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娘!我害怕!嗚嗚嗚……”
人來人往的街市,一垂髫稚子突然當街號哭起來,身旁的婦人見狀連忙抱起受驚的孩子,哦哦的哄個不停。
一邊哄,一邊皺眉,她倒要看看,是什麼東西敢嚇她的心肝肉!
視線甩過去后,卻猛然倒吸一口涼氣,這是什麼怪物!
大路中間,走着一人牽着一狗,這本沒什麼,但狗頭密密麻麻的狗毛間,居然長了一張似是而非的人臉,婦人的眼睛好巧不巧,剛好對上那雙狗眼。
那人面狗的眼睛意外的好看,一片迷茫又滿是無辜,宛如清澈懵懂的幼童,然而這樣一雙眼睛生在狗臉上,莫名讓人心肝一顫,哪怕青天白日的,也沒來由的驚出一身冷汗。
婦人只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忙不迭地將孩子抱緊退出人群。
有的人被這個長着人臉的狗嚇了夠嗆,更多的人還是因為這獵奇的一幕聚攏過來,對着這怪物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身後乞丐模樣牽着麻繩的人,嘴角不由得越咧越大。
這人表面是一個可憐巴巴的乞丐,背地裏乾的卻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和他的同夥們四處游竄,瞅着機會,就將落單的小孩神不知鬼不覺的偷走,或是賣了換錢,或是打殘了踢到街上要飯,總歸有他們的去處。
而他和他的同夥還不太一樣,他是有真手藝的,現在牽的這條“人面狗”,就是他了不得的傑作。
在那些拐來的小崽子挑最健壯的,用秘葯將他們全身的皮化掉,再披上一張新鮮的狗皮,等爛掉的皮肉和狗皮長在一起,就成了現在這樣半人半狗的怪物。
長得像人還會唱曲的狗,你說新鮮不新鮮,靠着這樣新奇的表演,每次都能賺的盆滿缽滿。
不過說著簡單,這種講究的活可沒那麼好做,他之前做了好幾個都不頂用,半道死了,只有這個還不錯,成了。
圍觀看新奇的人越來越多,今天肯定能撈很多,正在他心裏樂開花,敦促那小畜生表演時,眼前突然躥出一條長着兩條尾巴的狐狸,狐狸跑到那小畜生面前低頭嗅了嗅,完事又躥回去,收斂四爪,蹲在一個麻衣道人的肩膀上。
那道人衣衫破爛,身材瘦長,也不言語,只是直直的立在道中間,正好擋住他的去路。
原本擠在路兩旁七嘴八舌看熱鬧的人,不知為什麼突然停住了舌頭,驟然到來的安靜,讓這突兀出現的人看起來更加突兀。
在這片詭異的寂靜中,道人伸出一隻蒼白纖長的手,抓起地上異獸的肚腹,反手撈在懷裏。
被馴養好的牲畜已經不會反抗任何人,哪怕驟然跌進一個陌生人懷裏,也只是小聲嗚咽幾聲,惶惑地抬起小腦袋,用一雙童稚的眼睛,迷茫又驚懼地看着來人,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也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樣。
唯一清楚的就是,勒進脖子裏的麻繩突然不見了,終於不再痛個不停的“小狗”,輕輕蹭了蹭來人的脖子。
那人可能看了他一眼,也可能沒有,在場所有人都不會記得這樣細小的細節,只是那人的眼神,確確實實的落在面前的人販身上——
平淡的、冷靜的、波瀾不驚的。
人販看着自己手中驟然斷裂的麻繩,終於反應過來,這道士恐怕有點邪門。
不過看了一眼擠在旁邊看熱鬧的百姓,人販又來了底氣,這光天化日的,怕他作甚,就算他是什麼神仙妖鬼,也絕不敢當街……
嗤——
還不待那人販轉動眼珠思量對策,周圍的一切便都頓住了。
人販茫然低頭,是不是有什麼撕開了……是布嗎……
陽光下,唯一閃耀的,是一柄凄如弦月的冷艷彎刀。
“差爺,就是這裏!”
最開始那個婦人,突然去而復返。
大概是出於一個母親的天然敏感,自她看到那長着人臉的狗后,心裏就一直不踏實。
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見到巡邏的官差時,突然眼前一亮,扯住官差央他們來看看,她總覺得那一人一狗有點古怪!
巡邏官差順着婦人的指引過來,剛到地,一股刺鼻的血腥氣便直衝腦門,走近一看,哪怕是見多識廣的他們,也忍不住吐出來。
哆哆嗦嗦地起身問:“這……這是怎麼回事!”
周圍人跪成一堆不敢抬頭,只有一老漢顫顫巍巍地吐出幾句不成調的話:“是神仙……神仙顯靈了!”
官差幾乎要瘋了,看着這人間煉獄般的場景,語不成聲道:“你跟我說這是神仙?”
說話的老頭終於抬起頭,目光中既驚恐又敬畏:“黑色的偃月刀……是喻仙兒!”
喻青崖恍惚間還能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他曾經被父母抱着,祭拜過一個神廟,廟中泥土雕像面目渾不可辨,只有一柄九尺長刀,居高臨下的俯視眾生。
再然後,喻青崖就只記得師尊那柄染血的漆黑長刀,以及那些臨終的哀嚎。
人販和他的同夥,一共十三個,沒有一個人在刀下逃生,喻青崖就安靜的趴在師尊肩頭,忽閃着一雙大眼睛看着滿地狼藉。
依偎的長發上沾染上了鐵鏽的味道,那味道讓人說不出的安心,喻青崖摟着師尊的脖子,討好的蹭了蹭,一對眸子又黑又亮。
師尊或許同樣回看了他一眼,或許沒有,太久遠了,久遠到誰也記不清細節。
但沒關係,他終於能再次見到師尊了!
妖域是沒有太陽的,只有一輪幽藍的月亮,永映極夜。
幽冷的月光中,一隻巨大的九尾狐展開身形,雪白的毛皮在陰暗的妖域下異常刺眼。
狐狸背上,一襲紅衣獵獵作響,雪白的長發隨風飄動,鼓盪如雲。
凌亂的白髮下,是一張俊美到妖異的臉,眉眼彎彎,顧盼間萬千情意,轉瞬卻又被眼尾一點紅痣截斷,化成陰冷的蛇信。
喻青崖抬起手,紅袖下的指尖宛如琉璃剔透,一圈圈不可見的透明絲線纏繞其間。
骨成畫軸皮為影,千魂萬魄捻作絲!
在他的腳下,被抽出魂絲的妖物,宛如沒有生命的皮影紙,密密麻麻的排列起來,將妖域渲染成鬼域。
喻青崖漫不經心的勾動指尖,殷紅的眼睛滲出一個近乎野獸的微笑:“交出我要的人,否則我每數一個數,就扯斷一根線。”
話音未落,其中一根便應聲而斷,喻青崖看着墜落在地的活傀儡,愉悅的笑起來:“現在是一!”
妖宮。
曾經不可一世的妖帝龍奚,死死抓着一白衣仙人的手,雙目血紅的問:“你要走!”
白衣仙人沒說什麼,只是輕易地扯開了他的手。
龍奚滾到地上,徒勞的伸出手挽留:“為什麼!難道在外面殺戮妖族的不是仙尊的弟子嗎!難道在仙尊心裏妖的性命便比人低一等嗎!道不同不相為謀,仙尊的道便是正確的嗎!”
白衣仙人的身影頓了頓,最後還是頭也不回的決然離開。
冰冷的計數,依然回蕩在妖域上空,當數到九十九時驟然停住,一道冰雪般清冽的聲音劃破寂靜:“青崖。”
喻青崖的身體突然僵住了,緩緩看向聲音的來源。
白衣仙人,烏髮委地,獨立在荒蕪的原野上,像一縷疏冷的薄霧,隨便一陣風就可以輕易的吹散,只有那副清冷若冰雪面容越來越深刻,像是從記憶塵埃中挖出的珍寶,重新顯現出他本來的樣子。
喻青崖瞬間忘記了一切,飛奔過去,用盡一切力氣將白衣仙人揉在懷裏,泣不成聲道:“師尊!”
五百年了!五百年了!
自從他在殘破戰場撿到玄螭碎片,喻青崖就再也感受不到自己還活着,他不敢相信那樣強大的師尊也會隕落,支撐他的唯一信念,就是屠盡妖族,給師尊報仇!
而現在,師尊居然就這麼活生生的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哪怕喻青崖早已墮魔,此刻也想跪下來感謝蒼天,他的整顆心臟,好像又重新開始跳動起來。
“這些年,你受苦了。”
白衣仙人任他抱住,等他哭夠了,才伸出手撫摸他的脊背,語調清冷卻又暗含溫柔。
喻青崖大概也終於意識到,這麼大人了還在師尊懷裏哭,是一件多麼丟臉的事,慌忙鬆開手,將眼淚擦乾。
白衣仙人見狀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溫柔的摸了摸他眼尾猶如血滴般的紅痣:“走,咱們回家吧。”
“好!”
喻青崖欣喜若狂,身邊的九尾也高興的低下頭顱,載着兩人離開。
失而復得的驚喜,讓喻青崖將師尊緊緊抱在懷裏不放,直到即將脫離妖界時,才突然想起了什麼,鬆開手,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師尊,我太高興了,忘了一件事……”
說罷手指微屈,成千上萬縷魂絲瞬間向著掌心涌去,喻青崖的眼睛重又變得殷紅:“忘了處理這些雜碎!”
白衣仙人的身體僵硬了一下,隨後不動聲色地問道:“既然你我已經重逢,何必還要趕盡殺絕?”
喻青崖用一種近乎於天真的笑容回道:“下等賤畜,死有何辜!”
白衣仙人抬眸,目光中多了一些別的東西,可惜被喜悅沖昏頭腦的喻青崖根本看不清。
“青崖,讓我抱抱你吧。”
喻青崖的動作頓時停住了,從見到師尊起,他就已經忘了怎麼思考,聽到這話,立刻毫無顧忌的聽話,興高采烈地撲到師尊懷裏。
白衣仙人撫摸着他的白髮,小聲跟他講着曾經溫暖的過往,喻青崖感覺自己要融化在這溫柔的語調里,慢慢的竟起了些許困意,恍惚間聽到師尊說起——
“青崖,我曾經說過,如果你真的踏入邪道,迷失自我,我就親手殺了你。”
喻青崖的思維變得很遲緩,他有些理解不了這話的意思,正想抬頭問個明白,心臟突然一陣銳痛——
喻青崖愣住了,難以置信地低下頭去,一柄形似枯枝的長劍直接從後背透過他的心臟,又從前胸穿過,連同對面的人一起穿透。
然而當他看向持劍人,卻只對上一雙平淡的、冷靜的、波瀾不驚的眸子。
沒入胸口的劍好像伸出了無數道細微的爪子,將喻青崖的生命力迅速抽走,他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來——
“師尊……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啦~”
一個詭異又輕佻的聲音突然在腦海里炸響,喻青崖瞬間瞪大眼睛。
他用儘力氣看向面前的師尊,然而事實上師尊剛剛並沒有開口,現實中的他只是吐出一口鮮血,溫柔又堅定的說:“我會殺了你,但我也會陪你一起死。”
神色溫柔,語調悲憫,一切都是那麼無懈可擊。
喻青崖眨眨眼睛,陷入困惑。
一切變故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連九尾都懵了,它剛想做出什麼反應,就被打飛了,一個頭生龍角的高大龍妖突然出現,將白衣仙人搶在懷裏。
如果是以前,就算是死,喻青崖也不會允許師尊落入他人之手,但是現在的他有點發懵。
他看着妖帝龍奚抱着師尊哭泣,也看着師尊回望的眼神是那麼溫柔,那眼光是如此纏綿,讓喻青崖產生了錯覺,那或許只是他的仇人,對於師尊來說,那個妖物其實比他還重要。
他的耳邊又開始回蕩起那些古怪的對話——
“系統,任務完成了嗎?”
“恭喜宿主!主線進度百分之百!妖帝和魔君好感度百分之百!完美通關!開始發放獎勵!”
收到“獎勵”后,被稱為“宿主”的人似乎很開心:“不愧我辛苦了這麼久,終於讓這兩個男人為我死心塌地,現在是該死的時候了。”
被稱為“系統”的人也很開心:“宿主太厲害啦!你用現在這種方法死遁,妖帝肯定一輩子忘不了你,魔君估計也願意被你白捅一劍啦~”
“哎,我真是個罪孽深重的男人~”
喻青崖:……
他不知道對話中的魔君指的是不是他,如果是的話,那他想,他可能不願意……