
展棠死去的五個孩兒長得像他,展盛長得像五個孩兒,展珩,長得像他爹,天意,讓他不能一心一意的喜歡眼前這個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