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喻青崖緊緊握住胸口之劍,掌中之血與心口之血將長劍染成妖異的血色。
灼痛的胸腔突然升起一股怨憤,一雙殷紅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似乎要將這人的樣子看得一清二楚。
腦海中那詭異的聲音又尖嘯起來:“怎麼回事,魔君的好感度突然掉了!等等,好像出了些問題——”
喻青崖的意識在雜亂的噪聲中漸漸沉沒,胸腔的怨憤和銳痛卻如海嘯般呼嘯而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啊啊啊!快醒醒!你要掐死我了!”
一片搖晃的黑暗中,突然傳來陣陣猶如嬰兒般的尖啼。
喻青崖猛然睜開眼睛,面目猙獰地將掌中之物拽到眼前。
只見一隻雪白的狐狸,正被他死死的掐着脖子,吱吱亂叫,身後的兩條尾巴一頓亂撲。
看到這隻狐狸,喻青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終於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坐直身子,一枝梨花枝挽留般掃過眼角,伴着這些微輕柔的涼意,五感漸漸回歸,耳邊響起細細的蟲鳴鳥叫,陣陣香甜的梨花清香縈繞在鼻尖,泛起香波。
喻青崖的眼珠緩慢轉動,周圍的一切愈加明晰,他正卧在一株粗壯的梨樹上,目之所及是如此明亮,妖域那蒼藍而深幽的月光,彷彿只是一場午後小睡的黃粱一夢。
喻青崖冷冷地看着這一切,雙手在不知不覺間,攥得咯咯作響。
被他抓在手中的狐狸:……
你還來勁了是吧!
“嘭”的一聲化作一團青煙從喻青崖的指縫溜走,眨眼又在另一枝樹枝上凝聚身形,對着他氣急敗壞的齜牙:“你幹什麼!”
喻青崖的眼睛緩慢轉動着,在腦子尚未想清楚前,身體已經先一步給了反應,毫無歉意地睨了它一眼,似笑非笑的撣撣滾皺的衣袍:“誰讓你擾我好夢。”
白毛狐狸毛都氣炸了,氣呼呼的拍拍前爪:“既然你這麼說,我可就不告訴你喻仙尊回來了,你等着過後哭去吧,哼!”
說完氣哼哼的跳下樹,蹲在地上衝著樹上的喻青崖示威,心裏卻暗自得意。
臭小子每天想他寶貝師尊想的躲在被窩裏偷偷哭,現在他寶貝師尊終於回來了,還不高興的上天~
哦不對,現在就在天上。
總之,快為自己剛才不知深淺的冒犯,向狐大仙道歉!
喻青崖看着眼前這隻晃着兩條尾巴的蠢狐狸,面上沒有絲毫變化,心裏卻掀起暗涌。
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大概是在長樂宮時,身邊跟只蠢狐狸,抬頭仰望師尊的時光。
他從不回憶過去,因為自從師尊“死”后,那些記憶便成了滾着鮮血的冰碴,一旦翻起來,便能從血管深處,刮下一層肉來。
所以當這隻記憶中的狐狸跳出來后,就算他尚未分清是幻境還是真實,已經先行湧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惱怒。
斑駁的日光順着搖曳的花枝細碎的打下來,一半清涼,一半耀眼。
喻青崖眯起眼睛,順着指縫看向細碎的陽光,光與熱都是如此矚目。
伴着他的動作,胸前響起一串脆響,喻青崖心頭一緊,一把抓住胸前的掛件。
那裏原本掛的是玄螭殘片,師尊唯一留給他的東西,現在卻變成了五彩斑斕的多寶瓔珞,輕輕一動,便發出悅耳的玉擊之聲。
喻青崖怔怔的出神,手指撫上心臟的位置,那道殘忍的鋒銳,似乎也煙消雲散。
他的頭腦是如此清醒,五感是如此敏銳,入魔后混沌的靈台一片澄明,如果是幻境,未免也太過真實,所以現在這算什麼?
白毛狐狸在下面自得地搖着尾巴,然而它白等了許久,卻見當事人發起了呆,差點沒把它氣成人,抬起前爪直立起來,叉着腰就要繼續和他理論,還沒等它張嘴,喻青崖已經目光犀利地掃過來,自樹上一躍而下——
“噗通!”
白毛狐狸頓時閉嘴了。
空氣寂靜了一段時間,許久,狐臉上逐漸扭曲出一個揶揄的笑容:“是不是很痛?”
喻青崖:……
就在剛剛,他又發現了一件事,他的一身魔功消失了!
不僅如此,在他習慣性運轉氣息時,居然隱隱感受到了與天道的呼應。
大千世界,萬種生靈,一旦墮魔,便為天道所棄,哪怕那個幻境做得再高明,也不能讓一個魔頭重新與天道建立聯繫。
看向尚且兩尾的狐狸,以及完好無損的孤其山,一個荒謬的猜想浮上心頭——
時光逆轉,他回到過去了?
一時間,喻青崖竟不知作何感想,在所有情緒湧上心頭之前,一股異樣的感覺先霸道的佔領了所有感官。
孤其山上天塹崖,只生着一株梨樹,是峰主人喻宵喻仙尊合道之後,自人間移植到上界,爾來五百餘年矣。
雖是一株凡樹,在仙界靈氣滋養下,亦生的遮天蔽日,高聳入雲,當失去修為的喻青崖自樹頂自信一躍后,就算他面上還是一片平靜,依然止不住從腳開始蔓延到整個下半身的震痛……
“嘎嘎嘎!咯咯咯!吱吱吱!”
白毛狐狸捧着肚子發出震天怪笑,它還以為臭小子有多少長進呢,結果還是聽到寶貝師尊的消息就蠢態畢露,笑死它了!
做慣了魔頭的喻青崖非常淡定,提起它的脖子,團吧團吧,一個壓縮毛團就出現了,面無表情的舉到眼前:“你剛剛說什麼?”
白毛饅頭:……
兔崽子今天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要上天了!
要是以往,狐大仙多少得撓這臭小子一臉花,但今天不行,喻仙尊回來了,這小崽子有了靠山,弄急眼了去仙尊那告他一狀,它狐狸皮就不保了。
只能忍氣吞聲道:“喻仙尊斬十首蛟歸來,長樂宮上下都去了山門為喻仙尊接風,青雍道祖差使我通知你一聲,你快別在這磨磨唧唧了!”
十首蛟……原來是這天。
自他和這隻蠢狐狸一起被帶走後,便一直和自家師尊生活在太陰天長樂無極萬壽宮,然而在他十三歲那年,人間有十首蛟為禍,喻宵便下凡除妖,一去十載。
一瞬間,喻青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時候,十載花開花落,每天望眼欲穿,從懵懂少年變成成熟穩重的大人,他好像將一生的等待,都給了同一個人。
白毛狐狸還在不停聒噪,喻青崖咽下呼吸間的灼痛,一把將狐狸團成一團塞進懷裏,目光陰鬱——
既然上天讓他重活一次,他當然不能白回來一遭!
長樂宮處於九重天的第一重太陰天,是離凡間最近的一重天,與凡俗界有許多穩定的重合點,風光景緻也大抵相同。
在前世,聽到師尊回來的消息,喻青崖自然是連跑帶顛的一路神行過去,而這次喻青崖沒了那種興緻,一邊熟悉着沿路的一切,一邊慢悠悠地晃過去。
等他穿過山門法陣時,登仙台上已經擠滿了人,長樂宮的創始人青雍道祖,正捻着花白的鬍子,樂呵呵地站在中央,身旁跟着幾個親傳弟子。
別看青雍道祖一副普通矮胖老頭的樣子,實則已歷九劫。
修仙者逆天而行,天道每五百年就會降下一大劫收割一次,渡的過去大道長生,渡不過去身死道消,如今仙界歷九劫之數者屈指可數,普羅仙人見到他,都會尊稱一聲道祖或者老祖,他的師尊,便是青雍道祖的第七個徒弟。
喻青崖自來性子乖僻,眼中只一個師尊,哪怕他曾經在長樂宮待了許多年,對宮裏的其他人也不甚留心,隔着十萬八千里。
然而重生回來再看到這些故人,也難免心酸,上前一步,百感交集的施禮:“拜見師祖、師伯。”
青雍子的五弟子,長樂宮現任掌門松隱真人當場就笑了:“嘿呀,小青崖今天還真是有模有樣,這有師尊在家的人,就是不一樣啊?哈哈哈!”
松隱真人一起鬨,其他人自然跟着笑,青雍子嫌棄地瞪了這些人一眼,樂呵呵的招呼道:“別理這些沒正形的,來師祖這,哎,真是可憐見的,你師父這一去就是十年,怪想他的吧?”
喻青崖腦海里又不受控制的想起臨死前那一幕,哪怕往前推一個時辰都確實如此,至於現在……
深吸一口氣,沒什麼表情的應了一句:“還好。”
“哈哈哈。”
青雍子只當他死鴨子嘴硬,不以為意,笑着把他拉到身邊,捻着鬍子遠眺。
捋着捋着,手上的動作就停了,看向遠方笑道:“來了——”
話音剛落,群山疊嶂的雲海間,一隻飛鳥舒展着漆黑的羽翼穿雲而來,在眾人追逐的目光中,雙翅一攏,化作一長袍垂髮,烏羽飛肩的仙人。
天界至速,烏鱗羽衣,是今日的正主喻宵喻仙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