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怪奇小屋(五)
說著這些話的聞人景,莊嚴肅穆,讓人很容易便忽略了他只有14歲的年齡。不過他的語氣轉瞬又輕鬆起來,說:“你大概也還不了解,學長為什麼明明不在氣相局任職,但還一直往縫隙里鑽吧?”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不是為了給我們上課嗎?”
話音剛落,燕月明自己就想明白哪裏不對了。老師黎和平開始收徒弟不超過一年,而學長已經28了,他幫着老師教學生才多久?
那在這之前的那麼多年呢?
聞人景道:“他在縫隙里追逐那些不為人知的真相。”
燕月明喃喃複述,“不為人知的……真相?”
他好像明白了。有些人死在縫隙,也許並非全是世界意識的手筆,就像剛才突然出現的那個男人——如果有人死在他手上,又因為縫隙的特性而被現實世界遺忘,那他死亡的真相將永遠無法被發覺。
也許氣相局的資料庫,也沒辦法完全記錄下每個人存在的痕迹。因為世界太大了。
“很讓人意外的喜好,對不對?學長開花店的契機,其實也是因為一次縫隙追兇之旅。他救了一個人,對方拜託他給自己的愛人帶一束花。”聞人景道。
“花送到了嗎?”燕月明追問。
“那個人被救的時候只剩最後一口氣,最後死在了縫隙里,而他的愛人其實早已經在現實世界因為癌症去世了。學長最終把花帶到了她墓碑前。”
聞言,燕月明不由抬頭看向了天花板。樓上依稀還有打鬥聲傳來,“砰、砰”那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他的學長在樓上。
與此同時,樓下客廳。
“咔噠”門鎖開啟的聲音打破沉寂,大門打開,呼呼的晚風夾雜着風雪,一塊兒湧進屋內。站在留聲機前的鴆沒有回頭,換了一塊唱片,再慢條斯理地把唱針放上去,舒緩又輕揚的音樂便在屋內重新流淌。
“晚上好,尊敬的先生。”
“晚上好,昂丁。”
被叫做昂丁的來客身材嬌小,它有着一身黑色的皮毛和一頭銀白色的小平頭,四肢如同人類一般直立行走,頭頂還歪戴着簪花小禮帽。
對話還在繼續。
“你從哪裏來?”
“風雪原。”
“看見倚紅船了嗎?”
“它剛剛從冰川上過去,先生,船上燈火通明,連了一根紅線到飛氓上面。它們似乎正要去往胡地。”
“很好。”鴆聽着舒緩的音樂,心情大好,話也變得多了起來。
“我說人類天真,可他們總是不信,想必現在都在為我的實力受損而沾沾自喜吧?不過這麼多年,我也確實從人類身上學會一個道理,那就是——做人還是要動腦子。”
“他們似乎在查主角是誰?真有趣。”
“就沒有想過,為什麼一個以前從未發現過的縫隙,會突然出現嗎?這一個個的,都像個英雄想置我於死地,我還當他們有多聰明。”
“主角?就算找到了又怎麼樣,根本幫不了他們任何忙。”
“誰能想到它是一條狗呢?”
“哈哈哈哈哈……”
鴆笑到一半,又瞬間面無表情,那變臉的速度堪比翻書,“說起來,我比人類更痛恨這個世界。它孕育了我,卻又告訴我,這個世界的主角是他媽的一條狗。”
他這話說得咬牙切齒,“是一條他媽的只會狂吠的蠢狗。”
“我不該生氣嗎?”他又輕聲反問。
昂丁沒有回答,它沉默地低頭站在那兒,紐扣做的眼睛望着地毯。仔細看去,就能發現它的脖子和肩頸連接處,針腳已經開始鬆動,從裏面鑽出一絲髮黃的棉絮來。
鴆好似也沒指望得到什麼回答,他又笑起來,“縫隙是個好地方,讓他們待在這裏吧,狗咬狗,一嘴毛……哦不,人打人,打死人。”
他似是被自己幽默到了,又輕笑了笑,“我可得走了。”
語畢,他迆迆然轉身離開。
大門再度開啟,鴆理了理衣襟,主動走進了那風雪裏。悠揚的音樂還在身後流淌,他走得不急也不慢,而不過是片刻功夫,外面的柏油路上竟已落滿了雪花。
突然,一聲槍響穿透風雪。
“砰!”子彈擦着鴆的帽檐擊中柏油路,濺起紛飛雪花。如果不是鴆躲得夠快,就要中槍了。他的眸光冷了冷,微微側頭往後看,沒有戴口罩的臉遮擋在黑夜和帽檐的陰影下,神秘莫測。
這一次鴆沒有再廢話,而是保持着背對着回眸看他的姿勢,沖他點頭致意。那嘴角甚至往上勾了勾,充滿了冷色調的嘲諷。
回應他的是“砰、砰”的槍響。
子彈劃破夜空,正中鴆的心臟,卻又瞬間洞穿而過。黎錚微微眯起眼,只見鴆的身影如同煙霧消散,剎那間便消失在原地。
二樓,燕月明也聽到了外面的槍聲,但他們所處的房間並不朝向柏油路,所以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能看到外面突然下起了雪。
不一會兒,黎錚回來了。
他從窗外原路返回,縱身一躍,帥氣落地。聞人景瞥見他腰間別著的槍,這槍是剛才那個男人的,如今出現在黎錚身上,誰贏誰輸一目了然,不過保險起見,他還是問了一句,“怎麼樣了?”
黎錚笑了笑,意味不明,“鴆跑了。”
燕月明錯愕,“他不是要殺我嗎?我還沒死呢,他怎麼跑了?”
聞人景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房間裏踱步思考,此刻突然靈光乍現,“糟糕,他是不是在現實世界還有什麼安排?”
只要有了一個頭緒
,理清楚思路就是很快的事情。聞人景繼續道:“現在搜救部最強的一隊和四隊大量人手都被拖在縫隙里,因為通訊隔絕,就算城裏出了事,一時半會兒也是聯繫不上的。閻隊倒是還在上方城,但搜救部必定會密切關注花園路的動靜,一旦得知我們不見了,必定也會派人來縫隙里尋找。到時候,城裏的人手就少了。”
燕月明心中一凜,“這還是計?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聞人景鄭重點頭,“不得不承認,鴆的實力雖然減弱了,但比起前兩次來,他好像變得更陰險、更詭計多端了。”
這時,黎錚慢條斯理地說道:“變得更像一個人了。”
燕月明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變得更像一個人了,是指思維方式、行事風格更像人類了?
驀地,他想到了什麼,忙問:“學長你……猜到了嗎?”聞人景也趕忙看過去,只見黎錚看了眼窗外的風雪,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他:“你覺得你父母整天不着家,在忙些什麼?”
不等聞人景回答,他又道:“大人的世界就是這樣,充滿了爾虞我詐。”
燕月明精神一震,他想起來了,聞人景的爸媽都在氣相局任職來着。
另一邊,氣相局。
蘇洄之從播音室出來,將手裏的稿子和水杯遞給助理,又接過他手中的外衣披上,照舊說了聲“謝謝”。他永遠這樣,無論面對的是指揮部的高層還是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皆一視同仁。所以哪怕是在氣相局內部,他都擁有着超高的人氣。
“蘇主播辛苦了。”
在一疊聲的招呼聲中,他保持着微笑離開播音部,助理則快步跟在旁邊跟他稟報今天的事務,“最近過節,粉絲送到氣相局的禮物又多了好幾倍。雖然已經再三說明不收禮了,但還是擋不住。我就按老規矩,信件留下,其餘送到救助站?”
蘇洄之點點頭,步履不停地走進電梯。播音部在高層,他坐着電梯下去,穿過休息區,在走廊里等了一會兒,就看到了閻飛。
“閻隊留步。”蘇洄之叫住他。
“你專門來這兒找我?”閻飛停下來,狐疑地目光打量着他,略作思忖,道:“你知道花園路的事了?”
蘇洄之:“知道了。”
閻飛:“實話實說,你專門來找我,是信不過我的專業能力?”
“不。”蘇洄之推了推眼鏡,“我是希望閻隊留在上方城,不要去找他們。”
閻飛的眸光陡然凌厲,“你覺得鴆會殺個回馬槍?”
蘇洄之微笑,“閻隊聰明。”
助理在旁聽得有點驚訝,蘇洄之見了,擺擺手讓他先撤,然後跟閻飛比了個“請”的手勢。閻飛蹙眉頓了兩秒,便邁步跟他離開。
兩人獨自來到了休息區的咖啡吧枱,蘇洄之熟門熟路地點了杯焦糖瑪奇朵,又看向閻飛,“我記得閻隊喝冰美式?”
閻飛聳聳肩,權當默認,不過他有點意外。他以為蘇洄之這種總是一副精英模樣,好像臉上時刻都戴着面具的人,標配也是冰美式才對。
蘇洄之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不好意思,我喜歡喝甜一點的。”
閻飛沒再說話,等後勤部的服務員做好了,他就接過咖啡跟蘇洄之坐到了角落的白色小圓桌旁。他喝冰美式只有一個理由,這玩意兒夠苦,提神。
蘇洄之切入正題,“前半夜,黎錚跟我打過一個電話。”
閻飛挑眉,“哦?”
蘇洄之:“派去縫隙里的人還是不能收回來,虛虛實實,才是上策。聞人副部長也是這個意思。”
閻飛:“副部長的親兒子可是一起掉進去了。”
蘇洄之:“比起幾個人的安危,顯然還是上方城更重要,不是嗎?”
閻飛不予置評。
與此同時,怪奇小屋,敲門聲又起。
聞人景快步走過去,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分辨。末了,他回頭跟黎錚和燕月明交換了一個視線,清了清嗓子,謹慎發問:“誰?”
回答他的是一個陌生的雌雄莫辨的聲音,“你好,我是昂丁。”
昂丁?!
燕月明想起規則來,怪奇小屋裏,沒有一個叫“昂丁”的玩偶。但是11號流浪者的留言裏又說:昂丁要回來了,快跑。
規則確確實實在變動。
這時,黎錚動了,他走到門前,聞人景自動讓出了位置。燕月明的小動物的本能上線,但這回針對的卻不是外面的昂丁,而是黎錚,因為他非常自然地把手放在了門把上,好像下一秒就要開門。
“學、學長?”燕月明苟在後面瑟瑟發抖。
“這就要開了?”一旁的聞人景也表示驚訝。
“鴆都走了。”黎錚頗有點漫不經心的樣子,破窗里灌進來的風吹着他的頭髮,他微微側頭看向二位學弟,似乎這才想起來他們一個年紀小一個水平菜,於是不慌不忙地拔槍,“還有問題嗎?”
燕月明忽然記起來,他的學長,是個敢於跳下水去揭月亮蓋頭的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