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兩金
花園路111號的午餐不算豐盛但精緻,由附近的私房菜館送餐,四菜一湯外加一個果盤,每一道都是燕月明吃不起的樣子。
可今天燕月明無暇去思考這個,面對着這些精緻菜肴,他腦海中還回憶着黎錚剛才上課時跟他講過的話,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吃啊,學弟,我們這兒不收伙食費。”闕歌主動給燕月明盛了一碗湯。
燕月明趕忙雙手接過,忽然想起來自己學費還沒交,忙整了整心緒,問:“學姐,學費要怎麼交啊?”
闕歌又用公筷給他夾了一塊肉,說:“老師都還沒回來,等老師回來了再說唄,不用着急,反正黎學長又不差錢。”
說曹操曹操到,黎錚從樓上下來了,聽到“不差錢”三個字,一邊坐下,一邊說:“既然不差錢,你就點這幾樣菜?”
闕歌眨眨眼,眸中逐漸有驚喜擴散。一直端坐着假裝“食不言”的聞人景率先說道:“我知道百兩金附近新開了一家火鍋店,評分很不錯。”
“小學長又知道了?不會是背着我們偷偷去探店了吧?”闕歌揶揄。
“吃的事情,怎麼能叫偷偷呢?學妹,你用詞不當。”聞人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滿臉嚴肅。
兩人鬥着嘴,互不相讓。燕月明發現他們在飯桌上的時候活潑得多,並沒有因為黎錚在而噤若寒蟬。他也反應過來這大概是要給自己辦迎新宴,可他就是來上個培訓班,連學費都還沒出,究竟是何德何能……
燕月明:“我……”
“好了。”黎錚發話了,“餐廳你們自己定,回來找我報銷。吃飯。”
闕歌和聞人景瞬間乖巧,燕月明這才知道,他們剛才只是短暫地活潑了一下而已。一時間,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燕月明也只好老老實實吃飯。
別的不說,這菜是真的好吃,吃得燕月明都有些感動。
小姨,我好像真的走狗屎運了,來到了一個特別棒的地方,連飯都那麼好吃。
可是到了下午,燕月明又不這麼想了。
下午他有兩節大課,從氣相局學到意識理論。無數的知識點就像冷冷的冰雨拍在他的臉上,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學,想要跟上黎錚的節奏,但還是稍顯吃力。
課間休息的時候,燕月明去樓下倒水喝,看着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的聞人景,以及偷偷摸摸上網看明星採訪的闕歌,忍不住問:“今天的課表是不是不太對啊?是我一個人佔了大家的上課時間嗎……”
他的本意,只是委婉地表達一下歉意,然後問問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在上課罷了。
聞人景抬起頭來,回答他:“因為這裏只有你一個人需要上理論課啊。”
闕歌點點頭,“對啊,學弟,不用不好意思。我們的課都在晚上呢,實踐課,等你以後理論學得差不多了,你也會有機會的,不用着急。”
燕月明:不,你誤會了,我不着急。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天的課程,雖說只有三節,可燕月明覺得自己像折壽了三年。就算是面對黎錚那張完全是取向狙擊的臉,聽着他好聽到耳朵會懷孕的聲音,燕月明都有點兒承受不住了,整個人猶如霜打的茄子。
闕歌看着他的臉,心疼地說要給他好好補補,便跟聞人景拉着他直奔火鍋店。
三人是打車去的,出門的時候燕月明還忍不住回頭看,“黎學長不跟我們一起去啊?”
黎錚向來不參與這樣的集體活動。
聞人景來的時間最長,他最有發言權,“學長除了給我們上課,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詭秘莫測。不過待會兒你就能看到他的店了,以後要是你哪兒都找不到他,可以去他店裏碰碰運氣。”
剛開始,燕月明以為花店會在某一條很有特色的小街上,有一個獨立的門店,裝修得非常有格調,就跟花園路111號一樣。到了地方才發現,百兩金和火鍋店就在同一家大商場裏。
人來人往的商場,繁花簇錦的商鋪,倒也相得益彰。單從客流量來看,店裏的生意肯定很好,難怪說黎學長不差錢呢。
這家花店,叫做百兩金,一個大俗即大雅的名字。
燕月明特意在網上查了查,一說這是一種灌木的名字,又說這是牡丹的別名,總之都跟花草有關,也不知黎學長取的是哪一個意思。
這時,聞人景道:“老師說了,黃金商鋪,寸土寸金,謂之——百兩金。”
燕月明:“……”
對不起!是我想錯了!
燕月明慶幸自己沒有問出口,並且打定主意以後少說少錯。
三人認了個門,這便轉身去火鍋店吃飯。燕月明是不好意思讓黎學長破費的,來之前就在焦慮如果吃太多可怎麼辦,但闕歌和聞人景是打定主意要吃大戶,能點多少點多少,只選貴的不選對的。燕月明即便自己沒點什麼,也吃了個肚圓。
入夜,燕月明回到家裏,決定好好學習以報答黎學長的熱情款待,以後如果有幸考入氣相局,絕不給黎學長丟面子。
不,他一定要考上。
於是,開學第一天,燕月明就讀書讀到了半夜。新朋友曹彧給他發來了信息,帶着好奇關心他在花園路111號的見聞。
燕月明又不能直白地告訴他老師跑了,思來想去,回復他——
加油小明:他們都是好人。
草魚王子:那看來傳言不可信啊,都說那邊特別嚴厲,脾氣還古怪,不太好相處呢。
加油小明:肯定都是謠傳!
草魚王子:是謠傳就好,你不知道,我昨天回去被老頭子訓得跟狗一樣,說我不成器,一下子給我報了三個補習班!
說起曹彧,燕月明剛見面時覺得他打扮精緻得像個貴公子,但現在他已經是個單純的草魚王子了。
他安慰了草魚王子一通,約定以後可以在學業上互幫互助,成就一段佳話。
誰知第二天,燕月明就也被黎錚訓了。
還是那個客廳里,還是坐着喝咖啡的黎錚,還有背着雙肩包的燕月明,歷史驚人的相似。黎錚看着他的黑眼圈,問:“熬夜了?”
燕月明點點頭,不敢說話。
黎錚:“有我教你,你還需要熬夜?”
燕月明雖然一時get不到他生氣的點,但他已經無師自通了“察言觀色”技能,頭搖得像撥浪鼓。
黎錚:“把頭抬起來。”
燕月明抬起頭。
黎錚看了一眼,又嫌棄地移開,“你今天上四節課。”
上了四節大課的燕月明,發誓再也不熬夜了。
黎學長英明神武、黎學長聰明蓋世,有他教導,何須熬夜,那豈不是對他教學水平的質疑?他燕月明,絕不能做這種給他抹黑的事情。
上學第三天,燕月明照常在八點起床,一邊吃早飯一邊收聽《氣相預報》。今天的《氣相預報》還是老樣子,滿篇的規則,這不能做、那不能做。
快吃完早餐的時候,燕月明忽然收到一條短訊。
166XXXXXXXX
【定位】到這兒來。
什麼詐騙短訊,竟然敢詐騙到我小明頭上,還讓我點連結。燕月明自覺今非昔比,他已經在黎學長麾下被教導了兩日,該有自己的格調了,決不能輕易被詐騙短訊騙到。
再說了,在這個詭異世界裏,大家的防騙意識都那麼高,怎麼可能會上這種當呢?
燕月明直接把它拉黑。
8:45,燕月明按照慣例,提前一刻鐘抵達花園路111號。給他開門的闕歌卻在看到他時,驚訝了一下,“咦?學弟,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燕月明疑惑,“不是來上課嗎?今天沒下雨啊。”
闕歌:“可是黎學長已經出門了呀,你沒收到他短訊嗎?”
燕月明撓撓頭,“短訊?短什麼……信?!”
闕歌眨眨眼。
燕月明也眨眨眼。
救命。
半個小時后,燕月明急匆匆從出租車上下來,奪路狂奔。他甚至沒心思去在意自己到的究竟是什麼地方,反正往裏沖就對了。
當然,他還是看到了的,畢竟大門口那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真的很難不讓人在意——
上方城殯儀館。
殯儀館裏到處都是松柏樹,進門的停車場裏停了幾輛大巴,披麻戴孝的人們正在送葬,遠遠的就有哭聲傳入燕月明的耳中。
他這才放慢腳步,不想讓自己衝撞了對方,還特意繞過了他們,悄悄從走廊下邊繞了過去。
學長在哪兒呢?
燕月明抓着背包帶,踮起腳四處張望,卻沒看到人。學長不會走了吧?他有些急了。他剛才聽到學姐說166開頭的號碼是學長后,趕忙把學長從黑名單里拉出來,卻不敢回復,深怕拉黑的事情會穿幫。
此刻他重新拿出手機,看着那個被拉黑又放出來的號碼,很是絕望。
該怎麼才能不露破綻呢?
燕月明冥思苦想,卻沒想到什麼好辦法,畢竟他真的不擅長撒謊。而就在這時,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嚇了他一跳。
“同學,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燕月明回頭,就見一個穿着氣相局橙紅色制服的年輕男人正站在他身後,手裏拿着瓶冰鎮礦泉水,帽子歪戴着,長相卻很正派。濃眉大眼,器宇軒昂。
“我在找人。”燕月明小聲回答。
“這兒是殯儀館,可不興來這兒找人啊。”男人不禁又打量了他幾眼,忍不住叮囑道:“氣相預報聽了嗎?北城這兒下午就封路了,路況有異,不好再打車。你一個人來的嗎?有沒有同伴?到這兒來找誰?”
對方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燕月明倒是沒覺得冒犯,畢竟這可是穿橙紅色制服的人。在上方城裏,這是最值得信賴的一群人。
他一五一十地回答,不過才剛開了個頭,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出現了,“閻飛,你查戶口呢?”
燕月明眸光微亮,立刻循聲望去,“學長!”
男人也回過頭去,看到走過來的黎錚,挑了挑眉,道:“這叫例行詢問懂不懂啊——哦,我知道了,這就是你前兩天代收的學生?”
燕月明恍然,原來他們認識。不過轉念一想,老師就是搜救部退休的,雙方不認識才不正常。
“過來。”黎錚看也不看閻飛,眼神掃過燕月明,燕月明馬上乖乖地越過閻飛跑到了他身後去,又乖乖叫了一聲“學長”。
閻飛見了,輕“嘖”一聲,“得了,學弟還給你了,我又不吃人。”
黎錚滿臉淡然,“你不忙?”
閻飛沒好氣,“沒你黎老闆忙。”
語畢,前方還真傳來“閻隊、閻隊”的呼喊聲,閻飛應了一聲,把帽子戴正,轉身就要走。不過走出一步,他又想起什麼,轉身跟燕月明打了個招呼。
“再見啊學弟,有空下次再聊!”
“再見。”燕月明探出頭來,跟他揮手。閻飛這才走了,臨走時還挑釁地看了眼黎錚,不知道在較什麼勁。
黎錚往後瞥了燕月明一眼,燕月明立馬又站直了。
現在倒是乖覺。
黎錚看着他,“拉黑了?”
燕月明搖搖頭,又硬着頭皮點點頭,“我可以解釋,學長,我……”
黎錚卻一針見血,“把我當詐騙犯了。”
燕月明連忙閉嘴。他深刻覺得,所有的罪惡都將在黎學長面前無所遁形,所以他還是老老實實地閉嘴吧,低頭認錯、好好做人。
只是學長怎麼不說話了呢?
燕月明等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他,誰知這一抬眼,就被抓了個正着。四目相對,燕月明也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黎錚:“行了,跟我走吧。”
燕月明這才鬆了口氣,“我們去哪兒啊?”
黎錚沒有回話,燕月明便只好跟着他走。沒過多久,他們就來到了殯儀館最裏面的一個焚化爐前,上邊寫着編號8。
8號門前,站着許多的穿橙紅色制服的人,剛才那個閻飛也在。
兩人沒有靠近,而是遠遠看着。黎錚今天戴了墨鏡,單手插在兜里,一身長款的西裝外套依舊精緻、時尚,只是在這時看來,又多了一分莊重。
這件衣服的領子上有個很巧妙的設計,是一朵用絲線縫製的白色小花。
“那天你會在浦匣子弄看見我,源於氣相局的一次搜救行動。”半晌,他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