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捕風捉影身飼虎狼(下)
宵禁時間快到了,許多酒客已經匆匆離開,剩下的酒客大多已經決定睡在酒館裏——床上、椅子上或者地上,酒館樂隊也已經解散,只剩下在桌子上撒歡的酒館詩人和同樣歡快的酒客們。
“她真的知道棉布傑克的下落嗎?”穿着“標準冒險菜雞”裝備的人類小子整晚都矜持而好奇,他似乎對桌上的歡樂派對、咿呀的天花板、杯子裏的麥酒都不感興趣,而是問向那個被烈酒塗紅臉頰的半精靈學者。那學者只是瞟了眼這人類小子,他很確定這一副肉雞模樣的男孩兒今晚在酒館裏至今沒被找茬灌倒拿走錢包,多半有些眾所周知的身份背景。因此他也只是稍微舉杯舔舐一下酒液,腦中飛快組織了一下語言,認真回復。
“也許吧。”學者的語氣聽起來並不關心,“我聽說她父親曾經是城防官,或許她的確掌握了什麼凡人的秘密。”
“可她自己沒去尋找寶藏。”人類男孩兒似乎是很篤定地自言自語,“那泰坦巨人號呢?”
“喲,小少爺,你也對泰坦巨人號感興趣?”那猴子臉的半精靈掮客也湊了過來,笑嘻嘻地出主意,“咱們正有一艘冒險船要出海。”
“別叫我少爺。”那男孩兒的臉垮了下來,“叫我……嗯……米利耶先生。”
學者的酒杯顫抖了一下,不過他還是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也沒有笑出聲。在半精靈的圈子裏,口語中的xx先生有時也用於諷刺那些對艾瑞斯塔利亞城市精靈卑躬屈膝的半精靈,此刻用在一個人類冒險者菜鳥身上顯得是那麼……幽默。而那猴精靈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不過他很快把笑意隱藏在攬客的熱情下面。
“好吧,米利耶先生,聽起來也不賴。”猴精靈飛快掃了一眼同桌的學者,“不過一個人的綽號可都是大伙兒一聲聲討論出來的,如果你真的想得到一個綽號而不是‘米利耶少爺’的話,不去做出一番偉大冒險是不可能的!”
男孩兒在輕輕點頭,但顯然還有猶豫,猴精靈則顯得有些迫不及待,“想想你的父親!你應該也想成為他那樣的探險騎士吧?如今還能受封的探險騎士哪一個不是靠航海攫取功勛的?”
半精靈學者聽到這裏已經大致了解一切:探險騎士,新世界裏獨一份兒的貴族爵位。從無盡海洋到繁茂叢林,探險騎士們的身形踏遍之處便是文明疆域。在恩普萊探險隊首次抵達這個世界時,所挑選的乘客無不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學者和探險者。由於運力緊張而報名人數眾多,探險者之間也卷得厲害,當時幾乎所有的探險家們集體發誓,放棄個人財產,永遠不在新世界的同一張床睡上兩晚,只要還活着就不會停止探索。這些勇敢的探險家們被帕瑞茲伯爵恩封為騎士,受舊世界的幾乎所有王國承認,而他們也用汗水和鮮血證明了榮耀,始終為蒸汽城所驕傲。他們的雕像被擺放在先行者大廳中,而發條議會也毫不吝嗇地發放騎士頭銜來維護這樣的傳統。
然而隨着蒸汽城的權利逐漸穩固,市民人口也超過負荷,這條道路也變得並不輕鬆:陸地上的開拓已經到了瓶頸,再往外去有無盡的食人蠻子,他們和仇恨殖民者的土著們聯合在一起,狩獵那些敢於踏出文明土地的探險家們。在這樣的環境下,探險騎士們遭受了重大的傷亡,他們的誓言逐漸成了空話。而發條議會也諒解並重新定義了他們的誓言——只要不睡在床上就不算違誓,但也幾乎不再頒發新的探險騎士稱號。如今的探險騎士們越發落魄,發條議會已經對那些停下腳步的傢伙發出通牒:要麼繼續出發開始永無止境的探索,要麼徹底放棄領地只保留探險騎士的稱號,要麼帶着榮譽搭乘浮空艇滾回恩普萊——當然在新世界的領地也得交由議會管理。
這對於新世界無數為了成為貴族才努力鑽營探險騎士的傢伙來說宛如晴天霹靂,他們聯合在一起抗議甚至揚言叛亂,但顯然毫無意義——這些新生的騎士領根本沒有幾個領民,而那些老牌的探險騎士早就有了耕耘出了自己的產業——更大的拓荒領或者工廠,以至於他們能夠毫無負擔地放棄獲封的騎士領。
男孩兒的父親是一位探險騎士——多半被榮譽或興趣鞭策着繼續他對文明疆域的探索,這多半也是蒸汽城的人渣們不愛找他麻煩的原因——崇敬,或者畏懼探險騎士們的聲望和資源。欺負一名探險騎士的後裔是蒸汽城裏是極端政治錯誤的事情,畢竟探險騎士們一年到頭待在家的時間攏共不會超過一個月,如果連他們的家人安全都無法保障,那整個發條議會的臉面也算是丟光了。想到這裏學者也打定主意給這個男孩兒說話,至少先取得一個好印象。
“你說的探險船叫什麼名字?”半精靈學者直指核心。
“冰山號,一艘巨大的,漂亮的船!”那半精靈掮客有些不安地瞟了一眼學者,繼續向男孩兒遊說着,“冒險騎士的第一站都是從一艘大船開始的!我們將橫穿狂暴洋,穿過鏡之大洋直抵無盡海!探索未知之境!”
男孩兒呼吸稍微有些急促,看得出他似乎很是意動。半精靈學者不動聲色的重重放下酒杯打亂男孩兒的注意,這才繼續問詢,“冰山號,我聽說過,那是一艘捕鯨船。”
捕鯨船的確是遠航的好手,但無論是抵抗洋流、海盜或者海怪都比不上一艘專業的探索船。男孩兒的呼吸平靜了下來,猴臉半精靈則有些氣急敗壞。
“捕鯨船!他們甚至能環遊半個世界去獵殺海怪,當然也是頂級的探險船!”猴精靈已經明確了這同族是來攪黃自己生意的,眼睛已經露出了危險的神色,“朋友,這幾天只有冰山號有遠航的打算,難道你能從口袋裏變出一艘比冰山號更好的船?”
學者毫不示弱地冷哼一聲,也把手伸進袖口,裏面有一把匕首——不過他沒準備用這玩意兒,手藏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本來就是一種威懾。兩個半精靈冷冷地注視着對面,似乎在等一個契機就要動手——亦或是找個台階下。
這個契機很快就到了,男孩兒終於開口:“我覺得——”
“這首歌你已經唱第二遍了,哈哈!”矮人傑弗里德粗獷的聲音傳來,酒館狂歡再次來到一個新的高潮。已經徹底喝醉的詩人露出迷狂的眼神,他大笑着願賭服輸,嚷嚷着讓大家看個有趣的東西。
“以科瑞爾盧喀之名——”詩人唱到。
米利耶先生眼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滑稽可笑起來,彷彿世間萬物都變成了值得一樂的玩意兒。他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大笑起來,酒館的其他人——包括詩人自己也同樣如此,緊接着他們又變得無比憤怒、壓抑和饑渴,米利耶先生一邊痛罵起他不回家的父親一邊痛飲麥酒,最終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