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髮女僕騎士維拉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貴族動員令,來自帝國中樞的宮廷議會。”
清晨聚餐的餐廳里,長桌上首的弗恩公爵奧維爾一邊慢條斯理的切割着盤中的香腸,一邊向面前的一大家子人轉述今天早晨的事情以及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陛下以及列位選帝侯爵都非常重視這一次的冒險征服,為了促進民間冒險團湧向東坎諾,我們帝國貴族需要做出表率。”
冒險團是一種被安本納爾帝國官方認可的私人武裝團體,目的是征服帝國比鄰的東坎諾大地,並阻斷來自北境至蛇脊山脈沿線的巨魔、獸人等混亂勢力的侵襲。
依稀記得上一次冒險征服的成果,如今只剩下一位繼業者王國馬爾霍德,還在蛇脊山脈的一處缺口前苦苦堅守。
由此可見冒險征服的危險程度,但即使如此冒險征服還是得繼續推進。不過雖說是動員貴族,但中樞並未在人員要求上做出太多限制,這留給了貴族們不小的可操作空間。
與其他貴族一樣奧維爾也有着一些私生子,只要他願意他大可以從這些私生子裏挑出不重視的那一個。但是作為堂堂的弗恩公爵、雙足飛龍之主、帝國南方邊境守護者,派出私生子這有損他的臉面。
奧維爾抬起頭一家人頓時收入眼底,遵從公爵大人的規矩他們一言不發專心用餐,在這裏只有奧維爾是絕對的男主人。自己的三個兒子長子維克首先排除,因為他是自己在政務上得力的助手。
美麗的卡梅夫人為奧維爾添了一杯葡萄酒,在注意到公爵的目光后嫣然一笑。卡梅夫人的小兒子太小,讓他呆在家裏便可。
那麼只剩下……
“其實沒什麼好糾結的。”
不知何處傳來一道聲音,突兀的出現打斷了公爵的思考讓他有些不悅。他用健壯的小臂切下一塊香腸,送入嘴中時抬頭找到了插話的不禮貌的人。
伊萬·奧朗德,自己的次子,那個女人的兒子。
時常低頭不說話,總是縮在自己的世界。貴族中的懦夫。
“我去。”
但也時常有些自知之明。
早餐結束了,弗恩公爵和長子先行一步,其後卡梅夫人也挽着小兒子羅德高高興興的不知道忙什麼去了。
伊萬則留在餐廳默默的收拾起桌子上的殘餘,僕人們早已習慣這一幕,心安理得的和公爵的非私生次子一起幹活。而當伊萬抱起一筐碗筷走向後廚后,走廊內的伊萬才敢顯露出一絲別樣的情緒。
其實他剛剛差點暴露了自己的心情,如果不是即時剎住車,那後果不堪設想。參加冒險征服對一般貴族子弟來說是個噩夢,但對於他來說則是場有些危險的自由之旅。
他從沒有一刻不想過離開這個家。
但是自己的身份,和一些陳年往事牢牢限制住了自己,這要追溯至伊萬的母親。伊萬的母親是大名鼎鼎的雪鷹家族的皇室直系血脈,北境的合法宣稱者。但是當年母親與外公抵達帝國中樞時,北境已經淪陷在了巨魔與黑龍氏族的腳下。
為了能讓外公得以自由和安全,母親不得不聽從了時任帝國皇帝的安排,被其強行許配給了他剛剛喪偶的表弟也就是如今的弗恩公爵,但誰都知道這不會是一場美滿的婚姻。
下藥、強迫、監視、禁足,帝國的目標就是母親的血,而母親的底線也是自己的血脈。最終在內外的壓力下,帝國被迫放棄了搶奪北境的想法,而母親也從此坐了十數年的牢籠,
直至死亡。
從那以後伊萬便學會了隱忍,周圍的人嘲笑他、譏諷他、暗中咒罵,他都看在眼聽在心裏但他什麼話都不說。
這種情況下留在公國內,自己的下場無非是軟禁一生或者被打發到一個男爵領內活到老死。但只要離開了這裏,再去找到自己的外公。偌大的安本納爾大陸,總有自己能去的地方。
喀拉……
忽然伊萬手上一陣響聲,他低頭看去,發現自己一時激動竟捏碎了卡梅夫人喜愛的昂貴瓷盤。
“殿下,您受傷了嗎?”
背後忽然傳來了問詢,猛然驚醒一時失態回頭,才看到不知何時站在那裏的維拉。
維拉有一頭披肩的白色長發,穿着從一名回老家的女僕處得來的女僕裙。幾年的時間女僕裙早已被愛乾淨的維拉洗的幾乎掉了層顏色,將上面的補丁襯得是那樣顯眼。但維拉依舊可以面不改色的挺直脊樑……當年母親決定聽從吩咐嫁給奧維爾後沒幾年,維拉便獨自一人背着行李出現在了公爵府邸前。
母親說她是從北方來的,是母親的族人為母親挑選的侍女。那時維拉大約十六歲,後來她作為母親的貼身女僕存在,一直到現在全身心的照顧伊萬。
“沒有,我沒事的。”伊萬搖搖腦袋,隨後轉回頭低下頭。他順勢撈起一池的碎瓷片了,淡漠的眼神中逐漸亮起銀灰色的光澤。
喀拉喀拉……
盤子化作僵硬的冰塊,隨後又在伊萬的摩梭中消耗殆盡。
光澤散去,一切如舊。
“殿下,行李已經收拾好了。”
“嗯,我們走吧。”
奧朗德家族莊園府邸前的小草地上,奧維爾的小兒子羅德正和他武藝教習騎士喬治學習經典的帝國劍術。從媽媽那兒剛回來的羅德拿到了一把矮人造的上好單手劍,這可不是銀鍛爐那種在帝國內定居的矮人,而是媽媽托外公從冒險團處收購的來自蛇脊山脈的山脈矮人打造的秘銀長劍。
像這種出身名貴的劍,別說是普通人,就是尋常貴族都難以消受的起。揮灑汗水之中羅德思緒泛濫,商人又怎麼樣、出身低賤又怎麼樣?有多少貴族因為家道中落而被迫做起了窮騎士,可商人從不擔心這個,他們有的是錢東山再起。
一輛馬車咕嚕嚕的駛出了後院,羅德看着馬車邊的伊萬,心中的蔑視更加嗤之以鼻。
什麼天生貴胄、皇室後裔?不過是一喪家之犬!
那血脈與遺產留在他的身上簡直是埋沒,如果是自己擁有,他又怎需要和母親一道看那父親的臉色而活。
事情越往下想羅德的笑容便愈發減少,他的兩眼盯着伊萬那張淡漠冷靜的臉目不轉睛,終於還是忍不住想去最後再欺辱一番。畢竟過了今天,可就再也看不到這位吃糠長大的“皇子”了。
“喂!伊萬!聽說你要去東坎諾開荒去了!”
舞着開鋒的長劍羅德大呼小叫着一臉陽光燦爛的靠了過來,伊萬站在馬後與牽着韁繩的維拉,二人對羅德的心中所想和手上欲為之事心裏門清兒,銀灰色的光澤開始在伊萬的眼中徘徊,一股低溫悄然向四周瀰漫。不過就在這時,維拉微微側過了身擋在了羅德與伊萬之間,這讓伊萬神情一滯。
“哈,伊萬,不需要我給你買些僕人嗎?”
羅德陰陽怪氣的駐着劍,像詢問下人一般問道。擋在中央的維拉只是冷漠的開口:
“在這之前,您的母親應該委託您的外公為您雇一些貴族禮儀教師。畢竟商人最熱衷嚮往掌權者不是嗎?”
話落,羅德果然臉色一變。羅德的母親是奧維爾在伊萬的母親死後娶來的第三任妻子,一個南方城邦聯合的城市議員之女……俗稱商人的女兒。
再加上奧維爾本就有一個正統貴族結合出生的優秀的長子,羅德在家中的地位就異常尷尬,尋常只能靠打壓伊萬獲得滿足感。
維拉簡單的一句話讓本就心情複雜羅德幾乎氣得要喊出聲,但這座莊園的底蘊死死地壓制住他。幾秒后他反應過來,眼前之人不過是個女僕。一個從鄉下來的、連身份都不明的女僕,卻攔在自己和她的主人之間:
“你也配評論我!?”
羅德惡狠狠的大喊道,隨後舉起長劍的劍身便拍過去,他要替自己的愚兄好好教訓這個不敬的女僕。順便,讓伊萬知道誰才是老大!
“該”
啪!
但打字還未說出口,長劍便被一隻手穩穩的抓住。卻不是伊萬的、也不是羅德的武藝教習喬治騎士,因為此人也在微微震驚的看着握住劍身的人——女僕維拉。
白髮的女僕稍稍昂起腦袋,陡然釋放出一股似乎並不屬於她這身裝扮的高傲。這份高傲是伊萬多年來從未在其身上見到過的,但這不能否認這份高傲的真實性。一隻佈滿老繭的潔白的手牢牢鎖住長劍,其挺直的腰板讓她的所作所為渾然天成:
“第一、殿下早在多年前就放棄了對弗恩公國的繼承權,此事弗恩公爵奧維爾、弗恩家族長子維克及帝國中樞都可以作證,因此他對你從來都不構成任何威脅;”
“第二、今日走出這莊園,殿下便不再是奧朗德家族的人,他將作為雪鷹家族的新任家主重新存在,你一個家族未成年人士沒資格過問一家之主的私事;”
“第三、我是維拉,一名侍奉雪鷹的皇家騎士,聖母瑪利亞見證了我雪下忠誠的誓詞。而你,一個鄉下貴族的庶出、銅臭堆里的蛀蟲、漁村商人的血脈…………”
維拉低垂着眼帘蔑視着被她擒住利器、而害怕的瑟瑟發抖的羅德,一字一句的陳述道:
“評價我,你沒資格。”
綁!
幾分鐘后,這場鬧劇在伊萬主僕的主動離開而結束。
羅德坐在地上呆若木雞,那把嶄新的秘銀長劍早已化作滿地的碎片。
公爵奧維爾當然沒來,只有長子維克作為其代表站在府邸之中,負手目送着伊萬與維拉坐着馬車孤獨的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