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書

第8章 情書

“高野君敬啟:

我路過鶴井奶奶的小店,她說你最近很忙,故而我也不敢去打攪你。我們有一個月沒有見面了,你還好嗎?

這幾句話我反覆思量,羞恥從脊柱貫到頭頂,我幾乎為此一夜未眠。但我最終還是寫了下來,寫給你看——我每天早晨都在看着你,你從我家門口經過的那一分鐘,我每天都在看着你。

櫻花盛開了,我想起和你相遇的時候。你坐在櫻花樹上叫我,遞給我一隻困在樹上的小貓。

“能幫個忙嗎,小姐?”這是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在此之前,從未有人稱呼過我“小姐。”在那個當下,我從未想過我會永久地記着一個萍水相逢之人說過的每一句話。

媽媽在敲門,她給我端來蛋糕和紅茶,我只能急急忙忙地把信紙壓在書底下。她囑咐我要保護好眼睛,早早去睡覺。你說得對,女性的一切溫柔與愛都是要被尊敬的。

希望你不要嘲笑我,我最近似乎是為了愛慕你而活着的。這種經歷短暫而又熱切,又讓人感到痛苦,我時刻提心弔膽,又時常感到悵然若失。所以我鼓起勇氣給你寫信,希望你給它一個結局。

——早川理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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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川理紗穿着黑色白滾邊的校服裙,她隔着布料捏住口袋裏的情書,局促不安地坐在警視廳問詢室的椅子上。

“不要緊張,”一位短髮的女警官遞給她一杯水,“只有幾個問題,很快就能結束了。”

佐藤美和子將一張監控照片遞給對面的女孩,點了點照片上穿藍色連帽衫的少年,溫和地詢問她:

“你能告訴我,這個人是誰嗎?”

她慌亂地抬眼看向對面的女警官,情書被她下意識收攏的手指折揉出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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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呼嘯而過的警車似乎帶來了很多不良影響,各大電視台的記者聞風而來,犯罪事件搖身一變,成為了眾多娛報爭相哄搶的獵奇新聞、恐怖故事。

一天之內橫死兩人,兇手還逍遙法外,再加上媒體的渲染傳播,難免引起了市民的恐慌。

在入職第三天的早晨,宮紀站在會議室最前,面對着搜查一課管理官松本清長以及底下一眾刑事部長官,將兩位受害者的照片貼在展板上。

“死者山田陽一,30歲,於四月二十七日晚死於銳器劈砍,身體多處泄憤痕迹。山田陽一四年前來到東京,原先是平河町的建築工人,一個月前受到該地小頭目麻生祝的賞識,辭去了建築工地的工作。調查顯示,山田陽一的賬戶在近一個月有多筆不明匯款。”

“死者光村凌,32歲,於四月二十八日晚九點鐘左右死於割喉,一刀斃命,屍體完整。光村凌是無業游民,近一年來一直在麻生祝的手底下做事,與死者山田陽一私交甚篤,兩人保持着長期來往。”

宮紀按了按耳麥,裏面傳來佐藤問訊的聲響,她看向下方的同事與長官,聲音冷硬而堅定:

“經過調查和走訪,整合所有證物后,初步確認‘高野秀樹’為第一嫌疑人。詳細證據鏈條和推理過程在文件中都有所展示。”

她再度貼了一張照片在展板上,那是一個高中生年紀的少年人,面容清秀,黑色的捲髮稚氣地垂在他的額頭,笑容非常開朗。

“高野秀樹,17歲。來自九州岡崎縣,14歲時離家獨身一人來到東京。高野秀樹離家三年,期間其家屬並無任何報警記錄。父親高野原在曾在一年前因非法參與宗/教活動被九州縣警逮捕。”

“據前去搜集社會信息的的警官陳述,高野秀樹在一天前失蹤,目前下落不明。平河町一帶的領頭人麻生祝同時盯上了高野秀樹,正在高調地組織人手搜尋高野秀樹的下落。”

松本清長翻動着手裏的文件,仔細閱覽

過報告裏所有的實證。最終一錘定音:“通知搜查支援分析中心對嫌疑人開展逆偵測,三系人員儘快開展摸索式排查,找到高野秀樹。”

“還有一點……”

在所有人都推開椅子起身的當下,宮紀突然開口。松本清長止住了動作,向她望過來。

而宮紀顯然是在上一秒才下定決心說出這句話。在會議室所有人沉默又嚴肅的注視中,她飛快地調出一段監控。

監控只有十秒,鏡頭對着一條街拐角,先是一隻腳邁進了攝像,而後手電筒的束光直射而來,攝像畫面在幾秒內呈現過曝后的白光。

“這是平河町三丁目的監控上的攝像,高野秀樹的偵查技巧似乎出現了重大改變。此前他對監控的反應模式是發現、並躲避監控位置,不到十二個小時的時間,他就懂得讓監控在強光下自動收縮光圈,降低攝像像素。”

宮紀回憶起安室透的證詞,她斟酌着措辭向上司解釋:“據現場的第一發現人陳述,第二位受害者光村凌在被殺害前萬分小心,對前來保護他的偵探都不敢泄露其具體位置。但兇手甚至提前知道了他的具體所在地,受害者的通訊設備也不見蹤影。”

她快速下了一個定論:“我個人懷疑,高野秀樹背後有指導他完成這一進步的人。”

松本清長四十多歲,一張面相兇惡的國字臉,一道橫跨左眼的可怖傷疤橫亘其上。他身材魁梧,二十多年的從警生涯讓他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而他顯然也知道一些宮紀這種入職不久的新人不知道內幕。他低頭思索了幾個瞬息,擺了擺手讓其他人都去幹活,把宮紀留了下來。

空曠的會議室只剩兩人,一個面相兇惡得像□□大佬,一個冷冰冰的不近人情,都是公事公辦絲毫不拖泥帶水的性格。松本清長拿過紙筆,給宮紀寫了張簡陋名片。

上面寫着“風見裕也”的人名和一個聯繫方式。

松本清長將紙片遞給她:“風見警部補雖然隸屬於警視廳公安部,但和警察廳聯繫密切,如果遇到什麼警視廳無法及時解決的麻煩,可以試一試聯繫他。”

問訊已經進入到尾聲。

“我不相信”早川理紗低下頭,眼淚一下子從她的臉頰滑落掉地。

她的教養讓她說不出隨意質疑警察的話,所以她只是在心裏一遍又一遍說著“我不相信。”

你們根本不知道他是一個多好的人。

她沉默地流着眼淚,在心底無聲地反駁。

佐藤美和子嘆一口氣,遞給女孩子幾張紙巾,半攬着她瘦弱的肩膀將她輕輕推出問詢室。外面的光一下子湧進來,佐藤美和子溫柔地對她說:“快回家去吧。”

早川理紗無措地走在路上,捏着那封情書,心底生出些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來。

她回憶起自己和高野秀樹的第二次見面。有一天下午她和媽媽發生了爭執,一氣之下摔門出走,魂不守舍地走到了平河町的邊界處。在暮色朦朧的大街上遊盪時,她被三個喝醉的混混堵在街角。

她在三個男人傾瀉而下的陰影里被巨大的恐慌所攫攝。在此之前,她從未意識到過,男性的身體是如此高大和恐怖,籠罩過來就像一座山。她瞪大眼睛,幾乎為此而生出了可怖的幻覺。

這時候一板磚砸向了中間那人,那個男人的後腦勺頃刻間就被砸出了血。

“媽的,是誰?”

男人捂着頭惡狠狠地咒罵了一句,伸手去抓後面人的領子。

一位少年人站在他們身後,流里流氣地對那三個醉漢吹了身口哨。

然後抬手給了那個試圖抓他領子的人又一板磚。

喝醉酒的人又使不上什麼力氣,三個人單方面地挨了幾下后,色厲內荏地出聲辱罵了幾句,灰溜溜地互相

攙扶着逃跑了。

那位少年人似乎是在平河町有點名氣,早川理紗從那三個人的咒罵中聽到了“高野秀樹”這個名字。

高野秀樹絲毫不把幾個廢物的謾罵放在眼裏,他背着光手撐在膝蓋上,先是好奇地打量了眼她的校服裙,再向上看到早川理紗的臉。

他側頭思索了一下,問道:“你是那天幫我接貓的小姐?”

早川理紗的眼淚還未乾,那聲“小姐”稱呼一下子就把她拉回了現實。十幾歲的女孩子被叫“小姐”還是有點赧然,她無所適從地點了點頭。

“快回家去吧,以後不要來這裏閑逛。”

高野秀樹利落地撐膝起身,轉身向外走去。

“請等一下。”早川理紗急忙出聲喊住了他。

她還未踏入成年人的世界,所有的關於社會青年尋釁滋事的知識都來自於小說和影視劇。此刻她心中充滿了連累他人的愧疚與擔憂,又怕自己問出來的問題顯得幼稚。最終她嚅囁着問道:“他們會報復你嗎?”

“不會啊,這只是平河町人之間友好的交流方式。”高野秀樹回過身來,一臉不在乎的神色,“幾個廢物而已,又不能拿我怎麼樣。”

“沒有給你添麻煩就好”早川理紗緊張得攥住自己的衣角,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抬頭直視着對面少年的眼睛,聲音結結巴巴:“非、非常感謝你救了我,我不知道要怎麼報答你……”

對面少年聽到這句話,棕色眼睛很活潑地轉了一圈。他對着早川理紗笑了一下,露出一顆小虎牙。

“那你請我吃雪糕吧。”

“原來是和媽媽吵架了嗎?”高野秀樹坐在甜品店的高腳椅上,眼神聚焦在抹茶色的雪糕尖尖,非常珍惜地舔掉了它:“我覺得你可以多和她交流,女性給予的一切溫柔與愛都是要被尊敬的。”

因為請吃甜點的緣故,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拉進了不少。早川理紗幾乎是負氣地說:“你又不知道我媽媽有多煩人。”

高野秀樹聞言卻是撐着高腳椅轉了一圈,他抬着頭神遊天外地回憶道:“我有一個姐姐,有時候我也覺得她煩人,但我都不敢說出來。我第一次這麼說的時候她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早川理紗想像着那個畫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姐姐一定是個厲害的人。”

“是啦,但你媽媽不會打你對不對?”高野秀樹轉了半圈椅子直面早川理紗,認真地注視着她:“每個人表達愛的方式都有所不同,但不論如何爭吵,家人之間密不可分的牽絆是不會變的。她肯定是愛你的,你們或許只是缺一點溝通。”

“快回家去吧早川小姐,別讓你的家人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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