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徐霞客對陣陌上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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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張石憲與被他剛剛營救脫險的“徐霞客”一道,乘朦朧月光,一前一後向事先約定的聚會地點——凌雲峰頂的祖師廟快步行進。
行至半山腰處,卻被搶先一步趕到這裏,隱藏在路側樹叢里的謝鍾鋒一眼看到。
“席、席部長!我就想着會是您呀!”謝鍾鋒閃身從樹叢里一躍而出,緊走幾步迎上前來,異常激動地緊緊拉住“徐霞客”的手,“太好啦——總算等到我們的老戰友了!”
謝鍾鋒回頭招呼路側樹叢里的申志塬、申蒙佑、杜勇傑、李翰、李載生、張劍、趙凌週、孔祥楨等七八位共產黨要員圍攏過來,向他們簡要介紹說:“眼前這位號稱‘徐霞客’,正是我闊別已久的老同事、老戰友席囻光同志。他是孟縣人,曾於1935年前後在開封兩河高中讀書。其間,受進步思想影響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積極組織農民互助會、青年救國會,開展愛國救亡活動。我曾以HEN省委巡視員的身份與他有過多次互動協作。幾年後當我調任豫西特委宣傳部長的時候,囻光同志正好也在那裏任組織部長。真沒想到,這次又被安排在同一個戰壕里並肩作戰了!”
“是啊是啊,我也感到好巧好驚喜啊!感謝上級再次給咱合作的機會,也仰仗你這個‘土豪’大哥多多指點,不吝賜教!”
“賜教談不上,只不過對於地方的情況我更熟悉一點,起碼能給你當一個好參謀。”謝鍾鋒說著,習慣性警惕地向周遭掃了一眼,而後趨近席囻光低聲說道,“剛剛接到卧底敵營的‘貓頭鷹’發來的密報,得知來自宜陽的李究珊不幸落入敵手,日軍已派出一個化名為‘陌上霜’的特務頭子,帶領‘楚天秋’‘紅窗影’等幾個便衣黑手暗暗潛入煙雲澗,準備針對咱們的張儺大祭以及各方要員的碰頭會,秘密實施他們所謂的‘魔王斬’抓捕行動……”
張石憲聽后一震,說:“僅就席部長剛到龍門即遭敵方設伏這一突發事件,可以斷定咱們的這次行動已經泄密,一準又是那個‘夜蝙蝠’乾的好事!”
“是啊,這麼一來,龍神親志必將組織人馬前來圍剿。咱們得趕快離開這裏,另選一個安全地帶。”謝鍾鋒也跟着發表意見,在場眾人都把焦慮的目光投向席囻光。
“你們兩位言之有理。鑒於以上種種變故,咱們應當將今晚聚會臨時取消,讓聞風而來的龍神親志狗咬尿泡——撲一個空!”聽過謝、張二人情況介紹后,席囻光當即決定取消會議,同時要求在場的同志“要認真排查通過非正常途徑進入祭祀現場的可疑分子,着重搜尋‘陌上霜’‘楚天秋’‘紅窗影’等特務行蹤。還要留意觀察獨立團內部的可疑人員,儘早挖出那個可惡的‘夜蝙蝠’”。
在場眾人一致贊成席囻光所作決定,一個個調整姿態,靜等領導籌劃新的行動方案。
“席部長,咱們是不是另選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張石憲用徵詢的目光望着席囻光。
“不必了,現在通知已經來不及了。”席囻光轉過頭來頜指蒼茫的深山,低聲輕問:“從後山過去有沒有通往鶴鳴崖方向的路?”
“有倒是有,只是都異常險峻,極不好走。”張石憲抬眼遙望大山暗暗搖頭。
“請準備一支松燈,放到凌雲峰頂的祖師廟裏點亮,然後把大家隨身攜帶的手榴彈集中一下巧妙安放進去,再設置一個自引爆裝置,給聞風而來的小日本一個意外‘驚喜’!”
“沒問題,這事兒交我去辦!”張石憲說著,已順手從自己腰間掏出兩枚黑乎乎的手榴彈,連同在場眾人湊上來的五六枚一起緊緊摟在懷裏,而後徑直走到杜勇傑面前,“小杜,趕緊把你帶那松燈給我!”
“一個人不中,我跟你一塊兒上去。”
杜勇傑說著,已早把火具松燈攥在手裏,朝着張石憲決然丟了一個眼色,而後搶先一步向著凌雲峰頂方向一陣風似的飛奔而去。
半個時辰過後,遠遠看到凌雲峰頂祖師廟裏亮起一束燈光,席囻光與謝中峰、張石憲等人對望點頭。
又過了半個時辰,正當席囻光與謝中峰、張石憲等人都以十分關切的目光向凌雲峰頂矚目觀望的時候,忽聽身後山路上傳來一陣緊促而凌亂的腳步聲,偶爾夾雜着被刻意壓低了的粗門大嗓,“都他媽給我走快點中不中!沒看見峰頂廟裏亮起燈光?都他媽給我精神着點。太君說了,抓住活的重重有賞,放走一個,死啦死啦地幹活,聽見沒有?”接下來便是鬧躁一片應和之聲和漸近漸強的腳步聲。
席囻光等人當即迴轉頭來,一個個屏主呼吸,都伸長脖子循着聲音仔細觀望,忽見眼前彎道口處一前一後轉出兩個人來,定睛細看,正是張石憲和杜勇傑二人,他倆正貓腰快步向這邊走來。
席囻光看后眼睛一亮,當即從掩體后一躍而起,衝著身邊眾人低聲命令:“全體同志隨我一起繞道後山,迂迴趕往鶴鳴崖頂祭場!”
農曆六月二十九日,是佛教意義上取“禁屠避禍”之意的“十齋”之日。生活在豫西大地的張姓族人每十年一屆的龍祭儀式——張儺大祭,在伊川縣鶴鳴崖頂祭場如期舉行。
黎明時分,鶴鳴村男女老少都行動起來,有的扎葫蘆,有的作蓑衣,有的準備五穀六畜祭祀供品。青年男女則早早帶上頭盔面具、刀槍劍戟等所用道具,在幾個教練的分頭指導下,加緊排練各自要參演的儺技、武術、歌舞、雜耍等百戲節目。
鶴鳴村頭,一群身穿蓑衣、棕裙、野人裝束的青年男女,憑藉祭師指點和自身豐富的想像力,自己動手描畫出老虎、豹子、蠍子、蜈蚣、野豬等各種臉譜,各持刀叉、棍棒、鐵鏈等作法器械,抬上事先準備好的各種祭品,興緻勃勃、浩浩蕩蕩地向煙雲澗鶴鳴崖一路進發。世代傳承的張姓儺技隊與應邀前來助興的百戲團、嗩吶隊,或在隊前、或隨隊后,吹吹打打,前呼後擁,好不熱鬧。沿途不時遇見前來參加儺祭的鄰村及外地張姓族人,成群結隊、源源不斷地湧向鶴鳴崖祭場。
以歌伎身份順利加入伊川百戲團的胡婧,這時已隨同該團全體團員行至煙雲澗鶴鳴崖下。正當她頻頻左顧右盼極力搜尋作案目標的時候,突然,路邊一眼山泉赫然映入她的視線。胡婧條件反射地猛然停下腳步,走在她身後的一名百戲團女演員猝不及防撞上她的後背,才使她恍然轉過頭來,隨口現編胡謅說:“哎哎不好意思,我、我肚疼厲害,得到那邊方便一下。”說著便捂着肚子匆匆離開。
胡婧躲躲掩掩地來到山泉旁邊,前後望望見一時沒人,便急忙從內衣夾層里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大包砒霜,顫顫索索就要打開。
恰在這時,眼前一隻碩大的候鳥因受到驚嚇絕地而起,幾乎貼着她的頭頂噗噗楞楞飛掠而過。胡婧迅疾伸出雙手緊緊護住自己的頭部,掌中那包已被打開的砒霜,在瞬間飄飄洒洒,隨風飄散。
待到驚鳥飛去之後,胡婧漸漸回過神來,忽然想起尚待完成的使命,怎奈肉魚尚在、刀俎先無!只怪自己亂中出錯,好端端失掉一次殺機。迫於上峰軍令壓力,她只有另闢蹊徑,利用有限的小包砒霜,有針對性地瞄準重點人物予以重點清除。
正在這時,鶴鳴村一幫張姓壯漢在幾位鶴髮老者的帶領下,分別攜帶桌椅板凳、鍋碗瓢盆等一應物品路經此地。一個體態矮胖、面容慈祥的白衣伙夫肩挑一副木製水桶徑直來到山泉旁邊,順手從腰間摘下葫蘆水瓢,十分嫻熟地一瓢接着一瓢往木桶里打水,直到兩隻木桶裝滿水后,這才拎起微翹的扁擔,一步一顫晃晃悠悠地負重前行。
格外留意、觀察入微的胡婧早已將眼前的一幕收入眼底,這時候趕忙緊走幾步跟上去,故作殷勤地給挑水伙夫扇風擦汗,虛意寒暄,乘其不備,從髮髻里取出微量砒霜,悄悄放入伙夫身後的那隻水桶中,然後寸步不離緊跟其後,不辭辛苦地全程同行。
行至凌雲峰東南蟠龍崗下,經過一間臨時搭建在路側一塊平地之上的歇腳棚時,挑水伙夫感到口渴,抬眼向棚下的茶攤望了一眼,只見茶攤里一位身穿深藍大褂的樸實村婦十分熱情地衝著路人大聲喊道:“各位鄉親,各位父老,你走累了,快來歇腳!你口渴了,就來喝水!便民茶攤兒,有水有凳,歡迎各位光臨,歡迎大家入座啊!”
聽到喊聲,已陸續有一些匆匆路人三三兩兩來到棚下,卸下行囊,歇腳飲水。
挑水伙夫正欲放下水挑進棚小憩,卻被身後的胡婧慢伸縴手攔住道:“這位大哥自挑水桶還要向別人討水,豈不惹人笑話——莫非大哥看中那棚下美貌村婦不成?”
挑水伙夫被胡婧這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無顏進棚,只好硬着頭皮挑起水桶繼續趕路。胡婧則依然如前緊隨其後,款款而行。
茶攤里的藍褂村婦目視二人背影,眉頭緊皺,若有所思。
同樣平民裝束的謝鍾鋒和張石憲這時也隨着人流步入歇腳棚下,逕自來到茶棚左側邊緣處一條石案子前從容落座。
藍褂村婦趁前來倒茶的當口,湊上前去輕聲說道:“謝指導員,張團長,方才在前往助興的百戲團里,竟意外看到了胡婧的身影。我懷疑這個胡婧會不會……會不會就是……”
眼前這位藍褂村婦正是喬裝改扮的伊川縣抗日獨立團交通員張華瑞。她所操持的這間簡陋便民歇腳棚,也正是按照謝鍾鋒的指導意見專為張儺大祭臨時安排的。
根據張華瑞方才提供的情況,謝鍾鋒心裏還不能確定她剛才所看到的胡婧,會不會就是被他們苦苦尋找的嫌疑人“紅窗影”。
正當謝鍾鋒暗自琢磨、低頭尋思之際,同樣身着便裝的姜圪垯和申坷垃這時也匆匆來到茶棚右側邊緣的石案前坐下。姜圪垯假借抽煙討火之機,湊近謝鍾鋒輕聲說道:“謝指導員,我倆在前往煙雲澗鶴鳴崖的路上,與手拿精緻禮盒的李究珊擦肩而過,而這個李究珊竟然形同陌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只見他左顧右盼,眼神陰毒,我倆懷疑這個李究珊會不會……會不會就是……”
謝鍾鋒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那個李究珊的怪異模樣,但從這兩撥團員所彙報的情形明顯可以感知危險已然臨近,暗自揣測這個李究珊會不會就是這次“魔王斬”暗殺行動的罪魁禍首“陌上霜”,而那個胡婧,會不會就是他們急於要找的“紅窗影”。於是分別叮囑兩撥團員務必盯緊李究珊和胡婧兩個可疑分子,同時密切注視那個人員龐雜的百戲團和每一個前來參祭的可疑人員,儘快找到“楚天秋”等其他隱藏的特務,一旦發現反常情況,要按照事先設定的應急預案及時果斷予以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